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孛儿帖说得有理!”月伦对儿媳的敏锐判断表示支持,“我虽然不认识札木合,但我常听别人告诉我,札木合是一个反复无常,喜新厌旧的人。如今说出这样的话,分明是要与我们对立了。羊永远不会和马成为一群,山坡与河流注定不会变为一家。因此,我们必须立刻走,连夜就走,尽量离他远远得,才能免遭其毒手!”
“可是……”
铁木真犹豫了起来。如今的营地不比先前,人多了,家当也多了。突然丢弃好端端的安定生活,放弃辛苦开辟的广大草场,果断如铁木真者也不免心生踌躇。尤其是想到还要去做部民的动员工作,那又岂止是一夜之间可以完成的事情呢?
孛儿帖望着铁木真,忽然指着自己的肚子大声道:
“你还记得‘札只剌惕’的意思吗?难道你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别人家‘客人’,成为新的‘札只剌惕’吗?”
这句话无疑是彻底打动了铁木真的心,他当然没有忘记札只剌惕这一族的来历,术赤更是他心中一道永远无法漠视的伤痕。正是孛儿帖的譬喻帮助他作出了有生已来最为重大的决断。
铁木真当即招集四个弟弟,加上博儿术、者勒蔑、沈白以及赤老温四人,先向他们讲清了当前的危险局面,然后宣布自己的决定:
“立即收拾一切,能拿的拿走,实在拿不走的就丢掉。愿意离开的立即将备上路,不愿跟从的也不必免强。总之一句话,越快越好。我们要兼夜行军,彻底摆脱札木合的威胁。”
八个人乍听之下,脸上也都显露出震惊的表情。但是,他们毕竟都是经过风雨的人,很快便恢复过来,并且立刻跑出去执行命令。
不久,帐幕外响起了一片骚动声。纷乱的脚步、嘈杂的议论、忙碌的奔跑在整个营地中由近及远,逐次响起。
在此时,铁木真平日订立的纪律显示出了良好的效果。很多人虽然满腹的疑问,但是却没有做出任何抗命的举动。人们带着诸般猜测却极有效率得将自家财物收拾停当,羊群被赶出栏集合在一处,马匹和骆驼或备好鞍子待人骑乘,或架于辕上准备起程。帐幕悉数被收起,放于勒勒车上,老人、妇女和小孩在被清点过人数后,也都稳稳得坐上车子和马背。壮汉们拿起弓箭刀枪,跨上马背,开始充当整个队伍的护卫。
当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消退于茫茫夜色之中的时候,这个众人居住了一年半的繁华大营地已经化做了一支整装待发的队伍。
铁木真乘上自已那匹银灰色骟马,在队伍前后来回奔忙着。他命赤老温与沈白率领几十名战士为先头部队,在前开路。者勒蔑与合赤温、帖木格三人随自己在中间押住大队。由于有羊群和马群的浑入,整个队伍的行列显得有点凌乱,但是可以说,他们向北开进起来的时候,依旧还能做到分队而行,有条不紊。在被夜色染成墨绿绒毯的草原上展开了丝丝缕缕的灰色线条。当这些线条完全沿展开来的时候,原来萦绕在营地上空的嘈杂之声便戛然而止,代之以无声的沉默,营造出一种黯然别离的凄凉氛围。
倏忽之间,一阵急骤的马蹄声响起,却是合撒儿、别勒古台和博儿术三人率领着一队全副武装的壮丁们纵马奔行而过。他们的任务是检查是否有遗漏的老弱,并做为殿后部队,小心防范着可能出现的追兵。他们象一群惊飞的夜鸟般在营地的遗址中盘旋了一阵,便加快了速度,向前追赶大队而去。
著名的兼夜行军就是在这样一种紧张的气氛中开始了!
※※※※※※※※※
同一时刻,札只剌惕人的营地中。
帐幕中灯火通明,札木合端坐正中,一改平日的温和平易,脸色冷利,目光阴鸷。
他正在倾听着一名信使的回报。
这信使本是打发去请铁木真明日共同出猎的,却看到对方的营地中空空如也,急忙策马奔回报告。
“你都看清楚了?铁木真的营地中已经完全空了吗?”
“没错。”信使气喘吁吁得道,“大人、小孩一个不剩,帐幕也全都不见了。不过,我试了试他们遗下的灶膛是温的,应该走得不远。”
“哥啊!铁木真太卑鄙了。你对他有再造之恩,他居然不辞而别,这分明是一种背叛!给我一哨人马,我去把他们都抓回来。”绐察儿第一个大吼起来。
接着,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得跟着叫起来:
“是啊,追上去,抓住铁木真,砍掉他的头,杀光他的手下,抢夺他的财物。那些本来就是属于我们札只剌惕的!”
