项梁一死,楚军没有主将,皆伏地来降。为秦军趁夜乱杀,死伤无数。项缠等各自走脱,皆奔回彭城而去。
章邯杀至天明,楚军皆没,遂收兵进入定陶城休息。正将卒皆相庆贺。忽濮阳来报,说程春已病死,章邯甚悲,泣道:“程春死,秦丧一才也!”遂令人厚葬之。章邯又令使者往各郡县报捷。各处闻之,皆出城反击楚军,于是四下楚军皆败退。赵将司马卬本居河内持观望之意,见楚军已败,急引本部军退回至安阳扎下。
项羽正攻外黄,闻叔父死讯,大叫数声,哭绝于地,众将急救之,半晌方醒道:“某自幼父母双亡,为叔父收养,叔父即我父也!”言毕,嚎啕痛哭,天地悸动。沛公与众将皆泣之,一时间战事惧废。秦军闻讯出城,皆至营外搦战。沛公与项羽议道:“武信君新亡,秦军必然四起反击。弟虽勇烈,自可挡之。然怀王居盱眙,必为敌攻。为今之计,只可暂且回军,保卫怀王,共御秦兵。”项羽亦道:“军心涣散,战也无益,只得听从兄长之计。”正议间。楚怀王遣使到,言自项梁败之日,楚地反者众多,楚怀王不敢居盱眙,已由当阳君英布与蒲将军保护,奔至彭城避乱,降诏着项羽与沛公回城护驾,陈郡长吕臣已引兵先回。沛公与项羽商量,乃定各归所处:项羽回彭城,沛公回砀郡。于是二人分别,各自引军而退。
沛公回军,路过陈留,一军迎面阻拦,乃是陈留县令丁义,奉了章邯将令,引军沿途截杀楚军人马。沛公令摆开人马,方欲遣将迎战时。忽刺斜里一军杀到,为首一位少年将军:面如溥粉、目似朗星,白袍银甲、大马长枪。引军杀入敌阵,丁义左右将士皆抵敌不住,任其左冲右突,如入无人之境。官军大败,仓促退入陈留。沛公遥见,暗暗称奇,因不知敌我,未令军卒助战。少年将军杀败官军,便过来相见。沛公问其姓名,少年将军答道:“某姓灌名婴,颍阴人氏也。因闻沛公过境,特一路赶来相投,不期撞见官军,一时义奋,未待见过明公,便冒然交兵,莽撞之处,望明公见谅。”沛公见其英勇,甚为喜欢,遂加封内侍中涓,为左右爱将。灌婴为平民时,曾于睢阳贩卖丝绢,秦初乱,虽反者四起,然各处山贼野盗知其勇力,均不敢动触。及楚地豪杰皆起,灌婴遂借乱举兵,抢谅于黄河两岸。久闻沛公颇俱豪气,有长者之风,早欲归附,今得知沛公经过,遂来投奔。正逢陈留令截杀沛公,便领兵一战,杀败丁义之军。
沛公得胜,欲趁势攻取陈留。战两日不克。曹参道:“项羽、吕臣皆已回至彭城,主公亦不宜久滞也。”沛公遂收众退回砀郡,曹无伤迎沛公回城,萧何、陈豨、周苛亦率沛丰旧部来会。沛公诸将上书楚怀王,请立沛公为砀郡郡长。怀王从之,沛公遂就位,大封文武:封萧何为郡丞,掌郡中公务;封曹参为执帛,号建成君,领戚县令,督武事;夏候婴为执圭,五大夫;周勃为虎贲令,五大夫;樊哙为上间,七大夫。其余各文武,均论功行赏。
郡中初定,沛公便引军往彭城来护卫楚怀王。怀王与之交谈,甚爱之。时秦二世二年十月,楚怀王见各路军皆回,心稍安。遂以彭城为楚都,以共敖为上柱国,代项梁之位。进项羽为长安君,号鲁公,引军驻彭城西;吕臣为司徒,其父吕青为楚令尹,驻军于沛城东。又进沛公为武安候,收集楚军败归散卒。沛公谏道:“秦军势气方盛,魏、韩皆没,两地豪杰因国难而多聚于楚国。今韩王尚在而魏无首领,大王何不立魏王咎弟魏豹为魏王,以召令魏地豪杰并力御楚。”怀王喜道:“寡人亦有此意。”乃招魏豹,立为魏王。魏豹暗喜,假意推让一番,便在彭城即位。于是魏地旧部,纷纷寻来投奔。魏太仆陈平,亦来投靠。楚怀王与陈平论事,深器之。魏豹知怀王爱才,遂将陈平献予怀王,怀王大喜,便拜陈平为楚司马。
