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默默无语,半晌,才说道:“也是,正好帮你开个方子,受了这番惊吓,还是吃点安胎药为好。”
秋水在一旁笑道:“少主真是操心的命。您怎就知小姐有喜了?”
东风一怔,瞪着她道:“如此大事莫要与我说笑。”
秋水慌忙低头不再言声。
我淡笑。
东风沉着脸一路小心行驶,虽是在颠簸的小路上,但却甚是稳当,在早春的寒风中,东风的背却散发着阵阵温暖……
走了三十多里地,方看到一家客栈。
东风停了车便进去开房,秋水将我扶下车。
我觉得浑身酸软无力,脚下轻浮……
我微微有些喘息,将身子整个靠在秋水身上,才走了两步,便觉得下身一热,一股湿热的液体喷将出来,下腹钻心地坠痛……
我低呼一声,浑身颤抖着瘫倒……
“少主……”秋水慌忙扶住我,叫着东风。
东风回头,大惊,跃了过来,将我抱起,冲入客栈放于榻上,大声问道:“掌柜的,附近可有好些的郎中?”一边搭上了我的脉。
掌柜的迎了上来,看我一眼,惊道:“恕小的眼拙,这位小公子看起来应是女儿身。”
东风怒道:“脉息如此虚弱……管她是男是女,还不快些请郎中来!”
那掌柜的未动,却往前探了探脖子,惊呼道:“这小娘子……只怕不好!”
东风大怒,瞪着那掌柜的道:“你怎如此罗嗦?未听到我叫你去请郎中么?难不成想要我拆了你这客栈?”
我喘息着拍拍东风的手道:“我不碍事,莫要吓坏他。”
东风反手握住我,却仍瞪着那掌柜的。
掌柜的抱拳,慢条斯理地说道:“在下开客栈之前也曾当过几年郎中,倒也看得诸多疑难杂症。只是这小娘子……客官若不尽快让在下诊脉,只怕真会耽误了小娘子性命!”
东风闻言站起,急切道:“那还不快些来诊脉!怎如此罗嗦……”
慢性子的掌柜的叹息一声,坐到榻上摇头道:“小娘子是否已见了红?”
秋水挤了过来,道:“我家小姐的确来了月事。”
“什么?”东风大惊,怒道:“如此大事你怎不与我说?”
秋水嗫嚅道:“这女子来月事怎好与少主说?”
“糊涂!”东风跺脚,大声呵斥道:“不是早告知过你她有了身孕么?”
秋水大惊,嘴唇哆嗦半天,道:“可是……可是小姐说是来了月事……奴婢以为……以为少主胡说的……”
“唉!”东风狠狠跺脚,凝神望着正帮我诊脉的掌柜的。
半晌,那掌柜的摇头道:“小娘子前几日受了惊吓,又悲痛过度,这几日又受了颠簸。如今见了红只怕这胎儿万难保住……”
“啊!”孩子?真的是孩子?真的保不住了么?我心中大痛,眼前闪过师兄温暖的微笑,身下一热,一股热流自下身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仿佛要将我的灵魂带走一般,只觉得眼前渐渐模糊了起来……
只听见掌柜的惊呼道:“血崩……快去请稳婆……若胎儿出不来,只怕会一尸两命……”
东风与秋水的叫喊声越来越远……
我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渐渐飘在了意识之上,越飘越远……
师兄微笑的脸,师兄淡然的脸,师兄清冷的身影都从我眼前飘过……
再看去,却发觉自己已身处在冰岛之上,而面若桃花的雪夫人正冷冷看着我……
我茫然环顾四周——没有师兄,也没有冰奴……
只有我与雪夫人……
我惊慌地走到她身边,颤声问道:“师兄呢?”
她仍冷冷看着我,眼中却升起一层雾气……
我幽幽长叹,含泪继续问道:“师兄呢?”
“孽障!”她生气的样子也是那样冰清玉洁,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厌恶与不满。
我茫然看她。
她喃喃说道:“当日你与枫儿在山上时,曾徘徊于雷池边缘,好在枫儿因怕我惩罚你而悬崖勒马,并未做出苟且之事。我也小小警告了你二人一番。不想你二人还是做了那不洁之事……”
我想起了那温柔的一幕幕,渐渐温暖了起来,看着她淡淡笑道:“我无悔!”
“无悔?”她厉声道:“你可知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无论是什么我都无悔!”
“好一个无悔!你二人脏了身体,我便不能再感知你等的举措,因此等我发觉你二人有了苟且之后却已过了百日。”
我轻笑,难怪她并未找我们晦气,原来我们只要一破身,她便感知不到我们了。早知道这样,我早就该与师兄相好。
她默默看我半晌,叹道:“你莫要沾沾自喜,冰岛之人永远也无法逃脱冰岛人的悲哀。我不能,你们也不能。”
我惊,惨然笑道:“如何才算悲哀?只要能与师兄在一起,即便是穷困潦倒我也心甘。”
她叹息,道:“难怪枫儿竟会要替你去受这劫难,想不到你二人用情竟如此之深……雨儿,听为师一句,回头吧!师傅一贯视你为己出,断无害你之心!”
