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平时,只要不触及实际利益,各镇的那些事实军阀们还能对史可法保持最基本的礼敬。一旦真有什么事情,谁还记的史可法是督淮扬的督师?
这一回避开气焰正炽的多铎,大伙儿都有能够拿的上台面的正当理由,就更不用理会什么史督师不史督师了。
担着天大的风险去救援扬州,各镇的军阀们还没有精忠到这个地步。
前有虎狼之敌,后无可援之师,扬州已是困守死战之地。
真到了这个时候,史可法反而放弃了一切幻想,沉下心思调集手中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
因为以前对弘光帝君臣和各军镇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直到今天,史可法才第一次做出战争总动员。
万余扬州军被分置到各城防要地,武库尽开,清点存着的刀枪箭矢和火铙,然后委派人手分发下去。悬出重赏募集新兵,然后以扬州府衙的衙役和班捕为骨干,辅以城驿少的可怜的那点驿兵,快速搭建起一支看起来有那么点模样的新兵队伍。
同时征集民夫、抽出丁壮维持城中治安秩序,强令城内各户人家准备食物和水等必须之物,做出久守城池的打算。
要说打仗守城,史可法这样的文官也没有出色之处,最多就是循规蹈矩的安排布置而已。虽然所做的一切都平淡无奇,却也井然有序丝毫不乱。
不管怎么样,扬州城终于拉开了守卫城池的架势。
置身城头,放眼望去,但见清军营帐相联号旗密布,传令骑兵往来奔驰,更有无数成队成队的蚁兵出出入入,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清兵也不知道有几千几百之众。
“老哥,你说城外的鞑子兵到底有没有二十万?看这架势二十万也不止呢……”
清埠夫赵得已经成为加入扬州守军,因为他那清埠夫的身份好歹也算是个“公务员”,也不管知兵不知兵,一上来就是个小旗长,下面有十二个和他一样新的新兵。
赵得这种人,本就多多少少的有点血勇忠义之心,再加上是强征硬拉的摊派,他要是不来当兵守城就得他儿子来,赵得还是选择了让自己做这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营生。
其实很多如赵得这样的人心里都清楚的跟明镜儿一样,要不是大伙都装松包扮孬的不愿意来拼命守城,到时候大伙儿肯定是一块儿完蛋。
城防一破,谁也别想落了什么好,女人们就不必说了,铁定受辱。儿孙辈的也要做外族人的奴隶,以后生生世世子子孙孙都是奴隶,就是死了也要带着包衣的屈辱进坟墓。
这个很浅显的道理大伙儿都懂,可真到了用命的时候,敢于主动走上城头,敢于和凶残暴戾的鞑子拼命的勇士少之又少……
“抵御外辱,不做亡国之奴”,这样的口号喊喊还可以,又有几人肯抛头颅撒碧血的投身其中?
就是因为家里有个儿子,就是因为不想儿子有个三长两短,赵得才顶替儿子上了城头,拿起了武器。
要是有机会在家里猫着,谁愿意上来拿命来搏池共存亡的道理,谁不不想多活一会儿呢?
“二十万?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不过只要是鞑子说的,咱们就都信不得。既然鞑子说是有二十万,那就绝对到不了这个数目。”从来都是在运河上挖泥清污一辈子也没有上过战场的赵得,仿佛是个经年的老兵一样,摆出经验十分丰富的样子,对手下的年轻新兵解释:“我看鞑子也就是虚张声势,能有个十万八万的人马就顶破天了。”
“在理,说的在理,要不说怎么就让老哥你做小旗长呢。”手下的新兵不轻不重的奉承了赵得几句,忽然问道:“老哥你瞅瞅远处,鞑子是在干啥?”
远处的清军正忙忙碌碌的来回奔走,伐木者有之,搭台建造者有之,只不过因为隔的太远,看不出鞑子是在鼓捣什么玩意儿。
“云梯,肯定是云梯,攻城的时候要用。”赵得好象真是经验丰富的老兵一样:“真要是打起来,云梯这东西就是祸害,只要鞑子的梯子一搭过来,咱
立刻就推出去……”
以赵得的军事素养,也就知道个云梯而已。挖了大半辈子河泥的赵得还简单幼稚的把云梯理解成大号的梯子,只要轻轻一推就可以荡开。
就这样的水平,在临时招募的新兵当中也算中等偏上了。
“那你说鞑子能攻进来不?”
