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愿意战斗;我们不惧困难;我们享受胜利,我们接受牺牲;我们因荣耀而荣耀;我们含笑面对死亡!我们出征,不击溃敌军决不回头!我们上马,便不踏平敌人决不下马!让长生青天的光辉照耀着我们走上战场!〃
众口一词,众志如山,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决死一战的豪情。对于术赤以外的其他人而言,这将是一次对未知神秘地区的探险,于荣誉与死亡边缘的不期而遇,而在术赤而已却有着或多或少的另一层涵义。
〃也许这一次,术赤会背叛自己吧。〃突如其来的闪念划过成吉思汗的脑际。毕竟遭受了此次重击后,对方做出任何异乎寻常的举动都不足为奇。是未雨绸缪的加以防范还是听之任之的毫不理睬呢?然则,无论怎样这都是一场新的试练,是自己的也是术赤的。
〃我家的客人啊,你究竟是否可以成为真正的苍狼,就看这一次远征了。虽然你已经完成了许多的任务,通过了艰难的考验,但这一切还未足够啊,就如同我尚未得到证实一样。向着无限遥远曲折的道路飞奔吧,以无坚不摧的气势,无往不胜的勇气建立属于你自己的天地吧!展现出属于你自己的与众不同吧!未来属于你,也属于我!〃
酒宴的气氛是豪壮的,也是悲怆的,老将们在彼此问候着对方的身体,年轻人在畅想着未来的激战。惟有术赤,沉默不语,酒一杯一杯灌入他的腹内,他的脸色反而愈发苍白了。
成吉思汗向他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自己面前来。
〃你身为主将,一身关系全军安危,切不可再向往常那样单独出猎了。〃
〃父汗也要保重。〃
术赤的眼中再度浮现出那种令成吉思汗不快的对峙目光,这使得他的回答显得颇为粗鲁无礼。成吉思汗此次却并未心生不悦。但是,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父子间的这次简短的单独对话就这样结束了。然而,他们彼此都没有想到,这将是二人一生中最后一次交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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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纪元1219年的春天开始,蒙古草原上再度掀起战争的热浪。成吉思汗一边着手于战争准备,一边派出多路探子去侦察花剌子模的各种情报。他按照惯例,他命幼弟帖木格斡赤斤留守蒙古本地,其余老臣宿将一律随军出征,妻妾之中只带忽阑同行,耶律楚材也奉命随驾。
征兵令向四面如飞般传递而出,调集各家那颜以及各个属国的兵马向指定地点——阿勒坛山南坡、也儿的石河和乌伦古湖之间的草原地带集中。
这是一片地势雄伟,幅员辽阔的土地,仿佛是上天为积这令世人至今犹忆的暴风雨而预先准备下的集聚能量之所。北临阿勒坛山的崇山峻岭,无限林海,南面准噶尔盆地的浩瀚沙漠。由于无数条源自阿勒坛山顶融雪的无名河流的不懈灌溉,使得这片海拔低于一千米以下的亚高山牧场丰美异常,郁郁葱葱。远而观之,一碧如洗;近而察之,凝如翠玉。其间点缀以错落有致的冷杉、欧洲山杨、白桦、雪松、杨柳等等杂树林,形成了北亚地区独具特色的自然风情。那些山间溪流沿着错综复杂的山石岩壁飞流直下,跳跃跌宕,化作一条条如银胜雪的水之匹练,冲击着万古如兹的苍岩巨石。这些雪山河流在冲下高山后,在草原上渐渐汇聚起来,形成了也儿的石河、乌伦古湖和乌伦古河这样较大的水面。这其中,最大的河流当属也儿的石河,当它一路向西,吸纳了众多小河的能量后,径流和幅面迅速膨胀起来,水流的咆哮之声亦转而高亢起来,直至冲入西伯利亚寒带针叶丛林之前,依旧保持着清澈透明的雪山风韵。在它稍南的地方,有一条与之齐头并进的河流,那就是乌伦古河。它的流向在脱离山麓的怀抱后就在一片丘陵地带之中渐渐混入的沙石改变了水流的颜色,生满怪柳的河岸显得有些荒芜,预示着准噶尔沙漠边缘地带即将来临。幸而,这条河流相当乖巧地转了一个湾,避开了生命禁区的死亡邀约后,投入同名湖泊的怀抱之中。成吉思汗的蒙古军在翻越阿勒台山脉后,就是沿着河岸进入位于塔尔巴哈台山下的叶密立(额敏)河河谷,然后绕过阿拉湖,通过号称〃准噶尔盆地大门〃的阿拉套山口,进入谢米列奇耶(或日杰惕速)平原,即所谓的〃七河地区〃。
