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小沙弥名字即叫做圆机,听得吩咐,低头应了,圆而黑亮的眼睛弯了弯,领他们到了厢房,“施主稍候,斋饭待会儿就好。”
还没变声的嗓音,仍是清清爽爽的童音,却是生就了一副好嗓子。陈旭日暗想:这样的声音若是唱歌,一定特别好听。
“等等,”圆机转身要走,陈旭日一把拉住他,“你这是要去厨房么?”待他点头,立即笑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不用——”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即被人截了去,“要得,都这时候了,还麻烦你给我们忙活,我们哪好意思干坐在房里光等着吃?我给你搭把手……我跟你说,我也会做饭呢,最不济,也能帮你烧火不是……”
圆机幼时失孤,打记事起就被出家人收养在身边,长这么大,鲜少接触和自己般大般的同龄人。初时不免有些拘谨,却是没多大工夫,两个人就熟络起来。
圆机告诉他,今天算是赶巧了,他平日并不在寺中修持,“我小的时候,住在离这里很远的南边,师祖喜欢在深山洞中坐禅念佛,带的干粮吃完了,就用树薯、野果充饥,山中多猴虎,不但和师祖相处融洽,过了些日子,还有猿猴献果、猛虎皈依的事发生,别人叫他‘伏虎师’……每年都有许多老师傅,千里迢迢从五台山、峨眉等很多地方来拜会师祖,师祖不喜欢见人。我们几年前才搬到北方,师祖和我平时不住这里……师祖经常入定,每次入定最少也要好几天,不食不动,我想吃饭,就得自己学着动手……”
斋饭送上后,他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时,陈旭日等人已经用罢饭。他把新结交的小朋友叫到门外,“均衡,跟我来,我师祖要见你。”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二十九章 天机(二)
不知是主人不欲多事铺张,还是限于地形,这栋庙宇占地不算大。
陈旭日跟着圆机往后面去,行不多远,越过一道侧门,进去一间燃着烛火的房间。
屋里摆设与其说是简单,不如说是简陋,灯下有一老僧垂目静坐。
虽已年老,却无龙钟之态。他静静坐在那儿,这般简陋的屋子,亦凭空生出几许脱俗的空尘味道。
圆机回身关上门,自觉到老僧身后站好。
老僧睁眼看过来,那眼神毫无峰芒,不止不锐利,且无探究、打量之意,陈旭日此时感觉,就像被山间自然流出的山泉水缓缓润过全身。
“你来了!”老僧点头,微微一笑。
“是,陈旭日参见大法师!”
“这里没有大法师,我只是个无名的老和尚。今夜偶有所感,想和你说说禅。”
“我?”陈旭日一怔,摇头道:“我不懂禅。”
“无妨,只是随意说些闲语。”老僧略顿了顿,目光凝在他脸上,半晌后,道:“老纳略懂相面之术,看小施主的面相,将来贵不可言。”
陈旭日听的先是一喜,跟着摇头道:“大师说笑了。大师虽是出家人,不在红尘中行走,也当知道,如今是旗人的天下,我一个汉人孩子,祖上没有余荫,别说无意于仕途,就算真想出仕,哪里当得贵不可言的说法?上头压着多少座不能逾越的大山哪。”
“机缘一事,一半天给,一半自专。小施主得天独厚,自当有所成就。”
得天独厚?陈旭日心里跳了几跳。
鬼神之事,少年时他是决计不信的,曾与同伴自夸是十足真金的唯物主义者,到后来经历的事多了,始知大千世界,迷题万千,实在有太多不能用科学解释的玄疑莫测。
陈旭日见过练气功的人,用一条细软绳,伸进鼻子里,竟能提起二十九斤重的一桶水。而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去有那么一些真正的佛门高人,能看透人的前世今生,法力深不可测。
难道这位老和尚,竟能看到已身来处玄奇?
不由想起圆机跟他提过,这老人深山潜修,竟能使得猿猴献果、猛虎皈依,当非常人。嘴里加了几分小心道:“大师夸奖了,小子只是普通人,家世平平无奇,自己也没有出将入相的抱负,将来只求足衣饱饭,一生平安,所以……”
老僧只是微笑,笑容如清风明月,双目明明不藏锋,却又使人感到他能够看穿表相,穿透时空阻隔,看透冥冥中发生在未来的某些事。
“人是不能抗拒命运的,该发生的事,一定会发生。既然如此,小施主当积极面对,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都要这么做。”
陈旭日想了想,问道:“大师,世人处事,如果要积极面对,就不会有人选择出家了吧?”