“攻个屁,鞑子要是真有把握攻进来,早就击鼓攻城了,还用等到今天?鞑子越是磨磨蹭蹭,就越说明没有打进来的把握,攻城不是人多就能成事情的。”
赵得这种似是而非的解释更多是在安慰自己,但不能否认的是也起到了很大的稳定军心的作用。尤其是身边这些头一回见这种阵仗的新兵,还真的相信这个赵得这种“专家”。
“来了,鞑子来了。”
昨天还是升斗小民今天刚刚成为守城士卒的新兵咋咋呼呼的大喊大叫,身为最低级军官的赵得心里猛的一激灵,顺手就抄起身边的大钩枪……
“穷嚷嚷什么?唬的老子不能安生。”城外如常,远处的清军依旧,根本就没有任何动静。
“你看。”
顺着新兵所指,果然见到一骑从清营中出,飞速靠近城池。
靠的近了,才见到来者穿的不是甲冑武铠,而是一身文装,嘴里还在高喊着什么。
“怎么就过来一个?这是什么个意思?”
“来劝降的。”从来就没有说对过的赵得难得说对了一回。
来者还真的是来劝降的,当然不是来劝降赵得这样的无名小卒,而是过来劝淮扬督师史可法投降的。
这些日子,鞑子每天都以强攻硬弩往城头上射劝降书,最多的时候曾达一天五封。史可法看也不看,就当众焚毁,以坚众人守城之心,以明自己于城共存亡之志。
至于遣使过来劝降,这还是头一回。
来的是原大明孟津州治孟效生。
孟效生者,当年手中一杆妙笔如刀似剑,激烈抨击魏忠贤等阉党人物,虽数度沉浮起落,却享有大名。在崇祯四年再度启用,代朝廷牧孟津。
当年的史可法颇为敬重孟效生这样的意气人物,怎么也想不到劝降的会是他。
须发已半白的孟效生脑门已剃的乌青,脑后拖着一条细细的鼠尾发辫,要不是史可法对他还有些印象,几乎要怀疑这是个冒名顶替之辈。
可以看出这个投降了满洲人的原大明铮骨人物内心里的紧张,走过赵得身边的时候几乎被绊倒,不过一开口还是一如既往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
“史公别来无恙……”
“你若是来为多铎做说客的,就赶紧滚回去,我敬你当年的风骨,也不会为难于你。”
孟效生似乎已经料到史可法这样的态度,依旧礼数周全的躬身见礼:“史公忠义也不消我这个贰臣来说三道四,天下人有眼珠的都看的清清楚楚。以孤军守必死之城,光是这份魄力与胆气足以称的上当世俊杰。”
“史公经营弱干以督强枝,收拢各镇豪阀组成淮扬防线,已算是全了前明君臣之义……”孟效生好像早就打好了腹稿,说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然当今朝廷如何?想来史公比我更加清楚,这样的朝廷还值得天下英雄者为之效死否?”
这句话确实有足够的杀伤力,小朝廷那边确实也太不争气了,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朝廷如何那是朝廷的事情,做臣子当思以死报效。”
史可法的回答也在孟效生意料之中,根本就不理这个话茬儿:“以史公忠义自然不稀罕豫亲王允公诺侯裂土封疆的封赏,说那些酬功的话未免污了史公的青名。我大清雄兵战力如何想必史公心中已有定数……”
“满洲兵确是不凡,若妄想以兵力逼我扬州就范,无异白日做梦。”史可法手指四周:“我扬州合城军民已抱定必死之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史公差亦,”孟效生仿佛回到了当年力斗阉党的年轻时代,很有几分气势的说道:“临行之时,豫亲王一再郑重嘱托,要我言明于史公知晓。我大清王师无意攻占扬州,只求借道通过,大军过处,必不动扬州一草一木,必不取扬州一针一线;若有乱卒伤扬州子民毫发者,当交由史公任意处置。大军渡江之后,扬州之地仍为史公所镇,我大清不委一兵一卒……”
“哈哈,”史可法仰天大笑,瘦小的身子都在微微颤动:“说的好,说的好哇,你们这确实不是叫我卖扬州,而是让我卖整个江南呐,哈哈哈。孟效生,若不是念你当年还有些须微攻于社稷,必斩汝首悬于城门。今日你我已是仇敌,赶紧滚了回去让多铎带兵来攻,若想自我扬州渡江南下,已是痴人说梦……”
“赶紧滚蛋,赶紧着的。”新兵旗长赵得一把就将孟效生揪了过来:“再啰嗦丢你下去……”