先时,齐高陵君田显使楚,依着宋义之言,于中道逗留数日,未遇战祸。及闻项梁死讯,方服宋义之言,便改道去见怀王。及到盱眙,楚怀王已迁都到了彭城,只得又往彭城而来。可怜田显虽然躲过战祸,却赶上了楚地四处造反,沿途不敢乘车,不敢自称齐使,只能微服步行,一路奔波,好不容易到了彭城,见过怀王,却已耽搁了不少时日。及议完齐、楚之事,田显心升感慨,遂进言怀王道:“楚臣宋义曾论武信君志骄气满,必为章邯所败,数日后果如其言。军未战先见败征,可谓知兵也。”怀王奇之。及宋义使齐归来,怀王招宋义至,以形势而问之。宋义道:“武信君虽败一阵,然楚国地大人众,量秦军不敢轻犯,必先略燕、赵而壮其势,势壮兵足后方敢伐楚。昔王翦伐楚,曾言非六十万大军不可,亦是此因。为今之计,大王且安心居彭城,征收兵马,以待秦军来攻。项氏兵权危重,吕臣亦拥陈王旧军,大王务必尽将其军收至麾下,以防他日有变。”怀王初闻,尚不能至信。数日后,探马回报说秦军果然按兵未来,观其动静,似有北伐之意。怀王闻之,方服宋义之论,遂从其计较,并项羽、吕臣之军自率之,又拜宋义为上将军,位高于项羽。项羽心甚不服,因而深怨宋义。
且说魏将皇欣见魏王魏豹初具势力,而楚地又暂时无忧,因劝魏豹道:“河东诸县自秦将李南死后,豪强割据,纷扰不休。大王何不问楚王借兵数万,乘此时机,略定西魏。”魏豹然其理,遂向怀王借兵。怀王道:“河东亦故魏之地,公有此心,寡人自当鼎力相助。然而此时楚军新败,需防秦军趁隙来犯。故寡人只能拨五千人马助你收复疆土,复兴魏国社稷,可如公愿?”魏豹虽嫌兵少,亦无他法,遂拜谢道:“大王之恩,如同再造,魏豹虽死,不敢忘本。”乃辞怀王,留陈平相楚,自引傅宽、皇欣诸将并所予人马复徇魏地。河东军民,闻风归附,一月之间,连下二十余邑,西魏大定。于是魏豹定都平阳,打理国中事物。此是后话,暂且不表。
却说章邯胜报报入咸阳,秦二世阅表甚喜,遂于早朝宣读。文武皆拜贺道:“陛下洪福齐天,故使天下盗徒从自尽灭,复无大患也!”秦二世遂重新欢娱,不理朝政。于是国家大事,又托于赵高一人代理。赵高嫌皇帝碍手,乃惑言秦二世道:“天子所以为贵,因群臣只能闻之声,不能见之容,所以称朕。今陛下年尚轻,未必万事皆知,难免赏罚有不明之处。若以之示短于群臣,有损皇帝圣明之尊,无以以圣明见于天下。以臣之见,陛下姑且拱手居于深宫,容臣及宫中待从中深谙法律之人,共待文武将公文呈奏,依次办理。如此以来,百官再不敢上奏混淆是否之事,天下咸知陛下圣明也。“秦二世大喜从之,自此更不上朝,朝中大权尽掌于赵高之手。
赵高如今虽是有权有势,但却有二人使其甚为忌惮:一为少府章邯,一为丞相李斯。章邯外出平寇,朝中便只剩下李斯一人。那李斯虽为开国元勋,毕竟只是一介书生,为人贪生惧死,既自知已不为二世皇帝所重,便唯唯喏喏,苟且偷生而已,依常理对赵高应是无甚威胁。然而赵高虽然掌握大权,终是位在李斯之下,心不能相容,几欲设计相害。
且说李斯自长子李由死后,知早晚将朝延不保,富贵不再,遂成日心神恍惚,郁忧不振。赵高知时已至矣,便生一谋害之计。这日,赵高至相府,借口悼唁李由,与李斯攀谈。谈至时事,赵高佯叹道:“关外盗贼四起,社稷有累卵之灾,百姓有倒悬之危。而皇帝却加紧增派劳役修筑皇宫,搜集名犬、骏马之类无用之物。臣本欲进谏,只因地位卑贱,恐无益也。公乃先皇托孤之臣,又是一国之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此正是丞相分内之事。为何不进谏皇帝,促其改过自新,以现成、康盛世。”李斯本是绝世聪明之人,平日对郎中令早已设下防范之心。只是近日方折爱子,精神溃废,已失往日之机变。当下怅然道:“吾本欲言之,只是皇帝深居宫中,终日不朝。故虽欲言之,不得时机。”赵高道:“丞相果真欲入宫进谏,容在下趁皇帝闲时相禀,丞相即可入宫面奏。”李斯当即答应。商议已毕,赵高辞行而回。
