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买机器,当然还得到上海。当时的上海已经有不少洋人,不过各国公使还是驻节在广州或香港,甚至英国在宁波都有领事馆,上海虽然有英法美三国的租界,不过工部局还没有成立,各国也没有派驻军队守备,各种企业也没有兴办,只有不少洋行开始在上海建造楼房,派驻人员,开始垄断中国东南沿海的金融贸易,进出口业务,近海以及长江的航运权,现在虽然太平军打的厉害,长江航运却是没有断绝,已经有不少来自英国或美国的汽船开始在长江上航行,运送人员与货物。
张华轩在年前刚刚下了订单,购买蒸汽机与五万个纱锭,这样的大订单在远东还是第一笔,在上海的怡和洋行分部不敢做主,还是得到了远在香港的洋行总部首肯后,才接下了这笔生意。
蒸汽机与纱锭还在英国运往中国的途中,张华轩又下定新的订单,要购买铸造修理武器的膛床与各式机械,同时还要求怡和洋行在欧洲帮助他聘请相关的制造工人,这些工人技师的待遇之优厚,让不少看到单子内容的洋行工作人员眼红。
当时来中国的,全是野心家与冒险家,这些人为的自然是真金白银,只要待遇足够,当然什么都愿意做。
张华轩记得再过十年不到,在曾国藩的提议下,将会在上海开设江南制造总局,这个机构后来成为庞然大物,造枪炮的同时,还有其余各种武器,甚至还有造船所,制造局花费了大量的白银,造出来的火枪连淮军都不愿意使,一直到十九世纪末,花费了几百万两白银的制造局一年只能造九万发子弹,两千枚地雷,和两千支步枪。
他的订单购买了大量机器,还有最少聘请二十到五十人的技师,花费的白银是十五万两,这个价格据洋行的经理说已经是极低的优惠价,是因为张华轩已经是洋行在远东最大的客商。
其实张华轩知道自己已经被宰了几次肥羊,比如一开始的那五千支洋枪,足足花了张华轩四十多万两白银,其实当时的前装滑膛火枪在欧洲的制造成本不过是十两多白银,而怡和洋行卖给张华轩的火枪,却是由当时的东印度公司在印度承造,成本相对更要低廉一些,等这些火枪卖到张华轩手里的时候,价格却整整翻了四倍!
不是张华轩崽卖爷田心不疼,实在是受制于人,无法可施。当时在中国的洋行都没有几家,愿意出来购买洋枪的又只有张华轩一个,没有竞争与比较,价格当然由得别人胡开,等这些英国人发现张华轩并不傻,已经开始由购买武器到自己生产武器时,态度立即客气了许多,在价格上也愿意让出一部分的利润。
与倒卖武器相比,无疑怡和洋行已经发觉,在工业生产销售上与张华轩合作,可能获得的利润更大更持久。
购买机器的同时,中国雇工的招募也在紧锣密鼓中进行。
纺纱厂的选址很费工夫,需要离棉田产地近,又不能离集镇太远,最终还是决定宁愿运棉时浪费一些时间,还是将厂址建立在淮安府附近,以张华轩的野心来看,一个纱厂只是工业化的开始,最终将在苏北先形成一个大工业圈!
这年头中国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就是人力资源。四万万人的国家在招工上当然是独天独厚,纱厂已经招募了几千工人,开始由聘请来的技师做简单的培训,而火器局的工人技师难招一点,在当时的中国火器发展完全陷于停滞,张华轩宁愿自己早托生一百多年,在明末的天津振臂一呼,少说也能招到几万个能造红衣大炮,能造三眼火铳,造鸟铳跟玩儿似的火器工匠!
