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狼与白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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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狼与白鹿-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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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事的样子。原本性情温良柔和的他,缺了别克帖儿的怂恿,反而显得安静了许多。这也得益于合撒儿的劝说十分成功,他以便给的口才向别勒古台晓以大义,并订立了彼此善待对方,再不吵闹报复的契约。由此可见,别勒古台是个很守信用的人,当真对杀兄之事绝口不提,只是一心一意得帮助铁木真操持家中的生计。同时,他也是个相当聪明的人,知道在失去了可靠的同盟者之后,如何才能保存自己的生命。
帐幕中的生活随着别克帖儿的死而再度恢复安宁,但是铁木真的心却不再如过去那样平静了。别克帖儿邻终前的那段话,如同一根楔子,牢牢得钉在他的心头上。那些话语,仿佛是他临终前执着的遗恨般,始终回响在铁木真的耳畔——合撒儿呀,你来射死我吧。我可不想死在蔑儿乞惕的贱种手下。
虽然铁木真也曾这样试着说服自己:那只不过是别克帖儿自知难逃一死,而在最后一瞬间说出来刺激自己的谎言而已。然而,无论如何,每当他一停下来沉思的时候,这句话就会跳出来,再加上之前双方争吵中别克帖儿的另一句话——你这蔑儿乞惕的贱种,你不是我父亲也速该的儿子——汇在一处,在他的脑海中三番五次得响起,挥之不去,趋之不散,最后几乎成为了他生命的魔咒,令他达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
“莫非他是珊蛮吗?”铁木真甚至这样想,“据说珊蛮法师会在自己被人杀害前将诅咒借着某种东西附在杀他的人身上,让这个人一辈子不得安宁。”
旧日听来的种种妖谭异论,此时也一齐涌上心间,令使他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之意。
他所恐惧的,并不是自己的性命。而是对方在自已最在乎的出身上所提出的可怕的异议,而这种异议对自己长久以来已经形成的家族观和血脉观产生了非同小可的挑战。
“我不是也速该的儿子,而是蔑儿乞惕人的后裔?怎么会这样呢?母亲是月伦,父亲却不是也速该,这又意味着什么?还有,也速该不喜欢自己,要把自己送给翁吉剌惕人,这又是从何说起?”
接连不断的问题在他的头脑中盘旋莹绕,纠结缠绵,直是无休无止。在别克帖儿顶撞自己的那些话中,诚然不可尽信,但唯有其中的一句最是击中铁木真的要害——父亲也速该不喜欢自己。
铁木真发现,自己正在有意识得按照别克帖儿划出的轨迹,一点一滴地回忆着父亲也速该生前对自己的种种态度。也速该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的举动,甚至一个细小的眼神都成为他需要冥思苦想的问题,希望籍此来找出个所以然,以反驳别克帖儿留给自己的那些话,从而成为自己破解诅咒的钥匙。
可惜,即使他为此绞尽脑汁,弄得身心具疲,也无法从中获得更进一步的,哪怕是微乎其微的提示,反而使他陷入了极大的苦恼之中而无法自拔。
心力交猝的他,晃忽间竟然真得产生出这样的感觉:也速该在对待自己的态度方面,或许真得和其他弟妹有着某种细微的不同。这么想来,心目中父亲的形象和铁木真过去所了解的生活中的也速该却实有着迥然不同的差异,而这差异所带给铁木真的直接后果就是:每当自己闭上眼睛,父亲的形象就会以各种恐怖的形式出现于潜意识之中,在那里大声喝斥他、咒骂他窃据了属于自己亲儿子的家长地位。而当他终于凭着意志摒弃掉这些后,在睡梦中,父亲又会出现,将巨大得可怕的影象投注在他的身上,做出种种交牙切齿的狰狞姿态来恐吓他、威胁他将要为杀死别克帖儿的行径而付出代价。这些侵袭而来的恶梦翻来覆去地搅扰他的睡眠,直至他大叫一声,带着满头虚汗从梦中惊觉过来。虽然梦境与冥想之中,父亲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清楚,但他相信,在那样的表情下,是不会有什么亲情与关爱存在的。
“莫非父亲真的在憎恨自己?他憎恨自己的又是什么呢?杀掉了别克帖儿?可是做为一个儿子杀掉的是另一个儿子,原不该疾恨至如此呀。难道是……”
铁木真不敢再想下去了。
“可恶的别克帖儿,居然在临死前给我种下这样的诅咒!”
