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给海州的文官与淮安不同,大多并不算是从龙郧旧,也不是亲贵近信,而是量材分发至此,很多人,在今日之前只是上任前在张华轩的大帅府邸引见过一次而已,在这个时候,隔着几里远炮声还轰隆隆的响着,却是能与大帅这么挨近,各人一想,却也是一种缘法,若是当真投了大帅的眼,怕是比辛苦干十年还强。
功名利碌当然是好东西,淮军选人,也不是以什么品格为先,而纯以才干为主,反正有廉署查察,也不怕他贪墨。
当下众官一起簇拥下来,向着张华轩迭送高帽,有人满脸挚诚,有人谄词如潮,种种新奇花样,不可胜数。
第三卷 中流砥柱 (218)祸福难料
此等官场旧习,也是陋习,张华轩并不喜欢。现在也是人才太少,不得不容忍泥沙俱下的情形发生,只能重才而不重德,估且待之罢了。
等得国之后,占天下大义,广办学校,以法规约束,新式教育作养,十年二十年后,当算是真正得人才。
其实放眼现在,他幕府中也好,政府里也罢,甚至是淮军之中,新式人才几近于无,所有的所谓人杰精英,不过是这个时代中精心挑选而出,不可避免的带有这个时代的局限性,想让他们脱胎换骨,太难。
只有冀望于未来了。
他与众人一路寒暄,并不刻意摆出大帅的架子来。=首发=反正他这个大帅怕也是当不了多久了,现在众人叫他大帅,不过是多年旧习,他又没有称王称帝,一时改不得口。自己称的两江总理,倒是没有几个人理会。
从州衙一路行得,也不进大堂,倒是直入二堂,在堂中一侧坐定了,跟随进来的,也有资格一并告罪坐下的,多数人便站在房内,摆出一副护卫伺候的嘴脸来。
一时间话说的嘴响,只是偶尔还是传来英军的打炮声响,很是杀风景。
张华轩并不在意,他什么阵仗没有见过,这个时代也没有空袭,也没有所谓特种部队,就算是英军现在就破要塞而入,行军到这州衙这里。****也得明天了。
这个时代。推进作业没有那么容易,部队行动,都是马队哨探,四布散开斥候杜绝埋伏,然后步队行进,身上装备虽不及后世重,却也不轻,所以推进并不很快。英军以外**队深入中国内地。不可能轻装急行军,所以种人担心地很是无谓。
于是端坐喝茶,虽不能与这些很多都是举人进士出身地人吟风弄月谈论诗赋,却也是出言温文儒雅,他久居上位,气质岂是常人能比,谈吐之间寥寥数语,便是教人心服。=首发=
而众人想起适才自己心慌意乱的模样,更觉惭愧。对张华轩的尊重敬服,由此越发深沉几分,再难动摇。
这一闹就是从下午直闹到傍晚。到了晚间,英军的炮响终于停歇,众人心里清楚,到明天一早炮声复响,怕是陆军也会配合登陆攻打要塞,很多人并不知道淮军布置,那是军事机密,不过一想要塞似乎还击不力。明早情形如何,当真难说。只是适才已经露怯过了,自己还在惭愧,这会子再露出什么形迹来,也太过没脸。
倒是周攀龙没甚可顾忌的,只向张华轩道:“大帅,明早会有大战。=首发=大帅万金之躯。纵是布置妥当的必胜之局,还是暂避一下的好。以我的愚见,不如到东海县地灌云那里去暂避,那里离淮安更近一些,如此更可让百姓和将士们安心。”
“不必如此,我在这里反而更心安一些。在座诸位,怕是在军事上都不如我的见解。”张华轩一语就将众人一起劝说的心思打消,他又看一眼向晚的天色,笑道:“天大的事,也不能不吃饭。不如杯酒深谈,从长计议。”
这算是极给面子的说法和做法,在座的人,怕是一年到头也见不到他几回,这一次,当真是有大福气。^^首发^^
各人都露出笑容,显的极是欢欣鼓舞。当下便令府中下人再花厅里摆桌,济济一桌四五十人,摆了四张八仙桌。等配好酒菜,已经是掌灯时分,仆役们点上灯烛,周攀龙原是俭省的人,这时候也顾不得,整个花厅内燃上过百支蜡烛,把整个房内照地雪亮也似。
这时候次弟入席,无人敢与张华轩同坐,便是周攀龙也辞谢道:“大帅身份贵重,做臣下的说话还可放浪些,若是不知进退,难免被人说起非议,同坐绝不敢当。”
于是说来算去,只丁宝桢身份超然,偏在张华轩一侧入座,张华轩眼眉一扫,向着闷在众人队里的翁同和笑道:“叔平,你过来做罢?”