没奈何,这法子还得从绿营用的工匠上想,从年前就已经着手,一个多月功夫,张华轩在江南和江北大营挖了一百多个熟手师傅,能造也能修鸟铳,也能铸造空心炮筒,能对大炮和炮身做一些简单修理,当然,重要的是还能捣鼓出黑火药和弹子儿,张华轩买的都是新武器,平时的维修保养从不敢怠慢,修理不急,重要的先是能造出火药和炮弹子弹。
咸丰四年的上半年一开始,张华轩过的极其悠闲。工作计划就是造工厂,修建火器局的厂址,培训工人,一百多个老匠人带着几百个学徒,见天儿的造火药,仿造火枪,因为没有合适的铸压机器,造出来的枪管粗厚不一,精度不足,炸膛是常有的事,哪一天军营里不闹几次巨响就是出了妖蛾子,非得出更大的乱子不可。
闹腾成这样,张华轩也没放弃,能修理不算啥,那时候的火枪机械原理极其简单,是个人就能拆装一下,火药也简单,中国人可是火药的老祖宗,枪子儿也算不得什么,十来天功夫那些老师傅就学做的有模有样,可惜就是没有机器,在机器上落后人家了,啥话也甭说了,安心等机器吧。
纱厂的修建早就结束,冬春之交正是农闲,张华轩让淮安府和几个州县下了牌票,动员了几万民伕,两月功夫不到,就把一个规模宏大的纱厂建了起来,官府除了协助,钱粮上的事一概不能沾手,也不能过问,整个淮安府附近官员叫苦连天,可是在横眉愣眼的督场淮军将士面前,楞是一句怪话也不敢说。
两边工厂造着,银钱涮涮的用,张华轩积攒的一点厘金钱早就用光。不过他很快就开辟了新的财源。
清江浦事变后,整个淮安府周遭都被张华轩抓在了手心里,几个河督漕督开的厘金局关门大吉,江南大营开设的厘金局根本无人买账,负责的道台每天看着门前的野草发呆,琦善捞了一票后见机收手,算是在张华轩面前留了一点面子,现如今,整个苏北大地就匍匐在张华轩的脚下,等着他伸长了手摘果子!
第三卷 中流砥柱 (25)走马观花
咸丰四年的四月,整个苏北大地已经是春意盎然,苏北风光虽不及江南,却也是河道纵横,到处绿柳成荫,因为张华轩要办几个油厂,用机器榨油,整个淮安府附近沿河两岸,全部种上了油菜,交四月的时候,油菜花开的正艳,说不上是姹紫嫣红,却也是一片鲜亮的黄色,看起来赏心悦目。
纺织厂的机器在月初运到了,五万个纱锭加上蒸汽机,整整装卸了三天挂零,十几个高薪聘来的技师指点着纱厂的工人又装了十来天,然后调试,在张华轩看起来简单粗陋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却是顶尖儿的高科技了。
海门与启东的棉田要得正夏才能收获,纱厂肯定不能等到夏天才开工,纱厂兴建之初,在苏北各地已经收购了不少棉花入库,等机器调试完毕,就能开工织布!
随着机器一起来的,却有几个身份算是尊贵的客人,最少在当时算是特别尊贵。
英国驻上海的副领事李泰国随着机器一起到了淮安,随行的还有英国驻宁波的副领事赫德,再有就是怡和洋行的创办人马地臣也一并前来。
这几个大鼻子洋人在当时身份还并不显山露水,李泰国知道的人不多,其实此人在中国的事业也算是家传活计,其父李太郭是英国圣公会的传教士,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此人是英国全权代表的翻译官,后来也成为英国驻广州的首任领事。李泰国十三岁便来了中国,担任上海副领事时不过二十二岁,现如今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左右,此人虽然是外交世家出身,却是满脸的桀骜不驯,根本不是一个职业外交官的样子,站在张华轩身前左右,李泰国却是穿着一身皱巴巴的燕尾服,看着张华轩和大生纱厂的时候,那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轻蔑。
至于赫德,更是后来声名显赫的人物,在李泰国之后,任中国海关的总税务司,掌握中国海关大权数十年之久,等于是清政府对外一切事物的太上顾问,布政使加尚书衔的正一品大员的荣誉给了此人,而清朝的经济命脉,更是给了一个洋鬼子去掌握!
而赫德左右逢源,既在本国拥有良好的声誉,也使得大清朝野相信,这个来自英国的洋鬼子,确实是在殚精竭虑的报效大清朝廷!
由一个外国人来掌握本国的经济命脉而且信之不疑,我煌煌大清是头一份,不过这赫德,显然也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吧?
只是满怀狐疑的张华轩上下打量,怎么着看眼前的赫德,也就是一个还不满二十岁,脸上还有几片可爱小雀斑的残迹,个头平常,表情拘谨,晴天白日的还拿把雨伞,也就是一个保守的优等生的模样,就这么着一个寻常的英国鬼子,能在中国呼风唤雨了几十年?
