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逗子卿,他的小媳妇飞去龙城了。”
谈起胡子卿,段连捷又说:“我家老爷子可是很看中胡大帅这位宝贝儿子呢。前年子卿头一次入关去北平,拿了胡大帅的贴子见我家老爷子。我家老爷子本来以为子卿不过是个纨绔子弟,见了面问了几句话,就赞叹不已,说子卿‘颇有江中斩蛟、云中射雕、席上挥毫的气概。’还夸他说‘好小子,将来杀人如麻,挥金似土!’。于哥怎么看?”
“你是说子卿?”于远骥笑笑:“子卿也好,汉辰也好,小七也好,都是可怜人,生在富贵中的可怜人。本来无忧无虑的年龄,投胎在封疆大吏家,又遭逢乱世,小小年纪就负担得比常人多。你看子卿放粮,再想想小龙官儿炸堤。云中射雕未必都是好事。”
第一卷 人生有情泪沾臆 17 离家出走
“你们还跟了我做什么?为什么我走到哪里都要带了你们这些‘尾巴’。”胡子卿忿忿的对大勇和卫队嚷道。
大勇嬉皮笑脸:“哎呦,小爷,这还不是您的造化,那些穷鬼子想有人跟了伺候要做梦呢。”
“去去去,我上茅厕你们也跟了?”
“唉,小爷,刚下过雨地上滑,小的还是跟了伺候着,小心别掉粪坑里。”
“你烦不烦人呀?不去了。”胡子卿不快的坐在米袋上。
“小爷,大勇给您垫块儿手绢再坐,看这米袋脏了您的新衣服。”
胡子卿转身就走,一队随从在后面小跑着紧跟。
水灾不断,民不聊生,政府许诺的救灾物资迟迟不见踪影。他自己在慈善会同教会的外国朋友一起,没日没夜的张罗捐款捐物,辛辛苦苦的也是杯水车薪。就连得来的那点款子也没个去向了,怎么不让人恼火。居然省内还有江省长这样的人,发国难财,扣了那笔款子不知道了去向。日本的商行借机和见利忘义的商人勾结了哄抬米价。内忧外患都赶在一处了,子卿总听了百姓里有人在骂父亲胡大帅。
胡子卿来到省厅,不顾阻拦,直接来到江省长的工作室。
推门进来,竟然父亲和老叔胡飞虎也在,都是一脸的严肃。
“你来干什么?没规矩!”胡云彪见了儿子的闯入呵斥道。
胡子卿强压了怒气:“爹,老叔,你们在也好。孝彦就想来问问江省长,慈善会给灾民的那笔款子去了哪里?还有省厅许诺的救灾物资在哪里?我刚从灾区那边过来,天天有饿死冻死的孩子老人,为什么没人去管?”
子卿说得激动,声音微颤。
“滚出去!大人的事,你小孩子少插嘴。回去读你的书去!”胡云彪暴怒。
父亲很少这么发火训斥他,子卿心里委屈。刚要再开口,老叔胡飞虎已经过来拉过他说:“娃儿,听话,你先回去。你爹和你江叔有正事谈。”
出了门,江省长的秘书,子卿教会里的朋友大鸣拉了子卿在一旁:“子卿,你冤枉老江了。那笔款子,是被汤军长给劫去了,不止这些,如今省库亏空,根本没钱,还欠了好多外债呢。”
“那还不是他老江无能,做省长做成这个样子,就该下台让贤,难怪大家都骂他。”
“子卿,省里的钱,都被令尊胡大帅拿去打仗养军队了,那一笔笔的清楚呢。江省长为这个闹了几次辞职了,如今日本人又勾结了几家银行在挤兑奉票,这么下去,省里财政大乱,就要出大事了。”
“日本人,他们凭什么?”
“乘虚而入呀,咱们没钱了,还不要拿地拿铁路去跟日本人换,他们就有东西谈条件了。”
“这帮~~”子卿骂不出来粗口,气得牙关紧咬。
原来以为是江省长无能,看来是各路军长牟丝利、日本人乘虚而入、府库空虚、战事不断,这祸国殃民的到底是谁?
子卿怅然若失的回到家,满心茫然无奈。
子卿回到家,老仆人老普焦虑的拉过他:“小爷,你可是回来了,老夫子都发了几天的火了。你怎么疯出去几天都不上课念书呀?”
