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营海外,甘蔗酒等蒸馏酒发明,酒禁稍弛,商人们可以购买许可证大规模酿酒,这才引起了官私酒坊在酒类市场的竞争。但是开放的一块,却主要是甘蔗酒与果子酒,传统酒业,对于私人酿酒,纵得许可,官府也依然有严格的配额限制。似高家这样的大世家,虽然府中莫不是自己酿酒,有些名酒还天下知名,但是却是不可以乱卖的。何况,若是旁人家倒也罢了,最要紧的,却是狄咏知道,高太后一向对家人要求十分严厉,绝不许高家子弟经商、干政,更不许高家子弟目无法纪的!似这么样的张扬显摆,岂是高家的作风?!
正在沉吟间,那妇人却已走近,朝着狄咏敛身一礼,笑道:“所谓货比三家。还请郡马爷也来尝尝当今太后娘家的好酒,再品评是哪家的酒更好,哪家的酒较劣不迟!”她说完,一面捧上一杯美酒递给狄咏,一面还不忙丢个白眼给江南十八家商号的锦衣少年,显然,话语中的咄咄逼人,是对他而发。
狄咏接过酒来,不由暗暗苦笑。眼下之事,表面上虽然只是两家酒坊的竞争,但是若被人往深里追究,却可以挖出无穷无尽的话柄来。这高太后家自然不能得罪,但是这江南十八家商号,又是好轻易得罪的么?别说唐家背后的石越,单单他们能把酒贡上宫廷,并且求得皇帝御笔赐名,这份能量,就不能小瞧了。更何况,这十八家商号,与自己的兄弟狄谘,只怕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狄咏摇了摇头,心中打定主意,决意两边均不得罪。当下捧起酒杯,仰脖喝下,方一入口,便觉奇辣无比,他没喝惯这种酒,促不及防,竟连咳数声,几乎把一杯酒尽数呛咳了出来。高家之酒,端的名不虚传,果然“浓辣无比”,只是未免令人难以消受。
他这一呛不打紧,几乎同时便听到十八家商号那边鼓乐齐鸣,人人欢欣鼓舞,那锦衣少年得意洋洋的高声呼道:“呈中第一,不过如此。”
那妇人做梦也不料想不到竟会有此变故,脸上不由青一阵白一阵,好不容易缓过神来,强作笑颜,挥着手中团扇向众人高声喊道:“烈武王府美酒,果然浓辣无比!”
但是狄咏将酒呛出,却是这御街上人所共见,谁又相信是狄咏这个名将之后会被一杯酒给辣住,都只道是这酒喝不得,“呈中第一”,不过是沾了高太后的面子,因此连这高家的乐队免费派酒,都有人摇头拒绝,众人都争先恐后的去品尝江南十八商号的“甘露酒”去了……
狄咏暗暗叫苦不迭,这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知道的说他是无意,不知道的却定要疑他是故意。他回头望了清河郡主的马车一眼,便见那掀开的一角车帘中露出的眼睛中,也写满了无奈之意。
第六集《哲夫成城》
西边的夕阳已隐入山中,晚霞渐渐消退,乳白色的炊烟却依然飘荡在天际,小虫子们已经开始聚集成团在空中嗡嗡飞旋。黄昏里的熙宁寨看来美丽而安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之上,正有一行三百余人的骑客已经燃起了火把,高高举起照亮着前行的道路,马蹄踏踏。旗帜在风中猎猎飘舞,在火光中,依稀可以辨出那上面的写得有“陕西”、“安抚”等字样。
行在队伍中间的石越,正骑着一匹黑色的河套马,被数十个护卫紧紧的拥簇着,离他最近的,是他最亲近的幕僚李丁文。
“此刻离熙宁寨还有多远?”石越微微皱着眉,有些疲倦的问道,在这崎岖的山路上行走,尤其是骑在马上,这么整整走了一天,就算是他的精力素来充沛,此时也觉得腰部酸痛,而大腿内侧的皮似乎也已经磨破了,每行一步就隐隐做痛。
虽然知道还有更舒适的方法——坐轿,但这却是石越是绝对不愿意开启的先例。在这一点上,他一贯十分同意王安石的观点:纵然是古代最暴虐的君主,也不曾把人当成牲畜来使用。
“还有六七里左右。”李丁文含笑看了石越一眼,答道,但顿了一顿,似乎是无意的又补充了一句:“侍剑他们昨日已经先到了熙宁寨。”