翁同和一心要撇清与他地干系,谁料这人还是要待他与众人不同,有意推让,却又怕各人说他假清高,当下别别扭扭也坐在一起。=首发=
张华轩率先举杯,笑道:“今日一会很是难得,我这里先饮为敬,大家随意。”
说罢,他仰脖一饮而尽,大帅如此豪爽,众人自然也是随之而行。先开始众人还不敢放量去饮,几巡过后,却见大帅当真是平易近人,很好说话,与众人对答时,也是循着当时官场规矩称呼,并不特别拿大。于是几巡过后,虽还是不敢放浪形骸,却是比诸开始要轻松许多。
气氛一好,张华轩却是抽了个空,向着翁同和略一点头,然后便先离席。众人只道他去更衣,也不在意。过得片刻,翁同和会意跟出,护卫上前导引,到得花厅一旁的偏厢内说话。
清季规矩,官员见人说公事,就在签押房,花厅,到了内堂偏厢,便可随意。不是特别亲近的人物,不能如此。
翁同和是世家子弟,到了偏厢只觉自己一身汗,与张华轩虽然至亲,却也不肯随意,当下便命人家仆送上带来的衣包,换了便服,这才又与张华轩正式相见,这一次,却是以家礼见过便是了。
“叔平,这一阵子你都在东海,前天你妹妹还来信,嘱咐我千万不要委屈了你。我已经回信,只道叔平志向高远,敢于任事不畏烦劳,官声好的紧,怕是能放心多了。”
张华轩并不曾换衣,这些当时的贵族规矩他并不喜欢,也不曾接受。当时的贵官要戚常有出门时带上铺盖和大衣包,随时换衣,也可在客处时休息舒服,于他而言,实在是太浪费了。
翁同和不知道他召见用意,不过几年下来,他对自己这位妹夫也算是颇为了解,行事多有章法可循,一语一行都有深意,这一次至海州来,与英夷做战当然是主要原因,不过他不曾辟静室指挥战事,而是乘轿来这州衙,翁同和粗略一想,见海州大小官员,抚慰亲和一番,是一层,然后召见自己,略叙亲戚之义也是一层,不过这倒不值得特意私下召见,这几句话,适才在酒桌上就可说了。=首发=
他们毕竟是姻亲,所以对张华轩这几句话倒也不必露出特别的受宠若惊地表情,对答之际,只是也问了几句张夫人居家情形,便算是交待了一层。****
张华轩也暗赞翁同和识趣,这几年来,翁同和倒是显的比其大兄强过不少的地方。年轻,容易增长见识而接受新知,并不固执已见,而翁家老大翁同书已经年过四十,做起事来比较容易受成规影响,并不容易大刀阔斧,而且总是想到淮军是以下克上,乱臣贼子这一层,做起事来更是出工不出力,比之这个小舅子,算是差了不少。
翁同和能在清朝晚季执掌一时风云,断然不是笨伯。变法之失与北洋之争端,失之意气,也少于察考,这是老人通病,年轻之时,锐气十足而愿意求知,比诸当时所谓名士,还要强过百倍。
不过他召见翁同和,却恰恰是为了那些所谓的名士清流中的大佬们,这一条,却是相当矛盾,也令得他有些哭笑不得之感。
当下又转了几圈,最终向翁同和肃容问道:“老太爷那边,最近有书信来吗?”