“不然,有人入世,有人出世,冥冥中皆有所定。出家在家,都是顺应天命。佛看众生,众生都是修行人,不过是修持不同。”
陈旭日觉得自己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只懂了皮毛,细细一想,反是一头雾水。
“禅非关色相,非关话头,不在讲说,不在弄神,只求入定,能定就有禅。禅心出于静心,心静才使心定,有所悟。世上学禅人多从念佛打基础,这确是一条路,却不是只有这一条路,这条路也不是人人都合适行走。”
“大师的意思是,我也可以有禅心,也可以修行,为来世积福,只是不需要像大师一样,遁入佛门,学念阿弥陀佛?”
老僧微一点头,“佛、菩萨都是苦修的,有的修几生,有的修几多劫,各各愿力不同。如阿弥陀佛有四十八愿,药师佛有十二大愿……修行人应该效法佛、菩萨,每人至少发一个愿,永持勿失。如此不问在家出家,都可成佛。”
“哦?”陈旭日低头想了半晌,仍旧摇头:“倘若不问出家在家,都可成佛,西方佛国不是佛满为患?”
圆机在旁边皱紧眉头。他觉得祖师讲的明白,自己这位新结识的伙伴,却是在饰词狡辩了。
老僧低喧一声佛号,“现在的人多不想吃苦,也不相信佛、菩萨为佛法而舍命的道理,因此入道很难。很多出家人,只图把自己的庙子建的大,自己的信徒聚的多,好在人前称能。他不许信徒敬信别家寺庙的佛,只信他庙内的佛,只许信他一人,也不许信徒尊敬其他的出家人。如此虽是名显一时,终是在名利圈中打滚,佛心不持,何谈成佛?发愿,应是弘法度众的愿,圆证佛国的愿,不是要人把屋宇盖的大一些,住的舒服一点。自古至今,佛法未衰,而是人衰。小施主有惠根,当发大誓愿,以期泽被众生。”
发大誓愿?何谓大誓愿?陈旭日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老僧微笑,“喜言是非者,原是是非人。龙生九子,子子不同,这是没办法的事,只能面对。坚持本心,一生惟做实事,虽身后有人言被人言,不过是以口舌为事之辈,不须放在心上。”
他顿了顿,“小施主一生,承前启后,其中功过,百年之后,自有公论。”
承前启后?何谓承前,启后又是何解?陈旭日越发听的糊涂。
待要再问,老僧已经闭目端坐,恍若入定,再无声息。
桌上烛火忽然无风自灭。
黑暗中悄悄伸过一只手,陈旭日懵懵懂懂任人牵出门,直走到院子里,身上沐浴到明亮月光,才回过神来。
“圆机?”
“是我。均衡,时候不早了,你家人该等急了,快回屋歇息吧。”
陈旭日忍不住回头望,身后边树影摇曳,黑暗中一片静悄悄,刚刚经历,恍然若梦。
圆机把他送到屋前,陈伯果然等的急了,正在门外徘徊,看到他赶紧迎上来,“少爷……”
圆机已经退到暗处,双手合十为礼,低声道:“小施主,明天一早你们就要离寺,圆机在此,先行辞过。愿佛祖保佑,小施主前途顺畅,平安如意!”
PS:所谓承前启后,算是一种剧透了。这章有点为了剧透而写,只好写的模糊些。我想,到现在为止,应该不会有哪个人能猜出我的剧情设置。
说实话,我动笔写这本书之前,并不知道,原来写一本清代背景的小说,竟然会惹来那么多人在书评区生事。有那么些人,单纯为了反对而反对,有那么些人,纯粹是为了捣乱而捣乱。。。
有人问,主角为什么不干脆重生成四皇子,他自己做皇帝。
原因很简单,第一,这种题材,起点已经写滥了。第二,我认为,虽然是小说,起码应该写的符合逻辑,一个普普通通的现代人,重生到古代,不管在宫廷夺嫡,还是乱世,理所当然的称王称帝,力挽狂澜,独木撑起江山,这可能吗??现代人比古人强的,也不过是生的年代靠后,当现代人重生成某一个重要的足以影响历史进程的人物时,历史已经开始改变,现代人从前那点历史知识,慢慢就开始失效了。何况大环境下权利场上的勾心斗角,跟那些一辈子钻研这个官员们比起来,说是小学与大学的差距,都是抬举了他们,更何况,哪里来的治世之才?治理一个国家,是那么想当然的事吗?第三,我不想让主角变成一个满人。
在十七世纪中叶,在这样一个历史时期,主角能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他能做到什么程度……一生辛苦,他到底是在为谁做嫁衣裳,是为了满人?小说刚刚开始写,情节根本就没开始展开,某些人想像力有限,偏喜欢妄下结论,在书评区前蹿后跳,真真可笑!