“这是我巡视的最后一站了。”石越点了点头,却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任何表态,只是淡淡说道。不知不觉,他现在已经过了而立之年,这些年来的勾心斗角,早令他习惯了掩饰自己的心情,因此,虽然心中很期待若与侍剑重逢,虽然对李丁文没有任何的怀疑,但内心的情绪还是被习惯性的压抑在心底,而绝不会表露在脸上。
李丁文赞许的点点头,道:“公子的决定,我很赞同。看来石门水阴的狼烟,很快就要燃起……”
石越摇了摇头,脸上不由泛起一丝苦笑,声音低得几乎象是自言自语的道:“只要不被人以为我在推卸责任,已算不错了。”
“公子何必在乎别人的议论?”李丁文淡淡的说,声音中有种说不出的高傲,“其实公子在此间,于战事并无帮助。若是不做决策,则身份尴尬;若是点将派兵呢,则众将肯不肯听命还是未知之数,稍有失误,更是自取其辱,败坏国事。还不如把放手将事情交给高遵裕与种谊的好。”
“我明白。”石越点了点头,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经学之术虽然闻名天下,人人皆知,但是对于他军事上的才能,只怕人人也都会抱有怀疑的态度,尤其那些久历战阵的战领,更难保不会心生轻视。
“其实,我更担心的倒是讲宗岭的情形……”
石越勒住马头,望了李丁文一眼,却沉声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李丁文沉默了良久,才点了点头。
石越见他赞同,不由微微一笑,当下又拍了拍马,继续向前走去。李丁文连忙夹马跟上,又问道:“公子真的要准备上那道奏章?”
“自然要上。”
“乡兵之制,自五代以来有之,只恐如今轻率难改。”
“仁宗以来,陕西一路,三丁选一,募为乡兵。其后更是不断增刺。但是在元昊扰边之时,又何尝得过乡兵之用?渭州乡兵,虽然素称骁勇,但你我亲身巡视所得,又当如何?真正能够打仗的乡兵,不过只少数弓箭手而已。朝廷的大臣们,贪图的只是征募乡兵,可以节省军费;同时又有合什么兵农合一的古意,却不知道这些乡兵被征募而来,其作用,不过是供边境的官吏将帅们差使,甚至是用来走私!”
“走私?”李丁文不由一愣,他是一手年前的古人,纵然学问高明,也断断不会知道这个石越脱口而出的词意,虽然这在一千年之后,这个词的的意思人人皆知。
“就是回易。”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石越只得又解释道:“边境将领私役乡兵甚至是禁军,常私自与边蕃进行茶马等贸易,中饱私囊,在仁宗时已经下令禁止,但却屡禁不止,反倒是愈演愈烈。”
李丁文对“回易”的意思倒是十分明白,不由苦笑道:“军队进行回易,利润丰厚,嘉佑年间,贾逵令军士回易,五十天内得息四倍;庆历年间范文正守边,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进行回易,得利息二万余贯。虽然此二人所得之钱,都是为了劳军之用。但由此可以看出回易的利润之高。”
“用军饷为本钱,用军队供差使,却不必上缴一文钱的关税!”石越冷冷一笑,轻声道:“难怪高遵裕发了大财——这件事情我暂时不和他计较,但是朝廷在陕西征募数以十万计的乡兵,却是为了什么?朝廷没有得到一点好处,百姓们也被困扰!表面上充做乡兵就可以免役,但是实际上呢?乡兵却白白成了地方守吏的仆役!表面上乡兵只是农闲时教训练,可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受差役!陕西路为什么穷?那是因为陕西路的男丁们,永远都在服役。”
“但是,公子如果请求解散陕西路的乡兵,只怕会触犯许多人的利益。乡兵是遍布全国的,陕西路开了头,就意味羞全国的乡兵,都难以再持久下去。而朝中一些利益受到触犯的大臣与一些不名真相的大臣,必然都会竭力反对。破坏防秋,这个罪名只怕还没有人担当得起。”虽然知道石越的话正中乡兵之制的弊处,但一想到如今朝堂上的形势,李丁文就不得不出言提醒此举可能引致的后果。
“不得罪人是做不成事的!”石越提高声音说道,透过火光,可以看到他的嘴角紧紧的抿若,似乎也透露了他的决心之大。
“但是得罪了太多的人,也一样做不成事!”
