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说话,一边伸手摸摸马头,往后顺了顺马的鬃毛。两人距离挨的极近,陈旭日忽听他用极低的声音快速道:“皇上下晌外出骑马,才和吴公公回来不久。出去时没什么异样,回来时很生气,还在门口就一迭声吩咐着要你一回来就去见驾……一会儿说话小心些,仔细别冲撞了皇上,惹来祸事。”
陈旭日心里感激,冲他微微点了个头。
他说的这些话虽然简单,其中却透露出很多信息,至少陈旭日不至于稀里糊涂,待会儿往御前说话多少也有点数。
“那就有劳纳兰大人了,旭日改天得便,一定请纳兰大人吃顿水酒略表心意。”
这位长相颇为俊雅被陈旭日称做“纳兰大人”的年轻人,不是别个,正是康熙朝有名的一代权相——纳兰明珠,一代词坛名家纳兰性德的父亲。
此时的纳兰明珠,还不曾得志,只任了一个小官,负责皇帝出行仪仗车驾的小官云摩使,因而随圣驾驻跸南苑,顺治日常出行用马事宜也经由他手,这会儿便十分清楚顺治适才的情绪好坏。
陈旭日同他有几分香火情。
起因,一则不外是他知道这人是个有才干地,日后必将飞黄腾达,而且陈旭日对他那个名唤纳兰性德的长子,存着结交之心;
二则呢。这纳兰明珠官虽小。其家族却是满族有名地叶赫部。皇太极地母妃就是纳兰明珠地嫡亲姑奶奶。如今这个部落虽然风光不再。但是由于叶赫家族与皇室地姻亲关系。使得纳兰明珠从小就有机会接近皇室。
纳兰明珠身上有侍卫衔。精通满汉两种文化。又有较深地经学素养。做事干练。对人热情。喜广泛结交汉官文士。遇人常是不笑不开口。笑咪咪地主动同人打招呼。
这种和善个性。使得纳兰明珠跟许多汉官文士关系颇不错。在南苑这些日子。陈旭日也因此见过他几次。一方是存心结交。一方是有意为之。这会儿虽说不上有多深厚地私交。表面上却实实维持着一团和气。
“酒就不必了。哪天叨拢陈公子一杯茶吃就好。”纳兰明珠牵着马走没两步。一个属官赶紧上前接过缰绳。他回头冲陈旭日摆手道:“正事要紧。陈公子快请吧。别让万岁爷等……”
“陈旭日。你可知罪?”
陈旭日在小内侍地指引下进了顺治地书房。刚进屋呢。没容他行礼。顺治就劈头盖脸扔过来一句饱含怒气地指责。同时伴随着茶杯重重顿在桌子上地脆响。
“皇上恕罪,”陈旭日一脸懵懂的表情,然后用着小心的口气轻声问:“小臣做错什么了?旭日愚钝,请皇上明示一二,小臣一定改!”
“你……”顺治恨的咬牙,手在半空中胡乱地挥了挥,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他初初在高岗上往下看,远远的看到静妃、布日固德及陈旭日三个人在一起散步,隔地太远,他们在说什么根本就听不到一点。
顺治开始的确是非常之愤怒,一股无明火当时就充斥全身。
怎么说静妃也是他的妃子,自己的后妃和别的男人在一起有说有笑,说的不好听点,这种行为是背着他私会男人,但凡是个做丈夫地都会愤怒!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与爱不爱那个女人无关,事涉男人的颜面,皇室地颜面!
一路上怒气冲冲,倒吓的身边侍候地人噤若寒蝉。这会儿有了点时间缓冲,气愤仍是不减,却已经稍稍有点理性了。
扔在桌上的茶杯,因为主人动作粗鲁而晃了几晃,溅出一些水渍。吴良辅悄没声地上前,挪开旁边离的近的奏折,扶好茶碗,屈了小臂用袖口抹去桌上晕染的水迹。仔细蹭了蹭,确定干净了,才轻手轻脚的退回原位站好。
顺治烦燥的抓抓衣领,“说,你下午都干了些什么?”