“都给我住口!”札木合断喝一声,止住了众人的叫嚷。
他负着双手,在帐幕中来回踱着步,众人的目光跟着他忽前忽后的身影转动着,沉默在瞬间占据了整个帐幕。
忽然,札木合站定身形,面向敞开的帐门外的夜口哈哈大笑起来。边笑边说道:“好聪明,好聪明!”
众人被札木合笑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哥啊,你不会是被铁木真这小子气糊涂了吧?”绐察儿凭着自己的亲弟弟身份,仗着胆子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猜疑。
札木合也不理他,依旧自顾自得放声大笑,好半天才止住。转身说道:“传我命令!”
众人认为他将要下令追击,当即来了精神,齐声应道:“诺!”
“全体上床休息,无我军令,有敢擅自出营门者:迈左腿,砍左腿;伸右腿,斩右腿。双腿齐出者,砍下他的脑袋来。无问亲疏,当场执行,决不宽贷!”
说完这话,他再不多言,丢下愣在当地回不神来的部下,径自向后帐走去。
※※※※※※※※※
铁木真的队伍乘着朦胧月光,在草原上疾行。在他们沿途所经过的各个营地中的人们都被这大队人马的经过惊动了,许多人慌张的跑出来观望,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此时,当先开路的沈白与赤老温便驰马上前。向他们大声宣布着铁木真迁营的消息。这是铁木真在临出发前的授意,希望能带走更多的人。果然,那些平时就对铁木真的治理政策心宜已久的人们开始纷纷收拾起自家的帐幕,加入到队伍之中。整支队伍一路上如同滚雪球一般越聚人越多。铁木真命令不必强迫也不必询问,来者不拒,一律带走。
就这样,他们行了整夜,一刻不曾停留。直到天边泛白,发现前面有一做小营地,这才由铁木真下令,在那里休息。很巧得是,这做营地的居民是属于泰亦赤兀惕人中的别不惕氏。闻听本族对头来到,唬得纷纷逃散。铁木真命令不必追赶,先安顿全体部众就地休息要紧。他自己则乘马在营地中逐个巡视已经人去屋空的各个帐幕。当他来到一间帐幕前时,发现有个小孩坐在门口的草地上,不哭也不叫,瞪着大大的眼睛,好奇得打量着这些不素之客。
“你叫什么?”铁木真低头问道。
“阔阔出(1)。”小孩用清脆得童稚之声回答道。
“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
“我看家。”
“其他人呢?”
那孩子便不答话,只是用手指东西南北的一通指点,表情相当生动。
看着这个叫阔阔出的孩子一本正经的小大人模样,铁木真微笑起来,伸手将孩子抱在怀里,打算带着他去见母亲月伦。
他心想,既然已经多了一个蔑儿乞惕的曲出,那么不妨再添一个泰亦赤兀惕的阔阔出好啦。
走到营门前,背后的合撒儿赶上来道:
“大哥,天快亮了,是继续行军还是再休息一下?”
铁木真在他的提醒下才抬起头来,他看到远处的天边,红色的霞光已经刺破黎明前的黑暗,在天际燃起了美丽的火光。夜将尽,天欲晓,新的一天就要开始了。
他的目光凝聚于天边,指着那片淡红色的霞光问怀中的阔阔出:
“好看吗?”
“好看!”
阔阔出奶声奶气得答道。
“是啊,多么好的霞光呵。”铁木真轻轻叹息着,回首对合撒儿道,“让大家休息一下吧、黑暗的日子过去了,但是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
爪牙渐生的苍狼终于脱离了黑暗,它将奔腾草原,追逐属于它的广大世界……——
(1)阔阔出(Kö;kö;tchu),蒙古历史上共有四个叫阔阔出的人,此人为四养子之一。另外三个的身份为:脱斡邻勒汗的儿子桑昆的马夫;蒙力克之子,晃豁坛族出身的珊蛮巫师(此人在后文有专章提及他的故事);忽必烈的之子,因与本书无关,将不会出现。
(上篇完)
第二篇 奔行的苍狼 第二十二章 蒙古汗——铁木真
“蒙古人要有自己的汗了!”
草原是辽阔的,但是消息的转播并不比野草生长的速度慢多少。尤其是象称汗这种天大的事情,就愈发如燎原大火般向四处迅速蔓延。
蒙古人自从忽图剌汗死后,已有二十余年没有可汗了。如今突然传出再立的消息,足以吸引所有对蒙古抱持着友好或者敌意者的耳目。
紧接着,另一个问题立刻出现在众人的心中:称汗者为谁?