“我去干正事了。”子卿叨念着,身后尾巴一样的卫队还跟着他。
“都滚开!”子卿骂道:“都回家了还跟了我。”
子卿来到书房,整整衣衫进屋。
这间书房,是父亲的“御书房”。
梁老夫子是个为人顽固守旧的先生,直到去年才勉强剪掉他留恋的长辫子,留了个前面剃头后面蓄发的“鸭屁股”式头发。
子卿坐到座位上,每次讲课前老夫子按了规矩都要先给子卿这个东北“太子爷”磕头请安,这是宫里伺候皇太子读书的规矩。在老先生眼里,子卿就是堂堂东北王的皇太子。子卿恭敬的作揖回礼,坐回位子。
老夫子沉着个脸,摇头晃脑啰里啰唆的教训子卿一阵“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然后命他打开书本读《中庸》。
子卿心里烦躁,都什么年代了,又不考科举,还读这些无聊的书。
见大少爷没个好脸色,老夫子哼了一声,索性留了个文章令子卿今天写完,就摇晃着出去了。
子卿一看,又是八股文:《论君主国体之益处》。
胡子卿怒不可遏,极力压抑着自己的不满。
父亲的固执令子卿无可奈何。如今都已经是民国年代,皇帝退位多少年了,父亲还不许他去外面的学堂读书,还要他跟了这么个枯朽的老夫子学些没用的八股文。
子卿本就生性好动,老夫子却是古板乏味。子卿喜欢教会里的外国朋友,喜欢听他们聊天,讲天南海北的故事和世界大战的实事。
子卿看着先生留的这道题目,八股文是最没用的文章。整篇文章按一定的格式、字数。开篇先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这种无聊的题目无聊的文章简直是空耗时间和生命,子卿提笔在纸上批了句“鼠目寸光、混账之极”,扔下笔离开书房。
晚上是招待日本特使的一个酒会,子卿一身考究的晚礼服,踏着优雅的音乐从旋转楼梯下来,招来无数羡慕的眼光。
“胡少爷来了。”有记者迎过来,咨询着子卿关于慈善会救灾民的事。
子卿应酬一阵,又同几位太太跳了两支舞,就寻了段连捷聊天。
“连捷哥,我~~我可能是最后一次见你。我买好了去美国的船票,我要离家出走。”
段连捷伸手摸摸子卿的头:“你小子没发烧?”
子卿低沉了头,痛苦的说:“我挣扎了很久了。我想当医生,我爹不许;我想干些实事,又力量微薄;我能干的,就是天天被关在屋里读书,读那些无用的古文,眼睁睁的看了日本人在铁路边境生事挑衅政府无人敢管,看了国家被外国列强瓜分。与其日后当第二个朝鲜,不如现在逃到个清静的地方,省得做亡国奴。”
“幼稚,孩子话。”段连捷说:“你能跑到哪里呢?这就像风筝,线在你爹手里,你老子断了你的财路,你不得乖乖的回来认错。”
子卿抬起头,坚定的说:“我外国的朋友说,可以勤工俭学,可以靠自己挣钱养自己。没有我爹的接济,孝彦也能活,孝彦有手。”
“你得了吧你~~”段连捷用手指戳了子卿的额头:“你连鞋带都不会系,吃饭还挑嘴,大少爷脾气,你就是那金丝鸟,不在笼子里养不活的。”
段连捷笑笑说:“你当是杨汉辰呢?他跟你一个论调,跑呀,跑到后来怎么样?被打得屁股开花,断了腿现在还躺在床上。子卿你别去学他。”
“那是他笨,我要是走,就走得彻底。”
“小爷,老爷让您去书房。”老普来喊子卿。
穿过灯光灿亮的舞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水气息,皓腕如雪的名媛太太们热情的同子卿招呼,还有些年长的贵妇索性倚老卖老的借机摸拧着子卿的脸蛋,调笑着。
子卿不温不火的应酬着快速抽身去父亲的书房。
一进门,父亲沉了脸,桌子上放了根鞭子。
子卿心里一震,不知道父亲是不是察觉到他要出走的事。
父亲愤怒的将一张纸拍在桌子上:“你干的好事!跪下!”
