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且不是最惨的,同时南方出现了大量的人吃人现象,休说路边倒伏的尸体被人尽皆煮了吃净,初时多人守在奄奄一息的人身边,只待其人咽气,便要立刻下锅烹制;再到后来,死人不够吃的,主意便打到了活人身上,易子而食的惨事,时有发生……
“民生如此之惨,非一月一年之期,朝廷不思发展水利、发展生产、减免赋税、赈济灾民,反而愈发催征各种苛捐杂税。”
袁珍珠咬唇道:“最为讽刺的是,那个人、直到死前一个月,还发出过一道诏书,命令各地官员加紧征收赋税。”
李闯进入北京之后,在皇宫大内搜检出三千七百万两白银,旧藏黄金四十余窑,约一百五十万两……
袁叔也曾经是查抄金银的其中一个负责人,咬牙切齿道:三千七百万,拿出一个零头就抵得上两年加派,官逼民反,那个皇帝死有余辜……
再后来,听到路人说起京里的事,都说吴三桂自山海关引清兵一路南下,最后清廷做了北京城的主人,那把椅子的新主人,是一位稚龄的,比她自己还要小的多的男孩子,顺治,福临。
重回京城,非她所愿。
却还是、回来了。
“那个时候,看到人吃人,我吓坏了……”
“嗯,爹起初还好言安慰你,后来他心情也变的很坏……”
“他训斥我说:我真是给男孩子丢脸,还没有一个小自己两岁的女孩子坚强,干脆以后都不要穿男装了,梳两把头做个女孩子算了……”
“那时候我也怕啊……”
“可是你始终表现的很平静,不光自己不哭,还安慰我……”
“你被爹训斥后,一个人偷偷躲起来哭……”
“那时候你也是这样说——”怎么了,告诉我好吗?我在这里,跟我说说,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像个大姐姐,明明还比我小两岁,却像个长我两岁的大姐姐。”
袁珍珠眼睛里飞过掠过一丝复杂难言的东西,手滑到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道:“来,有话不要压在心里,跟我说说。”
陈浩低低叹息出声,抬起身子,与她相拥,在她耳边自嘲道:“直到今天,我也不是个坚强的男人,对不对?我这一生,最大的幸福是娶到了你。珍珠,你这一生,最大的不幸,或许就是嫁给了我。”
袁珍珠掩了他的嘴,认真的望着他的眼睛,认真的摇头道:“不对,你说的不对,能嫁给你,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
“珍珠!”
“你是好丈夫,是一位好父亲,靠着自己一双手,养活了我们这一大家子人,让我和儿子过上很不错的生活。我知足,我很满足。”一家人厮守一处,过着平淡也幸福的小日子,是她小时候最大的愿望。这对她很重要,她很珍惜,儿时一度觉得这是个永远没有办法达成的奢望。
袁珍珠的手从丈夫眼角滑过,嘴边露出一抹让人看了安心的笑,“差事不顺利?”
陈浩犹豫片刻,点头道:“四阿哥、他病的很重。”
袁珍珠低头把被子给两人盖好,嘴里边问:“就是那个顺治和董贵妃的儿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那位?”
“就是他。我跟你说过吧?咱们旭日落水那天……”
“我知道……什么病那么难缠?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就没有人能治好他?”
陈浩沉默了好一会儿,“不是病,是毒。”
袁珍珠诧异的扬眉,“什么?”
陈浩点头,肯定道:“是毒,四阿哥中毒了。”
“谁敢给最受宠爱的皇子下毒?皇帝下令辙查这件事了?这可是皇家丑闻。”这下受牵连的人不知凡几,北京城又该掀起一轮血雨腥风了吧?
她只关心丈夫的安危,急忙问:“既然有心对一个小娃娃下毒手,救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吧?你、你们这些负责给皇子治病的人……”
陈浩没有出声。
袁珍珠望着自己情不自禁颤抖的手,轻声问道:“那位皇子、真的没救了?”
“四阿哥中的是一种秘毒,几乎就检验不出来,我也是偶尔听父亲说过那么一回。爹说这种毒很怪,少量不足以致命,它直接作用于人的血液里,等毒性积累到一定程度,使血液慢慢凝结。人不会立即死去,全身的机能都将受到影响,中者无救……”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六章 筹谋
陈旭日在床上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脑中始终在想着今夜听来的话,最后只在一个念头上打转:四阿哥中毒了,秘毒,中者无救……
怎么办呢?