“我意已决。我会去请求得到皇上准许,除沿边弓箭手与沿边州军屯田乡兵之外,解散陕西路所有的乡兵。沿边弓箭手的人数与训练时间,都须请兵部严格限制。十余万沿边州军屯田乡兵,待到西夏之事了后,也放还为民,土地赐予其本人。为了弥补解散乡兵可能出现的问题,一并奏请朝廷允许沿边州军乡里自发组织忠义社,受各地巡检节制,协助防秋。”石越的目光有李丁文想像不到的固执或者说坚定。
“那边境至少会少掉十几万人的乡兵。而陕西全路少掉的乡兵就会有几十万!”李丁文苦笑道,“这些乡兵对于朝廷的确没有一点用处。但是十几万人,仅仅这个数字,就会让不明真相的人凭空产生多少不安?利益受到损害的人,一定会利用这种不安。所以,公子,我敢肯定,这份奏章,绝对不会通过。无论是政事堂还是枢密院,还是门下后省,这份奏章,都绝对不会通过。”
石越猛地勒马,注视着李丁文,几乎是咬着牙的说道:“它必须通过。我一定要让它通过。陕西路要发展,大量的成年男丁,就不能被无用的兵役困住。我只有先把陕西的百姓从各种各样的差役中解脱出来,他们才能回家好好种田,一切农田水利之建设,才有前提。”
“请公子三思。若能直接征用这些乡兵去修水利,也是一个办法。”李丁文对于自己提出的办法,其实并没有自信。但他却不能眼看着石越在这个时候去挑战一个庞大的利益既得阶层。
“劳民伤财。兴修水利的劳力,要从水利设施的附近征募。”石越忽然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坐骑,坐骑负痛,不由倏的加快了速度,慌得一干护卫连忙紧紧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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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都山。
“镇戎军的宋军有增兵迹象?”
“渭州知州高遵裕到了镇戎军?”
“德顺军的宋军也在向北调动?”
李清在几日之内,连续接到关子宋军调动的密报,多达数十次。但是没有一次,有今日这么严重。镇戎军知军是渭州经略副使夏元畿,夏元畿此人,李清非常了解,此人有两大爱好:回易、向士兵放高利贷。但抛开这两点子心而论,夏元畿虽然有很多毛病,也称不上大将之材,但在军事方面,也并非全无能力之辈。
“是什么原因让高遵裕要亲自到镇戎军?”李清一身戎装,坐在大帐之中,苦苦的思索着。毫无疑问,宋军将要有一次军事行动,而且必将是一次重要的军事行动。但是他们的目的究竟在哪里?“是天都山么?”想到这里,李清不由哑然失笑。
“熙河一带的宋军,有没有动静?”李清忽然想起一事,不由问道。
“没有报告。”
“让探子继续盯紧了。”李清放下心来,如果宋军的目的是天都山,那么熙河一带的宋军,不可能不来夹攻。“取地图来。”
“是。”有人取来一幅绘制粗陋的地图,铺在帅案上。
李清紧锁若眉毛,目光在地图上上下移动。
“将军!”说话的人是左侍禁野马玛,素以骁勇闻名军中。
“嗯?”李清只应了一声,目光却依然死死的盯着地图。
“末将以为,不必管宋人想做什么,要么就是先发制人,现在就点兵去打熙宁寨;要么就后发制人,宋军到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我军现有多少人马?”李清微抬起眼,看了一眼野乌玛,淡淡的问道,然后再次将注意力转到地图之上。
“天都山驻军与各寨人马加起来,计一万马军,八千步军。”
“那你可知宋军有多少人马?”
“这……”野乌玛讷讷的答不出来。
“速速派人通知国相,请他来天都山点兵。”李清终子再次抬起头来,并顺手卷起地图,冷冷道:“宋军此次聚兵,其志非小。”
“是!”野乌玛等人虽然心中不信,却是丝毫不敢怠慢了李清的军令。
李清的军法之严,但凡在他帐中的将领军士,无一不知绝非虚言,也绝无人敢加以怠慢。是以立时就有人星夜下山,向粱乙埋报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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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一切似乎都有点晚了。
熙宁十年三月三十日。也就是石越离开熙宁寨两天之后,大宋侍卫步军司下辖的振武军第一军、神锐军第二军近三万禁军,外加渭州、镇戎军的两万余蕃军,还有未受整编的禁军约四十个指挥约两万人,以及八千弓箭手,五万厢军、乡兵,三万役夫工匠,共计约十六万人马突然大举出寨,以迅雷不及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