“史公真以为扬州可当我大清雷霆一击?”孟效生扭着身子高叫:“只恐大兵一到,扬州将鸡犬不留片瓦无存呐,史公你考虑清楚了……”
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威胁和惑乱军心了。
史可法大喊道:“丢下去。”
早有几个新兵过来,揪住孟效生衣袖,劈手就丢出城外。
好象是丢弃一个破麻袋一样,在孟效生凄厉的叫喊声中坠落下扬州高耸的城墙,一声好像是摔崩了米袋子的沉闷声响,惨叫声噶然而止……
“社稷危亡,山河沥血,当此危难之际,唯有死战。”史可法语气森森的下了命令:“一切非战言论者,斩,一切求和言降者,孟效生就是下场。”
把前来劝降的旧人摔成了烂布袋,等于是断绝了一切和谈的
众人都明白和清军之间只有拼死一战了。
就在扬州军民集体认识到死战已是唯一出路的时候,南京方面也在纠结当中。
当然,弘光君臣不是为了扬州局面而纠结。
弘光帝本人纠结的是女色,至于下面的群臣,无非是为权势钱财而纠结而已。
因为只是陪都,南京的宫苑等级和规模肯定难以衬托弘光这个大明九五之尊的身份,所以从登基伊始,就开始大兴土木,建造新的皇宫帝苑。
仅仅几个月的功夫,撒出去两百多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弘光帝的豪奢宫殿终于初具规模,最先完工的兴宁宫已经可以让老太后搬进去居住了。
在登基之前,老爹都闯军煮着吃了的弘光帝一直过着颠沛流离的凄凉生活,在四下漂泊中乞怜于宗藩官员,怎一个惨字了得。
如今是大明的万乘至尊,说什么也要把以前虚度的日子找补回来,以前没有享受到的现在都要享受享受,要不然这大明皇帝岂不是白当了?
弘光帝也不效仿酒池肉林那种亡国做派,只准备向大明历朝皇帝看齐就行了。
先朝皇帝有过的他都要有,先朝皇帝没有过的也不强求,弘光帝认为自己这样的要求不算高。
宫殿,自然是要有的,身为皇帝连个像样的住所也没有,那成个什么样子?皇家威仪还要不要?
三宫六院先不着急,可以慢慢的选嘛。江南佳丽如云,要是选不出几个绝色美人来,岂不是天大的憾事?
当然后宫不能无主,一国之母的皇后还是要最先立起来的。
本着对朝廷和国家负责的态度,弘光帝早就在准备娶个皇后,经过六个多月的反复筛选,终于最终确定。
弘光帝准备在新建成的宫殿之内迎娶皇后。
日期都已经定下之后,弘光帝才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没有钱。
“银子呢?”弘光帝问群臣。
“陛下兴造宫殿,筹备大婚,又为恭皇帝修建陵墓,早已花费干净。”
天下人都知道弘光帝的老爹,也就是老福王,早就进了闯军的肚子成为农田肥料了。可弘光帝执意追认这个老爹为皇帝,光是准备的庙号就有十几个之多。
按照弘光帝的意思,自己的老爹怎么着也要弄个“烈”皇帝的庙号吧,可群臣就是不同意,说老福王既不是开国之君又非武拓之帝,用不得这个烈字。争执了几个月之后,终于给老福王上了个恭皇帝的庙号。
已经死去的老皇帝陵墓要修,还在位上的弘光帝要盖宫殿,还有老太后和未来的皇后,哪个不是花钱的路数?
要是光这些也就罢了,可这么大的口子一开,白花花的银子如河水一般往外流淌,内外臣工各部官员还能不趁机上下其手?
就趁着这个机会,官员们各展神通的卖弄手段,或作假帐、或虚报开销、或压榨民间、或冒领库银……反正就是花样翻新的捞银子呗,好像是在比赛一样,还有谁不会么?
有财大家发,要不然辛辛苦苦把弘光帝拥立起来做什么?还不就是图的今天能够和他共富贵嘛。如今的局势真是一天不如一天,趁着这个机会多捞点银子也好为自己准备条后路不是?
只要自己个儿捞的囊囊丰盈盆满钵满,谁还理会其他?就眼下这局势,大伙看的清楚着呢,就是太祖重生也没有办法扭转过来了……
“没有钱了?那就从军费里头先调拨一些,毕竟国事为重。”弘光帝还是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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