然而,之后不久所发生的另一件事情却终于将这种内心的惶恐与迷惑推上了新的高潮。
一次山间射猎之时,合撒儿的胳膊不小心被尖利的山石角刮破了一个小口子。铁木真在为他裹伤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用衣袖从伤口处抹下一片血藏起,又在合撒儿离开后偷偷割破自己的胳膊,将两片血迹在阳光下细细比较。起初,看不出什么不同,可是盯得时间长了,慢慢开始觉得有些问题了。
合撒儿的血是暗红的,有一股新鲜的腥气;而自己的血则呈现黑紫色,闻上去有淡淡的臭味。
“真的不一样!”
铁木真渐现狂态。
“苍狼的血是生动的,而蔑儿乞惕人的血却是沉积的腐败。”铁木真痴狂得偏执起来,“怎么办?真的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
他大叫着,无休无止得叫着,然后在灿烂的阳光下晕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当他被弟弟们发现并抬回帐幕之后,整个人就始终陷入到一种昏乱的错觉之中,每日缩在帐幕的角落中喃喃自语着:
“不一样啊,不一样!为何如此?为何如此?”
是诘人还是自诘,他不知道。偶尔清醒的时候,也是两眼发直,默不作声,心中反复思索着关于父亲生前的种种行为。
“父亲将我寄放在翁吉剌惕部中,那是什么样的意思呢?莫非他一开始就想把我随便丢给某个部落,让我在那里自生自灭吗?自已虽然最终还是回来了,可是如果父亲不死,是不是自己就永远被丢在那个兴安岭脚下的营地中,再也回不来了?这样做符合长生天的旨意吗?我的血……我的血……”
昏乱再度降临。
看到铁木真这个样子,月伦原本仇视的眼神也终于收敛了起来。她开始每天端坐在铁木真的面前,慢慢开导着他。可惜,收效甚微。
“看来,他这是心病。除了自己想开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她叹息着离开铁木真,向黑臣女仆说道。对于这个儿子,月伦感到一种无可奈何的无力。因为他的精神力太强了,内心的封闭层层叠叠,无论以怎样的办法去尝试,都只能以失败而告终。
“如果他能自己走出来,他将是所有儿子中最有出息的一个。否则……”
后面的话,月伦噙在口中,再三掂量了一番,终于没有说出口。
※※※※※※※※※
时光荏染,天地的严酷却依旧。南下的冻雪和北上的热风依旧如期拜访这片荒野,将刺骨之寒与炽烈之火投射向这片土地。即使是这样,也不能阻止这些继承了古代坚强种族血脉的孩子们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渐渐长大。看到他们一天比一天强壮,全身总是有着使不完的气力,母亲月伦的脸上便会露出欣慰而自豪的笑容。然而,当她回头看到铁木真时,那种笑容便会渐渐收敛,不安的阴霾就会悄然浮现在她的眼角眉梢。
令月伦所担忧的是,铁木真的昏乱症依旧没有好转,虽然已不似去年那样经常缩在帐幕角落里或发狂、或噫语,完全表现出一种精神错乱的状态。但是,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闲下来便时常坐在帐幕外望着天空痴痴发呆。
铁木真为自己的身边没有人能帮助解开心中的迷团而感到苦恼和遗憾。不知有多少次,他都想直截了当得将内心的矛盾与疑问向母亲和盘托出,但是他终究没有那么做。他生怕自己的提问会刺伤母亲的心,而且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其结果势必将使得刚刚趋于好转的母子关系再度回落至冰点。
但是,再这样下去,自己终有一日会精神错乱的。所有的线索与推论暧昧难明,混乱不堪,可是无论怎样整理下去,最终的指向都难以得到乐观的结论。纵然自己在心中反复提醒着:我是蒙古人,父亲是也速该,而不是蔑儿乞惕甚至是其他什么部族的后裔。可是,这样的声音却终究无法理直气壮。
每当此时,另一个声音就会用危险的语气为自己勾勒出一副同样危险的残酷现实:
如果别克帖儿的指控是确凿的,那么自己将失去的不仅是一家之主的地位,更将与上迄苍狼与白鹿、下承也速该在内这前前后后几十代前辈英雄、神明圣兽变得毫无关系了。再之后……铁木真的眼前一片黑暗: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幽暗;来自头脑之中的绝望;构筑于精神世界之中的地狱颜色。
那些自幼年时代就已深植在他心中的蒙古源流传说,铸就了铁木真支撑着过往一切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如今赖以生存的信念基础,更是右左着他长远未来的思想路标。
如果从现在开始,自己被夺去了苍狼的血脉,那么以上的一切将会无可避免得坍塌陷落下来,过去、现在和未来都将被无情得否定,那么自己过去又是怎样活下来的,现在又为何要存在,将来还有什么样的理由继续生存下去呢?没有任何理由了,回首也好,四顾也罢,举目向前瞻望都同样是茫茫无际的黑,荡荡无边的空。
“难道自己的体内真得连一滴属于苍狼和白鹿的血都没有吗?”铁木真颓然得想着,“那两个美丽的灵物留给草原众多的贤才与勇者,射手与战士,自己的血就注定与他们之间何任一个都没有丝毫缘份吗?合撒儿、合赤温、帖木格、还有被自己一向视为无能的柔弱女子帖木仑以及同父异母和别勒古台乃至死去的别克帖儿,他们的身上都有着蒙古的血统,都能与苍狼和白鹿连上血脉的线索,而偏偏是身为长子的自己却连一点点都得不到呢?长生天为何会如此安排自己的命运呢?”