赫德显然也知道自己资历很浅,他十九岁从学校毕业就到了中国,先在香港学习汉学和中文,二十岁不到就到宁波做了副领事,不论是外交还是权谋,他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新手。这一次听说淮安有一个中国高官对兴办实业施行工业化有着非比寻常的决心,这件事引起了在华英国高层的注意,原本是驻厦门领事巴夏礼要亲来,不过临行前却又突然通知赫德与李泰国等人,让这两个年轻的副领事前来淮安实地考察一番。
两个英国人年纪相差不多,性格却是南辕北辙。李泰国年纪大过赫德,脸上的表情却是很不耐烦,对整个工厂及附带建筑都是走马观花,然后便不停的抱怨淮安的交通不便与落后,抱怨此行没有任何意义……确实,在李泰国看来,整个淮安府根本没有任何工业基础,也不是一个商业中心,连一个最基本的港口都没有,仅凭一个规模还行的纺纱厂,就想干出不俗的事业来?
而那些很少看到洋鬼子的围观百姓,脸上那种笑嘻嘻看大马猴的表情,也使得这个骄傲的英国佬无法容忍,时不时的要进入暴走状态。
赫德倒是谦虚谨慎,不过他也有与李泰国一样的怀疑。
等他转弯抹脚的把心里的疑问向着张华轩问出后,张华轩微微一征,却是打着哈哈笑道:“这个赫德先生就有所不知了,一张白纸,正好做画啊!”
这句后世的名言赫德当然不能理解,只得眨巴着眼退到一边,暗自消化。
相比与官方身份的李泰国与赫德,怡和洋行的马地臣却只对张华轩的后续发展能力感兴趣,在他看来,张华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纱厂建成,就说明此人有着兴办工业的决心与强悍的手腕。有此两者,与怡和洋行的合作自然还会继续深入下去,而以当时大清的财力物力,哪怕只是张华轩这样的一方诸侯,也会让洋行赚得盆满钵满吧……
三个洋人各怀心思,由着张华轩引领着在淮安府转悠了几天,眼瞅着纱厂一切运转正常,马地臣与张华轩相与甚得,等纱厂一切正常后便告辞离去,李泰国对淮安府的一切几乎没有任何一点能看在眼里,倒也不怪此人,越是在中国呆的久,对中国官僚体系的了解便是越深刻,李泰国当然不知道这纱厂就是张华轩的心血,在他看来,这座工厂不久就会人浮于世,产出少,耗费高,将陷入成本远高所得的尴尬境地,而最后出来买单的,不过是这块土地的百姓罢了。
李泰国呆了不久就返回了上海,写给本国外交部的报告想必也不会有什么特异之处,而赫德有心在淮安多呆一阵子,甚至提出到淮军营地参观的要求,却都被张华轩打着哈哈敷衍了过去,在这个时候儿,他宁愿赫德与李泰国一样都轻视自己,过早的引起当时最大牌最牛逼的大英帝国的注意,可未必是件好事。
张华轩这支蝴蝶扑腾了几下翅膀,引起了一场小小的骚动与暗流,却在蝴蝶有意的闪避下,最终一切又归于平静,只有淮安大地突如其来的多了一座大型的工厂,川流不息的工人行进在厂子内外,而蒸汽机的巨大声浪与腾空而起的白色蒸汽不论是对张华轩还是淮安这座古老的城市,都是那么的新鲜与迷人……
第三卷 中流砥柱 (26)风雨欲来
张华轩在苏北大兴工业,大办纱厂的当口,皖北乱成了一锅粥。
庐州失陷,江忠源不负张华轩之望,果然尽忠报国,死在了庐州城内。此人一死,皖南早就被太平军所得,皖北的太平军与捻子们联结成片,太平军主力不到皖北来,尽由捻子去闹,各地王师齐集皖北,却是没有人敢打着旗号当真去救庐州,等庐州一失,太平军盘活了整个安徽的一盘棋,局面尽在人手掌握,在发匪主力没离开安徽之前,任是谁也不敢向南半步!
局势混乱,老大帝国的前景越发的晦暗不明,正如六月的天,说晴就晴,就雨就雨。
纱厂办得了,第一批布已经织了出来,张华轩特特的加粗了纺机,织出来的布不如英国布细密柔软,仍然有点儿中国土布的粗厚,越是如此,各地前来看样的商号反是喜欢,确实,价格低廉,由机器带动的织机一天到晚转个不停,人力有穷尽,有困了乏了的时想,机器只要给足了劲儿,任凭工人三班倒转着轴的织,机器却是一丝一毫的时间也不曾停过。这么着一来,织出来的布不论是成本还是色道质量,岂是那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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