那位爱新觉罗的子弟,他的死,眼下来看,势必要牵扯到陈浩,近而牵扯到他这个身为人子的正常生活。
来到这个时空三个月多月了,适应环境是人的本能,陈旭日渐渐接受了现在的家人,接受了现在的生活。
他想的明白,陷身在历史中不过就是换了个环境,关键是要活下去,而且活的很好。
目前来说,他对自己的处境还算满意。自由人,而且是汉人——好吧,或者投生为旗人对未来更有帮助,不过呢,他好歹做了二三十年的汉人,习惯也自豪自己汉人的身分,无意改头换面成为少数民族的族民。前途来说,成为一位出色的医生只是时间问题,当然,这里指的是中医。
陈旭日无意充英雄,他不认为自己是啥大智大勇的人,更没有多么远大的理想,他只想活下去,尽可能好的活下去。
现代社会,病人不治,家属气不愤最多不过揪着医生吵几句嘴,性子暴燥的想动手,也会在拳头落下来前被人给劝住。
人命从来就不是平等的,这点在现在尤其如此。陈浩说了,顺治给他们这些太医下了死命令,着他们务必治好四阿哥,否则“按重罪论处”。
上位者一句话,可以要了陈浩的命,祸及家人,然后女眷入籍,男子为奴,情况好一点,也可能不会,或者就判个流刑?却也不是啥好结果,现在这种平静安乐的生活状态总之会被打破,也许要沦落成最底层的流民、像奴隶一样活着,艰难求生。
那种日子陈旭日过去没经历过,将来也不准备经历。
陈旭日在无边的黑暗里皱紧了眉头。
他当然可以逃出去,虽然危险,从此流浪各地,要吃十足的苦头,可未必没有活命的希望。
可是,这个家怎么办?
当日这个身体的主人因为熬不过溺水之灾离世,换了他过来,也非遇难呈祥,溺水该有的恶果、以及身体该当遭受的所有病痛,一样不落俱是换了他来承受。
昏昏沉沉直烧了四天四夜,是陈浩和吴珍珠陪在床榻,亲伺汤药,终于给了他生的希望。
“母亲”怀着孕,仍旧惦着他的身体,亲自下厨给他做饭……
是,他们那般殷勤照顾,为的是自己的儿子,可承受那种拳拳关爱的,却是他。
倘若明知灾难在即,他全然不顾只求一人离家逃生,这般作为,与禽兽何异?
无论如何,便是舍去他借了人家亲生骨肉身体这一条,不把自己当做他们的亲生儿看,那么人家也对他有活命之恩!
陈旭日猛地坐起身。
他想起陈浩的话,“这种毒很怪,少量不足以致命,它直接作用于人的血液里,等毒性积累到一定程度,使血液慢慢凝结……”
听起来很像新生儿的溶血症。
溶血症倘若发作严重,科学的治疗手段便是换血疗法。顺治与董鄂妃的这位皇子中的毒,既然少量不足以致命,那是不是就是说,只要降低他血液中的毒素浓度,就可以使他脱离危险呢?
古人当然不懂何谓换血疗法,也无人敢冒大不讳给当今最最尊贵的皇子放血,是以大家只能眼睁睁见小小的婴儿慢慢虚弱直至死去。
陈旭日学医时接触过这方面的病例,他初进医院做实习医生,曾经在各个科室轮番呆过一些日子,其中在儿科协助他人做过新生儿溶血症的换血手术。
可时间倒退回三百五十多年前,他手边并不具血做手术的各种器械,连起码的注射器都没有。
他能冒这份险吗?
又敢冒这份险吗?
思来想去,想来想去,陈旭日犹豫再三,终于拿定主意。
罢罢罢,左右他这条命是拣来的,索性便赌上一赌,此番赌个大的,把命赌上去。
人之一生,总该至少有这么一次,像一个真正的赌徒、义无反顾的、飞蛾扑火的去赌上一次。
而且陈旭日心里,多少带着一丝意外之想:他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竟是与皇四子诞生同一日,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巧合?他从前不信鬼神,没想到自家身上却发生这种玄异之事,“父亲”恰为宫廷太医,因之与那个小生命有了生死相关的牵扯,而他自己,却又恰恰是医生出身,那么他是否可以认为——这是上天的某种安排,他或许有那么一点可能,去挽救史上那个莫名早亡的小生命呢?