最后,铁木真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他以命令的形式对自己说:“不许再妄想下去了!你是蒙古人,不管怎么说,你都必须是蒙古人!”
在一连串的自我责难与心思彷徨之中,新一年的春天踏着轻柔的脚步飘然降临于铁木真的身边。这一年,他十五岁了。
这个春天,对于小小的营地来说,是平淡无奇、波澜不惊的,但是对于铁木真本人来说,却因一次偶遇的小事而意义非凡。
事情发生在一个与往常没有任何不同的天气里,铁木真独自在斡难河滩的草地上放牧——关于血脉的疑问令他染上了孤僻症,渴望离群索居的念头日甚一日,他躲开所有的亲人,甚至连一向倚重的合撒儿都无法与他接近。他怀疑自己的亲人们已经看透了他的秘密,只是谁也不先说破而已。
就他正被心病所困扰,低头陷入沉思之际,耳边响起了一个嘶哑无力的声音:
“有水吗?”
铁木真倏然抬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衣衫破旧,形容憔悴的陌生人,手上挽着缰绳,拴着立在背后的一匹瘦马,显然是位正在进行长途旅行的过客。自从与本部族的人分别后,这片草地仿佛也被世人所淡忘了一般。在这附近,一年中难得看到几个人影。铁木真怀着一种亲切的心情,仔细打量了那人一番后,不但给了他水,还将自己身上带得肉干也分给他吃。
二人坐下来一攀谈,居然发现彼此都是蒙古族人,而共同的回忆又让他们互相认出了对方。
“豁儿赤大哥!”
“铁木真!长这么高了呀,好久不见了。”
在铁木真的记忆中,豁儿赤在族中的风评并不好。人们都说他是浪荡子,不务正业的懒坯子,看见漂亮女人就走不动道的花花公子。他很少在营地里出现,据说长年在草原上到处流浪,去各个部落里沾花惹草。铁木真小时候也只见过他有数的几次面,是以对他的容貌并没有很深的印象。不过觉得他比部落中大多数的成年人都要和气些,而且,也正是因为他的性好游荡,使之没有参与两年前的背叛事件。从他那毕恭毕敬的态度中,铁木真只感到了对本族的怀旧之心,而无一点憎恨的情绪掺杂其中。正是基于这样的印象,又是在这种荒凉凄惨的环境中相遇,铁木真心中对他的亲近感油然而生。
“这一定是长生天安排下的巧遇啊!听说全族的人都离开了你们家,投向泰亦赤兀惕人那边了。这几年,你是怎么独自活下来的?”
豁儿赤简直不敢想向,这孩子是怎样在脱离部落后,孤立生活,还能长得如此健壮。因此,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惊讶。
铁木真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问他:“你最近回过族里的新营地吗?”
“回去过。”
“大家过得怎么样?”
“怎么样?”豁儿赤苦笑道,“你看我这样子,认为我过得怎么样?”
“看上去不怎么好吧?”铁木真问道。
豁儿赤叹了口气道:“失去爪牙的老虎,折断翅膀的苍鹰,比草丛中的田鼠,树林里的兔子都不如。如今呀,失去也速该的乞牙惕家族,被塔尔忽台他们踩在脚底下,连地上的泥巴都不如呢。”
豁儿赤的话印证了铁木真的猜测。听到这样的消息,他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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