统治〃七河之地〃的领主阿儿思兰自从得到了讹答剌惨案的消息后,便判断成吉思汗决不会善罢甘休,因此早已秣兵厉马,只待宗主的召唤。当他得知蒙古军出兵的消息后立刻也起兵响应,在合牙里黑(今勒普辛斯克市与科帕尔市之间)与成吉思汗主力合流。在他不久之后,另两支人马也相继到来:畏兀儿亦都护巴尔术和阿力麻里(3)国王黑勒纳黑特勤(4)二军。但是,这并非成吉思汗的全部附属国,唐兀惕人的军队至今仍迟迟不至。最终,消息传来,唐兀惕主(中国史书称为神宗的)在权臣沙阿敢不的阻挠下,不但拒绝了发兵的命令,同时以傲慢口气回复道:〃如果成吉思汗的力量不足,又何必自称大汗?〃这种轻率的态度激怒了成吉思汗,并在日后引发了深刻的复仇行动。
虽然缺少了唐兀惕的援军,这次的蒙古远征军依旧是整个草原上近几百年来从所未见的大军。合计超过二十万的战士(5)被集合起来,其规模超过伐金之战时的一倍以上。不久,这一股风暴将使西方的诸国发出末日的悲鸣。
纪元1219年仲秋的某个清晨,蒙古军兵分几路,悄然渡过了划分蒙古与花剌子模国土地天然分界线乌浒河(锡尔河)。这是一条发源于天山山脉,最终注入咸海的内陆大河。成吉思汗驻马于蒙古一侧河岸旁的小山之上,俯视着脚下这条如同带子般闪着银色光泽的大河。如今,这条带子已经被几十道黑色的利刃斩得七零八落,难以为继。河的对岸,耸立着无数有着奇异尖顶的城市,里面居住着众多与蒙古人持有不同宗教,异样风俗的人民,再向后则是被浓密晨雾所遮蔽的神秘土地。
对于成吉思汗而言,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未知的、新鲜的、不可预测的、富有挑战性的。对于挑战,他从不畏惧。
〃苍狼,迎上去吧!〃
他在心中向自己高声喝道。随即催动坐骑,飞驰下山。背后的阿巴该等怯薛歹不敢怠慢,同时纵马奔驰,追上自己的可汗。这一小队人马瞬间便融会在西征大军的洪流之中,再也无法分辩了……——
(1)《秘史》原文为一首词意深邃悠扬的歌:
合罕越高岭渡大水,
所以出征长行者,
唯思平定诸国矣。
然凡有生之物皆无常也,
若汝似大树之躯骤倾,
则将似麻绩之百姓,
其委之与谁乎?
若汝似柱础之躯猝倾,
则将以聚会之百姓,
其委之与谁乎?
所生英杰之四子中,
其委之与谁乎?
(2)关于这段追忆孛儿帖对二子的慈爱的动情话语,《秘史》记载为阔阔搠思所说,今为行文需要,改为豁儿赤,特此注释说明。
〃油一般温暖的心〃(tosunduranqoru‘uldju),〃乳一般圣洁的心〃(s_ndj_r_gen)和〃神圣母后〃(boghdaqatoun_k_),乃至〃我们圣后和太阳一样光明,她的心和湖一样大〃(boghdaqatounbidanonaranmrtugegeyen,na‘ourmrtudelgersetkil)等语句采自海涅士译本。汉译文为〃冷其油怀,凝其乳心〃,〃如日之明,海之宽〃。这是将孛儿帖正式封为圣人的起点,此后任何人也不再提及孛儿帖被掳之事了。这虽然只是一种巧妙的饰词,但也可以证明,成吉思汗的王权不仅仅是在政治关系与蒙古草原各部统一问题上进行了完全的整合重组,更是对私人道德理念与家庭关系乃至社会关系上进行了天翻地覆的改新与再构建。
海子,也就是湖泊。
(3)阿力麻里(Almal?q)在伊犁河谷一代,今固勒札附近。
(4)黑勒纳黑特勤(So?qnaq…teg?n),此名采自《拉施特书》别列津译本以及原文。
(5)这个数字是根据巴尔托德的统计。第四篇 愤怒的烈风 第七十二章 血色之风
深秋的黎明,如同一团无可名状的粘稠液体,铺陈在讹达剌城的锥式堆堞与尖尖寺塔之上。一名倚在城壁角落中瞌睡的守城士兵被忽然吹来的寒风所惊醒,揉着惺忪的睡眼,不情愿地站起身来,伸了伸乏力的腰肢,向四外随意扫视着。忽然,他的目光被东面晨雾中的景象所吸引,呆呆地望着,惊骇的感觉立即将他的五脏六腑牢牢地抓住,狠狠地揉成了一团。
从乌浒河畔延伸至城下的沙漠上,似乎有大片的积雨黑云降落至人间,看似云团却又颇有不同,云的边缘处又有银色的寒光的闪动,似波浪般起伏,又如正在酝酿的霹雳雷火。大地在巨烈地震动,城壁摇摇欲坠。
〃这……这……这是……〃
云涌的速度霎是惊人,几乎在一瞬间便与城市拉近了许多。终于,守城兵发现所谓的乌云正是一支自己有生以来所不曾见过的庞大骑兵军团,而闪烁的寒芒正是甲胄与刀枪的反光。