子卿顺从的跪下,心疼自己一身名贵的晚礼服。
“爹,孝彦怎么惹您不高兴了。”
“你小子真有种。你怎么能骂先生?自古‘天地君亲师’,先生被你气得辞馆了!你~~你怎么敢骂老师?这是忤逆,夫子说你不可救药了。今天不打你,对不住先生。”
第一卷 人生有情泪沾臆 18 台上演戏,台下叹气
原来是为了这个事,子卿沉了脸说:“他走就走吧。爹,孝彦说了,孝彦不想再跟先生读私塾,孝彦要出去读书。”
“由不得你!”父亲抄起了鞭子。
那根狰狞的鞭子,子卿曾见父亲拿鞭子处罚下人之凶狠。但父亲对他从来是骄纵慈爱的,从来没有舍得打过他。自从十岁那年母亲辞世,子卿就同父亲相依为命了。父亲疼惜他,怕他夜里哭,曾有段时间,父亲总是紧紧搂了他入睡。平日里子卿自认也是个顽皮的孩子,父亲对他的顽皮只是呵斥,但从未对他动过家法,更别提一句重话。今天竟然如此大发雷霆。
子卿空咽口泪,心想也好,估计也是命了。今天你若是打死了我,我也不用在这矛盾中徘徊受罪;如果我是饶幸不死,怕这也是你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打我了。
“老爷,于司令求见。”
“不见!”胡云彪怒喝。
“大帅,怎么了?”于远骥不请自到,推门进来。
见了跪在地上的子卿,于远骥惊讶的问:“怎么了?子卿惹大帅生气了?”
胡子卿抬起脸,眼泪噙了泪,晶莹的在灯光下闪烁。
“小于子,你来的好,你这个神童秀才,告诉这畜生,这读书有没有用。”胡云彪手指了桌上儿子的“大作”。
于远骥拿起子卿的“作文”笑出声来,随即板了脸说:“好小子,你好大胆,天下敢骂老师的怕没几人呢。可是该打。”
笑笑又对胡云彪说:“胡大哥,远骥看,这先生的题目出的也太没水准了。如今跟前清的形式不一样了,大哥要是想子卿将来继承父业,可该是换个方法让他学些务实的知识了。哪怕是去讲武堂读书都是好的,秦总理的公子、段连捷、龙城杨家的孩子,怕早就不读八股了。”
胡云彪平了平气:“小于子,你是出了名的秀才,家里羡慕的千里良驹。一个你,一个杨小七,都是望子成龙的父母眼里的佳儿。你说说,这孩子该怎么教?”
于远骥笑了说:“胡大哥要信的过远骥,那个夫子要走,就让他走吧。”
子卿睁开眼睛,头疼欲裂。
“可算醒了。”父亲就在床边,红红的眼睛。
“小爷,你可是烧了一个晚上了,吓死人了,直说胡话。”老普也侧头擦眼泪。
“我好像做了个梦。”子卿拼命的回想。
梦里又看到那个白色的灵棚,十岁的他坐在灵棚的顶,托了腮看着天。大人们对他讲:“小顺子乖,你娘是去天上了,天上有另外一个家。”
父亲和亲人惊慌的哄劝他快下来,那个灵棚顶一旦撕裂,怕他就要掉下来。
“这里高,离天上近些,能等到我娘。”小子卿呆望着蓝天。
“小顺子!”一声惊叫随了一声裂帛的响声,布面的棚子顶破了,子卿掉了下来,那种感觉很奇特,心也飘起来一般。
父亲坚实的臂膀紧紧的接住了他在怀里:“你这个孩子,多险呀!”
晚上,父亲就搂了子卿睡在身边,半夜,忽然父亲嗟叹:“小顺子,你娘去了,以后咱们爷俩好好过日子。”
子卿半梦半醒的把头往父亲的腋窝里靠靠,胡乱的“嗯”了一声。
父亲轻抚他的头,手伸进被子里探了探:“出汗了,都湿了,快好了。”
七姨娘嗔怪的说:“大帅,看您把孩子给吓得,以后别拿鞭子去吓唬孩子了。看看昨天晚上,一家人的魂儿都要被小爷给吓没了。”
慈善会的楼顶,子卿手握了船票立在寒风中发呆,走还是不走呢?他的脚步迟疑。
整理好的行装已经偷偷的运去慈善会朋友的家里,子卿却是满眼的彷徨。如果就这么离开了疼惜自己的父亲,父亲会不会伤心欲绝呢?
“子卿,怎么在这里?”于远骥来到楼顶:“于叔找你好久了,走,去于叔那里,于叔有几本书送你。”
听了子卿讲了自己的无奈,于远骥说:“子卿,小段跟我说了,我们不会告诉你父亲,毕竟你有决定自己前途的权力。不过,子卿你太消沉了。我建议你去南开大学听听申教授的演讲。我记得他有句话很好,他说在中国,‘好人在台下叹气,坏人在台上演戏。’。子卿呀,如果你觉得你算是好人,为什么不走上舞台,而把舞台留给坏人去唱戏?”
子卿缓缓的抬起头,淡若云烟的眼眸凝视着于远骥坚毅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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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天津听了申教授的演讲回来,子卿精神焕发的去司令部找于远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