来书房的路上,陈旭日就猜测着,他们三个人会面的事,十有八九出了纰漏,被顺治察知。
他倒不是重点,关键是布日固德和静妃。就连吴克善要见女儿,都得提前请示,轻易也是想见就见,何况这一男一女根本就属于背着人私会的性质。这时代可没那么开通,此种行为是断
允许的。
这会儿见问,做出一副不甚明了的神情道:“小臣从家里回来,正巧布日固德郡王爷邀约一道出门逛逛,那什么,小臣几天没骑马了,有些、想的厉害。就一起去外边骑马,跑着跑着,恰好遇到、遇到……”偷偷抬头,目光一下子便碰到正紧紧盯着他的顺治,忙不迭低下头去,一脸惶恐而老实的嗫嚅着道:“不敢隐瞒万岁爷,恰好遇到静妃娘娘。我们急忙就给静妃娘娘行礼请安,说了几句话。”
顺治看着他一副小心翼翼不胜惶恐且不知所措的样子,仍旧绷着脸,口气却是稍缓:“就说了几句话?”
陈旭日迅速在心里合计:要不要说出布日固德和静妃是旧识?这事没个完,静妃怕是就要在三两天内找皇帝摊牌。谁知道扯来扯去扯的远了,会扯出什么来?这会儿顺治既然晓得布日固德和静妃私下里见过面,静妃再要找他谈话,话赶话保不齐顺治就会问她是不是生出旁的心思。
依陈旭日看来,这静妃的性子实是倾向于心直口快的那种,对顺治又心存抱怨,从前她都敢指着顺治的鼻子和他对骂,要泼辣起来是真泼辣。现下性子虽是沉稳多了,陈旭日却也怕她到时候梗着脖子就认下了有外心的话。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要追究起来,布日固德和她是旧识的事,可真算不得秘密,自己这会儿瞒着……
脑中风车般瞬间转了数个闪念,一边点了头,嘴里肯定道:“旭日不敢欺瞒,就是撞上了,简单聊了聊。”一边挠挠头,脸上露出十分无辜的表情,好似不知道为什么会被叫到这里问话,又偷偷抬眼往上瞅:“皇上,旭日知错了,请皇上恕罪!”认错的语气十分之诚恳,却又透着几分莫名的疑惑。
“你们都说了些什么话?在万岁爷跟前,一五一十说清楚,不许有一句隐瞒。”吴良辅在旁边提醒道。
这个多事的老太监!
陈旭日恨的咬牙,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他不成?实指望先把眼前这遭糊弄过去,偏偏坏事在他手上。
便斟酌着道:“旭日住在静妃娘娘隔壁的院子,每天去给贵妃娘娘请安,陪伴太子爷,有时在路上能碰到静妃娘娘,请安时,偶尔也多说一两句话客套话。这回在外边见了娘娘的面,也是旭日一时多嘴,说今儿天气不错,秋高气爽的,到外面走走真是件舒心的事,说南苑这边很适合调养身体,贵妃娘娘身体有起色,静妃娘娘气色看着也好多了,又说了些佩服静妃娘娘善骑马,小臣自己才刚学会很笨之类的话……皇上恕罪,小臣知道错了,不该这般多嘴。
”
顺治没有作声,吴良辅看看他的脸色,用了斥责的口气道:“说来说去,只顾着说你自己,那位郡王和静妃都说了些什么?”
这会儿陈旭日已经有了腹案,“也不过是些类似的客气话,对了,他们还说了一些,嗯,说南苑这边树林多草原也多,有些地方看着有点像科尔沁那边的草原,静妃娘娘好像对科尔沁草原很怀念的样子,多问了几句跟草原有关的问题……”
顺治眉头虽未完全舒展,脸色已经慢慢变的和缓起来。
陈旭日悄悄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且应付完眼前这遭要紧。
吴良辅偏是躬身道:“万岁爷,奴才有一事容禀。”
待顺治挥挥手未意他讲话,低眉顺目道:“万岁爷近日为着布日固德郡王的婚事,大伤脑筋,奴才看着揪心,只恨自己人微言轻,没有本事让万岁爷您开颜一笑。奴才能做的,就是打理好您的琐事,头些日子,听下面的公公们私下里议论,几次看到郡王爷在行宫外头徘徊……中秋节晚上,奴才正好瞧见静妃娘娘身边侍候的一个小内侍来找郡王爷说话……奴才一时好奇,使人问了问,听说郡王和静妃娘娘是旧识,巧的是,静妃娘娘远嫁来京后,郡王一次没来京里,年年推掉朝廷指婚的旨意。静妃娘娘自来南苑后,心情与从前大有不同……奴才不敢妄自揣测,但是奴才一颗心全是为了主子,请主子明察!”
陈旭日悄悄握紧拳头,这个可恶的家伙,倒是个精明又细心的,怪不得小德子同他说,这宫里边的事,就没有一件能瞒过他去。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虽未明说,谁又听不出来?这般处心积虑为哪般?布日固德是肯定没有得罪过他,难不成是静妃?静妃从前得罪过他不成?