许久,犹自沉睡的讹答剌城在撕肝裂胆的惊呼声中猝然睡来了。
〃敌袭——敌袭——蒙古人来啦——〃
当城主哈亦儿罕那臃肿的肥躯出现在城壁上的时候,突然出现的蒙古军已经展开了对全城的包围态势。后世波斯诗人在描述蒙古军围城的情景时,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天变蓝,地变黑,
原野因战鼓轰鸣而震动。
他用手指向原野上的人马,
一支无穷无尽的军旅。(1)
看着城外气势逼人的蒙古军,哈亦儿罕几乎要悲鸣出声了。此刻的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贪婪行为的愚不可及,严重的后果令他全身发抖。
〃啊!那个就是蒙古蛮子的可汗吗?〃
哈亦儿罕的声音在动摇,仿佛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的墙头草。远处,越过堑壕与沙漠,蒙古军的如林旌旗之中,一尊黑色的骑影巨象在缓缓移动着。毋需任何人告知,哈亦儿罕也足以清醒地认知到那就是传说中蹂躏了东方大国的蛮族王者。如果说,过去他曾经对这个传说嗤之以鼻的话,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全体会到了事实本身的真相。这样的首领带领着这样的军队,对于任何一个国家来说,都是一场可怕的厄梦。
〃没看到那面下挂九马尾、上饰白马鬃的巨型战旗吗?那就是象征着毡帐人至高之权威,凭依着战神之灵体的九足白旄大纛啊!如此威风,全不似凡间之人!〃
背后的中年武将感叹道,声音中既有畏惧之心,又有厌憎之感,然而更多的还是激赏赞佩之意。即使站在敌对的立场上,那种近乎武神之姿,同样使人不得不由衷折服。
哈亦儿罕转过头来,将略带不满的眼神扫过这位名叫哈剌斯。哈思哈只不的武将。他是半个月前奉摩诃末算端之命,率领一万康里人的雇佣兵前来增援本城的。他自己本人也是康里族人。虽然是皈依正教的同僚,但哈亦儿罕对这些尚处于游牧生活之中的远亲们(2)依旧保持着相当的蔑视心态。
哈剌斯对哈亦儿罕的白眼视而不见,继续以兴奋而又惶恐的口调呼喝指点着敌阵。
〃喔!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骑兵同时聚在一处,真是盛大的军容啊!〃
〃哈剌斯大人,你在说什么啊!当此大敌当前之际,你怎能出言动摇军心!〃
对于哈亦儿罕的抗议,哈剌斯全不在意,只是发出冷冷的嘲笑。
〃这本来就是一场无端的战争,士兵们要为某些强盗的恶行而遭受无谓的牺牲呢!〃
〃休要胡说!〃
被揭出短处的哈亦儿罕有些恼羞成怒了。他正想是否要下令处死这个胆敢顶撞自己的蛮族一党,却听到士兵们发出的狂叫。
〃看啊,蒙古人在烧村子!〃
因士兵们的声音而往其目光所见看去,城郊附近的村落之中腾起了熊熊烈焰。随即,各处不断有火光冲天而起,加之战马嘶鸣,刀剑钪镪,垂死者的呻吟,妇孺们的惨号,将这片原本静谧的绿洲田园在转瞬之间化做了人间炼狱。
以大军为中心,无数的小股骑兵队如同太阳射出的万道光芒般冲向四野,扫荡方圆数十里之内的农田、果园、房屋、灌渠。所过之处,鸡犬不留,悉数被夷为平地。被捉的农夫们以一字长队之状络绎不绝的被押回蒙古军本阵。
〃真主啊!万恶的蒙古人要做什么?〃
哈亦儿罕被这种冷酷无情的破坏与杀戮惊得魂飞天外,这种复仇的渲泄令他全身麻痹,动弹不得。他甚至于不敢再往下去想,如果讹答剌被攻破后,做为对方欲得之而甘心的自己又将面临怎样严厉的制裁。在他看来,眼前的烈火飞烟正是被成吉思汗心中的愤怒所点燃的。
此时,对面阵中仿佛平地上升起了山丘般,巨大的宫帐被搭建起。黑色巨影的雄姿已经回转马首向那里而去,并最终消失于视野之外。这位兵燹发动者似乎对自己的杰作完全摆出不屑一顾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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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亦儿罕等人的猜测一点也没错,出现在阵前的确是成吉思汗本人。在对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