大家掰开指头算着如今蒙古部中有资格称汗的人选。首要人选似乎应该是前蒙古部最后一汗忽图刺之子阿勒坛。排于他之后的还有已故诸汗之一合不勒汗的诸位重孙:现任乞牙惕部首领铁木真以及他的伯父涅坤太石之子忽察儿别乞(1)和现主儿乞族(2)首领撒察与泰出二位别乞。最后,拥有称汗资格的还有铁木真的亲叔叔答里台。马上,人们又听到这样的事实传来,以上诸人目前均汇聚于铁木真处。
铁木真会因此成为蒙古二十年来的新可汗吗?人们拭目以待。
※※※※※※※※※
渡过兼夜行军的紧张关头后,铁木真确认札木合不会派兵追赶,这才开始考虑在何处扎营的问题。思来想去,必须选择一处益守难攻之地才可放心居留。谁会知道,札木合会在何时出兵来袭?泰亦赤兀惕也不会坐视铁木真的势力增强。此时,部众虽多,然均为初来归附者,未经部勒,部伍杂乱,一时间很难组织起象样的防卫力量。假如遇到突然袭击,难免发生大崩溃而痛失好局。
铁木真在自己的头脑中反复回忆着那些自己经过见过的地方的地形地貌,忽然眼睛一亮,想到了当初不儿罕之难后,为躲避泰亦赤兀惕人的再次袭击,全家曾经避难于古连勒古群山中的青海子之畔。那里的草场虽然一般,但是四周有群山密林拱卫,不易遭到骑兵的突袭,正是当前迫切需要的可供自军卧薪偿胆,休养生息的绝佳之地。
此时,天已大亮,铁木真命合撒儿等人察点跟来的部众,看看有多少人跟着自己,又有哪些人留在札木合处了。很快,诸人便赶来回报自己的调察结果。这个结果令铁木真大为满意。因为,不但原本属于自己的部众一个没少——这得益于者勒蔑与博儿术出色的组织才能,反而于沿途之上又有更多仰慕铁木真的人跟从而来。在这些人中,有的是单人来归,也有整个家族都跟来的,甚至还有整个部落在首领的带领下集体加入进来。铁木真命者勒蔑进行了一下统计,结果发出这其中的首领人物和成名英雄当真不少。计有:
来自札剌儿部的脱忽剌温三兄弟合赤温、合剌孩和合剌勒歹以及薛扯朵边黑和阿儿孩合撒儿巴剌;
塔儿忽惕部的合答安答儿忽勒罕和他的兄弟五人;
原属乞牙惕部的蒙格秃之子翁古儿,他还带来了敞失兀惕和伯牙悟惕两族的壮丁;
巴鲁剌思部著名的勇士忽必来和忽都思;
忙忽惕部的哲台和多豁勒忽两兄弟;
别述惕部的迭该和古出古儿;
速勒都思人赤勒古台、塔乞、忽图和抹里赤;
札束亦儿人薛扯朵抹黑带着他的两个儿子阿儿孩合撒儿和巴剌;
晃豁坛部的雪亦客秃;
速客虔部首领者该晃答豁儿之子速客该者温;
捏兀歹部首领察合安兀洼率部众来归;
斡勒忽纳部的轻吉牙歹,豁罗剌思部的薛赤兀儿,朵儿边部的抹赤别都温做一路追随而至;
亦乞剌思部的不图(3);
那牙乞部的种索;
斡罗纳儿部的只儿豁安;
巴鲁剌思部的速忽薛禅和他的儿子合剌察儿……
还没等他们统计完,后面又有两队人马追上来投靠,
第一队是能言善辩的豁儿赤,他说动了巴阿邻部的两位首领兀孙额不干和阔阔搠思,带着整族的人追赶上来。另外,在豁儿赤的身边还有几个属于其他部落的青年:其中有我们此前已经认识的木华黎和速不台,还有速不台的哥哥察兀儿罕,他们俩与者勒蔑一样,都是老铁匠札儿赤兀歹的儿子;跟在他们身后的是带着一批阿鲁剌惕部众来投的博儿术的族弟斡歌连(4)——他是奉老族长纳忽伯颜之命来的。
第二队的人数较第一队更多,族群结构也更为复杂。分别为:格泥格思部的忽难;札答剌部的木勒合勒忽;札合剌惕部的温真;主儿乞部的莎儿合秃主儿带来两子,撒察别和泰出二位别乞(5)。他们此前都依附于剌木合的麾下,如今却也乘机脱离他的旗下,站到铁木真的一方。
最后,还有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