第一卷 眼花缭乱的世界……第二卷 禁宫水深 第三十章 来客(一)
早上,陈旭日被一阵阵悦耳的鸟鸣声唤起。
走到屋外边,陈伯和李黑子正在院子里低声说话。
“少爷,你睡的真熟,做早课的钟声都没闹醒你。”陈伯过来领他去水池边梳洗。
陈旭日简单洗过脸,也不擦,只随意甩了甩,扬头深深嗅一口此时格外清新的空气。
晨曦下的寺庙,鸟鸣声声和梵音清唱下的寺庙,有一种大异于俗世的出尘气质,仿佛有股神奇的力量,可以涤去人积聚于胸中的浊气和汲汲进取的名利心。
有那么一瞬间,陈旭日油然升起一种抛开一切、从此长伴青灯古佛的出世之念。
但,也就是刹那间的动念,过后便了无痕迹。他自问,自己终究抛不开十万软红尘,出世之念,不过是想想罢了,相较于清净无为的世外生活,他更习惯于一步一个脚印向前走,未可知的前途,或许不平坦多波折,因为未知,反而让他有种去触摸去探究的兴趣。
看看天色,陈旭日判断,此刻大约是六点左右,寺庙里大概是七八点用早膳?他无意多做打扰,“李大叔,咱们这就出发吧,路上再买些吃食。”
李黑子没有异议,赞同道:“今儿是个大晴天,这时候正合适赶路,趁这会儿凉快,多赶些路,中午好留出时间多歇会儿。咱包裹里还有干粮,饿不着。”
昨晚上的老僧再不得见,连圆机也没见着——昨晚接待他们的主人告知,老师傅向来不见外人,而且一早已经离寺进山了。
离开寺庙时,陈旭日只觉得怅然若失。
虽然只是不长时间的会晤,他觉得和圆机还挺投缘。从没有被世欲污染的小和尚,因为跟着师祖长大,少了孩童的稚气,反多了另外一种灵气。
在这样一个陌生时空,晃眼也过了五个多月,虽然没像豪门大户的少爷,过着奴仆成群锦衣玉食的富贵生活,却也没冻着饿着,生活还算顺心,只是——寂寞……
偶尔陈旭日会觉得有些寂寞。
以后、还会再见面吗?哪怕谈谈禅,说说佛语也好……
车轱辘声中,马车愈行愈远。
半路上遇到一个村落,买了几个包子,又拣着各种菜类买了一些。靠晌时,马车稍离开大路,沿着一条小河,寻了处背荫处停下。
李黑子去拣些干柴,陈伯就着河水,把菜摘洗干净。
李黑子一边生火,一边道:“昨天小爷说要自己做饭,我只以为是开玩笑,想不到却是真的。可是俺真弄不懂,这有菜有肉都是生的,咱就这么一个锅,不能炒不能炸的,咋做啊?”
陈伯把洗好的菜和买时就请人切薄的肉片放好,“少爷,咱这是要做火锅吃?”
陈旭日摇摇头,又点点头,“有点像火锅,也不全像。”
准确的说,他打算做麻辣烫。他从前自己在家里做过,多少有些经验。话说,这麻辣烫的做法,最早源泉于四川的三峡境内,纤夫们在拉纤之余,在江边拾上几块石头,支起瓦罐,放入海椒、花椒等调料,涮烫食之,吃后滋味美不可言,渐渐流传开来。这一平民美食,这时候却是不常见。
陈旭日因为南下,手里边调料也算备的齐全,只做法粗糙些。不过这时也顾不得许多,总之滋味过关就算成功。
麻辣烫简单易做,一会儿工夫,空气中已经飘起浓郁的香辣味,混着菜香肉香,令人嗅之食指大动。
一阵马蹄声传来。
“于老,跑了这半天了,咱在这边歇会儿,吃些干粮吧。”
另一个略带些粗哑的声音道:“今儿中午先将就下,晚间联络到张大哥,把任务安排好,咱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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