这所谓的老太爷,自然是指还留在京师中的翁心存了。说起来,翁心存是满清地体仁阁大学士,清制虽然罢废内阁掌权,不过能加大学一职在身上地,无不是名声好,学问高,而且在朝中日久,甚至有殊功特劳者。翁心存之上,尚有东阁大学士,文渊阁大学士,他这个体仁阁大学士只排第三,就算如此,也当得人以“中堂”相称,算是宰相,不入军机虽曰无实权,也是极为贵重,而翁心存曾经管过户部,就算显贵之外,更有实权。
不过肃顺得咸丰任用之后,当年老臣多受排挤,从祁隽藻与肃顺相争之时起,当年道光甚至嘉庆晚期的老臣,多受排挤,而翁心存也是如此。因为户部官票兑换宝钞舞弊一案,被肃顺逮着错漏处一通猛打,前年就被迫“革职留任”,肃顺这人手段极狠,当初科场一案就使好多大吏宗室人头落地,翁心存当时被他打压,若不是这肃顺犹记得张华轩与翁家有亲,有些顾忌在内,怕是下手会更加狠辣。
不过革职留任后,倒是好上许多。翁心存毕竟是老翁一个,不管部不揽权,却是无人与他为难了。而翁家是江南大世家,江南世绅中威望极高,加上门生故吏极多,轻易也没有人再去动他地手。于是革职之后,日子反倒比当初要好过许多,这算是一得一失,焉知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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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中流砥柱 (219)下个先手
听起张华轩说起这个话头,翁同书便是一阵气郁,当下只是摆手道:“此事不谈也罢。”
张华轩噗嗤一笑,乐道:“老太爷这一年又受了些苦楚,我这做女婿的,将来总归要负荆请罪便是了。”
说的就是他带着淮军不听朝命开始,然后庐州之变,翁心存老爷子一世清名便毁在他身上。时人最忠便是忠义,张华轩未受什么国恩也还罢了,翁心存可是在清朝一直做到大学士,算是受恩深厚,让他造反,绝无可能。而因两子一婿造反一事,也使翁心存脸上无光,虽然屡次表明态度,与两子一婿恩义断绝,不过封建社会,亲族关系岂有说断就断的道理?所以清廷虽知这老臣心意不是作伪,并不为难于他,不过翁心存还是闭门谢客,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己先把自己给软禁了,如此一来,日子确实难过的很。
谈话到这个时候,算是可以随意一些,翁同和气狠狠看张华轩一眼,怒道:“翁家一门的清誉,总归是毁在你身上。”
张华轩摆手道:“这算得什么,我总归要做皇帝,不做也是不成。若学美国,现在不到时候。所以说,翁家将来就是后族,何等尊荣。以我的意思,咱们的宗室外戚不要学任何一朝,学学宋朝就不错,所以将来,你们总有尊荣日子可过。”
翁同和却并不领情,只道:“这算得什么,并不稀罕。”
他所说也是事实,并不是矫情。以这些官至极品的官绅世士大夫之家来看,自汉朝开始外戚就臭了名声,然后历朝各代都不算什么。与皇家结亲,唐时有公主难嫁之说,宋时皇家不论亲王国公或是公主,士大夫之家都不愿与之结亲。所以常有宗室娶商人之女或嫁给商人,以图实利。至明朝时,外戚除了封伯之外别无好处,一样全无地位,也做不得事。而本朝。额附后族之家。也只能在内务府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虽得实利,在士大夫眼里,谁瞧的起?
以翁家的地位就算是转做皇帝至亲后族。也当真是不大情愿。所以翁心存对张华轩的反感与愤恨委实当真,并不是做假。便是翁氏兄弟。问起实际情形。怕是宁愿做官做事,也不愿因成为后族外戚而封侯封伯。
翁同和这话算是说的极实诚了,论理论亲,张华轩也不必有所保留了,于是他也决意实话实说,当即接口道:“老三,我看你们都太小瞧了我。”
这话说的声色俱厉,翁同和也是愕然:“这话如何说起?”
张华轩正颜厉色道:“你看我算是特别独断揽权的人吗?”
翁同和摇头道:“不算。这阵子政务改革地事传的极凶。我看。以后内阁出来,凡政务都算内阁断了就能施行。新朝比明朝还要更进一步,连批红也不必了,所以宦官以代帝批红的权力之争也算化解。只是这样,算是虚君了,皇帝其实可做的事情很少,算是只做点面子活和总掌全局,而臣下们平时都各有专职,也有专门的衙门来管,只要制度不乱,也出不了曹操和王莽之流。况且,军权也操于上,再是有心地人,也徒呼奈何?”
“这话说地极是。”张华轩也不能不赞自己的小舅子很有远见,他神采飞扬的接道:“我曾经自己写过一本,现在又令人翻过不少泰西的政治制度,想来你都看了?中国,也会走虚君宪政地这条路,这条路虽不保是最好的,而西方人也不能说就是一点错漏没有,不过以现在地情形来看,我只要抓住军权一条,然后主力教育这一条,促民智,我来抓,对外征战,我来抓,这两条抓好了,国内地大人先生们,却是要使国富民强,这样一来,几十年后中国富强可待,并不能说是水中月,镜中花。”
翁同和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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