顺治沉吟半晌,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阴的吓人,“我说呢他怎么不近女色,根子原来在这里……”
第三卷 咫尺天涯 第三十章 兔死狐悲
旭日猜测,顺治多半是由布日固德和静妃私下会面~他自己个儿当初跟董鄂妃结缘的经过,从而对那俩人的关系心大起。
虽然顺治的怀疑也算歪倒正着,但这种怀,不论对布日固德,对静妃,还是对陈旭日自己来说,都是个不幸的消息。
卷进帝王家务事,尤其是牵扯到这等让人难以启齿的事件中来,知情者的下场往往难以讨得了好去——陈旭日眉头皱了皱,很快又舒展开,脸上仍旧端着一张孩子未涉情事前正常的不解表情。
从皇帝的书房出来,小德子立刻迎上前来,眼睛里满是掩不住的担忧。
陈旭日回头望望书房的方向——吴良辅留了下来,哎,不知道还会跟皇帝嘀咕些什么了。他有些疲乏的摆手道:“走吧,我们回去。”
默默走了半晌,中间小德子一直不住的拿眼睛观察他的表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小爷,刚刚、万岁爷……”
陈旭日叹气道:“我累了,中午坐车颠簸了一路,回来又骑了半天的马,有什么话,等我休息一会儿再说罢。”
小德子遂不作声,把他送进房间,铺开被褥,服侍他脱鞋上榻,末了给他掖好被角道:“小爷,您睡会儿,回头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您下午吹了风有些头疼,歇下了。”
可这会儿哪睡得着?陈旭日侧躺着觉得不得劲,翻个身改成仰躺,也觉得适,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消停的闭上眼睛。
身体很累,脑子里更是翻江倒海般乱成一团麻。好一会儿,终于摸了个头绪,平心静气的开始思考。
这事虽然麻烦。陈旭日对自己倒没有十分担心。他地优势是年龄和特殊地地位——拜孝庄所赐。顺治自小就对自己生而异像那一套深信不疑。他是一个十足地唯心主义者。对天神啊佛祖啊一类地东西信了个十成十。再者四阿哥是顺治唯一捧在心尖上地宝贝儿子。
顺治个性十分独特。无情时十足地无情。热情时便是十二分地热情。他这种极端地性子。不但表现在他对待自己后妃一事上。也表现在他对待儿女地态度上。因此说。就算仅仅为了四阿哥。顺治也不会治他地重罪。
顺治排除众议册立四阿哥为太子。普天下无人不知四阿哥是未来地中兴之君。上天因此特地为他挑了“保护神”。顺治还不会糊涂到降罪于他。做出自打嘴巴地事。况且。陈旭日有把握把自己从这事里面摘出去。摘地连知情者都够不上。
冒一点风险。为自己交来一个信得过地好朋友。倒也划算。如果不是因为这次事件特殊。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赢得布日固德地友谊。
陈旭日现下所虑者。不过是担心这事万一闹大。后果不好收拾。孝庄当年出于无奈。在儿子和董鄂妃一事上做了妥协。以致惹来今天让她大为懊悔地后果。再发生类似事件。她那边会怎么样。实不好说。且这中间还牵扯到天家颜面地问题。而事态万一严重化扩大化。顺治不会把他怎么着。保不齐宫中那位皇太后。不会迁怒于他。
哎。那尊大佛不好惹呀。
这些时日接触下来,陈旭日大略可以揣测到顺治性情,除了遇事好激动甚至好走极端这一点,基本上而言,才满二十岁的顺治算是个性情中人,帝王心术那一套厚黑学的东西,这位少年皇帝并不精通,很多时候,陈旭日可以拿捏他大概的心态。但是,对宫里边那一位可是没有丝毫把握……
想着想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迷糊了过去。
小德子再次推门进来,瞧见他鼻息细微而悠长,竟是睡的熟了。
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把被子给他往上盖了盖,自个儿微微摇头:看样子,没什么大事,不然他也不会这般容易就入睡了。
外边隐约传来一些嘈杂声,小德子微皱了皱眉,给他放下帐帘,放轻脚步,出门去查看原由。
陈旭日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再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他微恍了恍神,才想起临睡前地大概情形。
哎呀,原本是想躺下来静静心,闭目养神来着,怎么就睡着了?看样子睡的时间还不短。小德子怎么没来呢醒自己呢?
他赶紧下了床。
许是听到床上的动静,本来寂静无声的屋子里,突然有人出声道:“旭日,你醒了?”
突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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