约数日后,秦二世与宫娥于后宫饮酒欢娱,兴致甚浓。赵高却暗遣人至相府,谓李斯道:“皇帝此时正闲,可入宫进谏。”李斯不知有诈,便直入宫门求见。秦二世闻报,颇为扫兴,遂不允入宫。赵高却又使人与李斯道:“皇帝闻丞相至,正在更衣,不时可见。”李斯于宫外立有一时辰,不见宫人出来传谕,只得又使门吏通报。一连三次,秦二世大怒道:“朕平日闲时,不闻丞相有何来奏,唯今日私宴欢娱,便来求见。如此可是目中无朕,有意使朕尴尬乎?”赵高奏道:“陛下明见!臣知丞相素有反心。”秦二世大惊道:“卿言何意?”赵高道:“昔日先皇立扶苏为后,丞相便全力赞许。只因民心俱向陛下,方才转意。先皇崩于沙丘,遗诏扶苏为主时,臣与丞相,皆托孤之臣。丞相所以立陛下,皆迫于臣子之意,非出丞相本心也。若非臣极力从事,偷改圣旨,怎得传位于陛下。今陛下已为天子,丞相又以此不敬于陛下,其意不过想割地为王,以与陛下分庭相恃也。”秦二世闻言,面如土色。赵高又道:“还有一事,陛下如不问,臣亦不敢讲。”秦二世道:“但言无妨。”赵高四顾,秦二世令左右退下,赵高乃咐耳道:“丞相长子李由与贼寇相通,欲共取关中,平分天下。”秦二世大惊道:“卿以何而知?”赵高道:“陈贼举兵陈、蕲之时,李由身为三川郡守,为何只是敛兵城守,任贼寇横行河南,杀入关来?为此,臣常还疑惑,故使人查之,原来丞相居上蔡时,与陈胜、吴广二贼相邻,素有往来。后又互通文书,与其相谋反判——二贼反于关外,丞相应于关中,共谋帝王之业,而其子李由与盗贼相通,助父为虐也。臣虽早知此事,奈何未获人证,故不敢轻言。况丞相在宫外,权势重于陛下,陛下不可不防也?”秦二世大怒,拍案而起道:“老贼安敢如此?”便欲令人出宫捕之。赵高急阻道:“此时拘捕丞相,尚不适宜。陛下可派人至三川郡查之,取得证据,再杀不迟。”秦二世屡居深宫,不知李由已死,便令赵高审验李由与盗贼私通之事。赵高领命,乃私下令人出关假取伪证。可怜那一国之相李斯,于宫门外立了一日,竟无人问津,只得抱本悻悻而归。
不数日,有人暗将此事告于李斯,李斯闻之,大怒道:“阉狗欺人太甚!”遂抱本往后宫见驾。时秦二世在甘泉宫观看杂戏,李斯不得见,乃将文书交侍者传入。秦二世得书,甚是不快,阅之,书道:“臣闻之,臣疑其君,无不危国;妾疑其夫,无不危家。今有大臣于陛下擅立擅害,与陛下无异,此甚不便。昔者司城子罕相宋,身行刑法,以威行之,期年遂劫其君;田常为简公臣,爵列无敌于国,私家之富可攀貔公家之财,布惠施恩,下得百姓,上得群臣,阴取齐国,杀宰于庭,即弑简公于朝,遂有齐国。此天下所明知也。今赵高有邪佚之志,危反之行,如子罕相宋;私家之富,若田氏之于齐也。兼行田常、子罕之逆而劫陛下之威信,其志如韩巳为韩相也,陛下不图,臣恐其为变也。”秦二世阅毕,将赵高匿于屏风之后,使人招李斯入,责道:“君为一国之相,安能如此谬人?赵君虽为宦臣,然不为安肆志,不以危易心,洁心行善,自使至此,以忠得进,以信守位,朕亦以其为贤,为何君不能容?”李斯扣首滴血道:“陛下独不闻管仲谏恒公却易牙、竖刁之事否?”秦二世道:“此言谬矣!朕少失先人,无所识知,不习治民,而君又老,恐天下人绝矣。朕非属赵君,当任谁哉?且赵君为人精廉强力,下知人情,上能适朕,君何敢生疑?”李斯道:“不然!夫赵高者,故贱人也!无识于理,贪欲无厌,求利不止,列势次主,求欲无穷。故臣以为皇上危矣!”秦二世宠爱赵高,固不能进言,遂不睬李斯。李斯无趣,只得告退。
李斯去后,赵高于屏风后转出。秦二世将书传于赵高道:“丞相已疑君矣,君当防之,恐为其杀也!”赵高大哭于地道:“丞相危权日重,若有相害之意,臣必死无疑!”秦二世亲扶赵高起身道:“有朕在,彼安敢行凶?”赵高道:“丞相所患者独赵高也,赵高若死,丞相便可行田常之所也。故丞相若冒险而害臣,臣如何设防?”秦二世道:“君言极是也!”乃唤身边卫士道:“速至相府,将李斯拘之,交予郎中令!”
众卫士得旨,遂直入丞相府,不由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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