陈旭日心里殊无把握,却终于下定决心,决意去做些什么。
有了计较,陈旭日开始算计该如何进宫的问题。
他想的清楚,此事跟陈浩说,断无事成之可能。父亲惊异之下,十之八九将联合母亲把他圈在家里。
再者,紫禁城不是那么好进的,旁人不会听从、更不会让一个年仅九岁的孩子给大清朝最尊贵的皇子诊治,惶论是换血这种前所未成的大事体。
时间不等人,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想一个妥贴法子,接触到四阿哥。
所谓富贵险中求,不论是自保也好,冒险也罢,陈旭日也真想看一看,倘若顺治与董鄂妃的儿子不死,这历史,将走向何方……
即是决定冒险,陈旭日便不再考虑此事万一事败,已身该如何危险。
反而一心一意谋划进宫的可行之策。
最后终于给他想到了一招。
萨满!
陈旭日隐约有一点印象,从前看史书,书上好象说过,满人信奉萨满教时间由来已久,即便是入了关,有清一朝,从清初直至清末,他们对原属于满族民间信仰的萨满文化,从未抛弃过,相反,作为凝聚满民族心理的一种手段,加以尊重和传承。满族各姓,上至天子及王公勒贝子公等,也都以祭祀为重,朝廷设有专门的祭祀场所,对此非常重视。
萨满地位崇高,满人称其为神与人之间的中介者。他可以将人的祈求、愿望转达给神,也可以将神的意志传达给人。
若是好生利用……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七章 打探
陈浩回府只住了一晚。
这晚夫妻俩个说了大半宿话,竟是哪个也没睡熟。
五更天就起了,袁珍珠亲自张罗丈夫的饭菜。
陈浩这是眼瞅着情势怕是不妥,心里做了最坏打算,是以好容易请了一晚假回府探看家人。弱妻稚子,有一个更在母腹中没有出世,思及未测之前程,他心里实是如刀绞般痛。
这时节哪里吃得下饭去,不过是思及妻子一番心思,往后再能不能吃到还是两说,便拿了饭碗,一样一样尽数吃了。
陈旭日怕自己睡熟了错过父亲的归期,他心里惦记着有事要请教,睁着眼睛直熬到寅时,几次起身到门外看动静。看到父母那边亮起灯光,微有动静传来,赶紧爬起来,胡乱裹了棉衣奔过去。
“我的儿,你怎么就起来了?”袁珍珠吃了一惊,虽是脸上郁郁不得开颜,却也心疼儿子一进屋就打了个大喷嚏,赶紧吩咐桐月盛碗热粥端来,“快喝些热的暖暖身子。”
陈浩招他到身边来坐,握了他的手,一时间心里边有千百句话想说,却都堵到嗓子眼,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半晌后,方用了叮嘱的语气道:“旭日,你这就十岁了,十岁的男孩子算是半个大人啦,家里家外也该顶些事。这以后做了兄长,要有个兄长的样子,友爱弟妹,孝敬母亲……”
袁珍珠在旁边碰碰他胳膊,“大早上的跟孩子说这些做啥?这些儿子都省得,他素来就是个听话的孩子。”
陈浩也觉得自己此话竟似带了些不祥之意,看到儿子目不转睛的听他说话,一张小脸上表情十分严肃,遂停嘴,稍顿了顿,转而换了轻快些的口气道:“往后若没有需要,就不必起这么大早。天热时早些起床,趁着脑袋清醒诵书习字自是应该,这大冷天的,把时间搁后些,身体要紧。”
陈旭日点头答应,“我……儿子晓得了。爹——”
他略有点不自在的挪挪身子。不是第一次了,可每次喊爹娘,心下难免觉得别扭。嗯,别扭啊别扭的就习惯了,只是眼下他距离习惯还是需要一点时间就是。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儿早上儿子早早就醒了,翻转了一会儿又睡不着,瞅见爹娘屋子亮灯了,就过来给爹娘请个早安。”
院子里传来些许动静,和陈伯压低嗓子的两声轻咳。
陈旭日估摸着陈管家正在做些陈浩进宫的准备工作,赶紧抓紧时间打听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装了无意只是随便说起的表情问道:“昨天儿子翻书时,瞧见一段关于萨满祭祀的记叙,一时有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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