我淡淡笑道:“多谢您牵挂。我那孩儿是否没了?可是因您而夭折?”
她悲怆长叹,半晌才道:“我又怎会如此残忍?我想留便能留住么?冰岛人私通注定留不住孩儿……否则……否则我怎还用自冰卵中孵化你二人?”
我轻颤,原来一切都是注定的,不过没了孩子又如何,只要我还有师兄,只要我们还有爱……
我轻轻说道:“请您放我回去。”
她眼神酸涩,慢慢说道:“你真想回去?”
我坚定颔首道:“如今我的孩儿虽没了,但我仍有师兄,我要回去找他。”
她苦笑道:“枫儿自作孽不可活,你还是与他分开修行为好。”
我坚持道:“无论多苦,我都要去找他。”
她冷冷问:“真如此坚持?”
我淡笑道:“您没爱过吗?”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凄迷。
我已知道了答案,笑着继续说:“您千万莫要告诉我‘没爱过’。若我未猜错,那男子应是冰奴。”
她身子一颤,厉声道:“是又如何?已过了数千年,我二人早已抛开情欲,修得正果。”
我淡淡微笑道:“冰奴可以为了您而放开个人情欲,愿意千年千年地陪您呆在这鬼不下蛋的地方,为奴为冰也心甘。我亦然。我愿为师兄去经受苦难,想来师兄也愿为我而放弃所有。您与冰奴,您为主,他为奴,他为您付出了这许多,您给了他什么?如此非常不公平,反倒显出冰奴的伟大与您的自私。您从未想过为冰奴付出,而冰奴也从未想过要您回报。呵呵。我与师兄,我们都是爱的主人,也都是爱的奴仆,更是彼此的主人与奴仆。我们都想着为对方付出,却从未想过要对方回报。我们有这样的勇气与决心,我们也做好了承受所有劫难的准备。您呢?相比之下,我更愿意叫冰奴一声‘师傅’!”
她的眼睛明亮而犀利,渐渐又变得暗淡起来,最后甚为颓废,挥手道:“难道真要走到末路你才甘心么?那你去吧!莫要后悔。”
我轻笑:“我不知后悔为何物。”
转身,向雪花飘落的寒雾中走去。
她喃喃道:“我究竟做了何事?究竟是对是错?”
我微笑,挺身,昂首,走。
她大声喊道:“雨儿,你记住,冰岛人永远也逃不出冰岛人的命运!不要以为我未曾试过!”
我回头,轻笑道:“师傅!娘!我今日叫您一声娘……您总得让我吃过葡萄后再告诉您是酸还是甜吧?”
她怔忡……
我微笑,向看不清方向的迷雾走去……
脚下一松,踩了个空,但觉身子一颤,仿佛落在了柔软的棉花上,睁眼,正对上东风焦虑的眼睛。他平日阳光而带着些许邪气的脸上如今竟布满污垢,甚是落魄、憔悴。
我活动了下身子,确信自己正躺在客栈的榻上,便使劲挤出一丝微笑来,大声说:“我回来了!”却发现发出的声音如蚊子呻吟般微弱。
东风疲倦的脸慢慢展开,放大,化作一片灿烂的笑。他抓住我的手,竟笑出了眼泪,喃喃道:“你可吓死我了,烟儿,你这一睡竟是三天三夜,几次都没了呼吸,我以为你就要这么睡死过去了……”
秋水扑了过来,满脸挂着泪水,说道:“小姐,您可醒了,奴婢……奴婢这条小命都快让您吓没了。少主可是一刻也未离开您……”
“轻点,莫伤了她!”东风一把将秋水推开,轻轻晃动着我的手道:“那些个郎中真是不中用,竟让我为你准备后事。”
“是啊!少主请了不少郎中,都如此说。奴婢看他们都该杀,竟如此吓唬人。”
我努力笑道:“你们应知我一贯爱睡觉,多睡几日就惊成这般?”我苦笑,别说,还真是差点就回不来了……我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觉浑身没有一丝力气。
东风按住我道:“快快躺着,你还嫌吓我们不够么?”
秋水抹着眼泪道:“小姐,您知道您流了多少血么?那稳婆一盆一盆地往外端血水……呜呜……少主只差拿刀杀人了。好在这掌柜的一直尽力相救,若是单靠那些个庸医,只怕小姐……”
“莫胡说!”东风轻声呵斥道。
我这才想起那个孩子,便问道:“他已不在了是么?”
秋水问:“谁?”
我不语,伸手摸向小腹。那里依然平坦而结实,我竟从未感受过这个孩子的存在。
东风黯然,强笑道:“你仍年轻,等找回先生,再生一群。不过,我要当他们的舅父。”
我苦笑,低声问:“我能看看他么?”
东风笑道:“他此刻也只有大钱一般大小,哪看得见,早随着血水一同流了。”
我叹息,按时间算来,这孩子大概已有两、三个月了,若在现代,自然能看到个大概,但在这里,只怕混在血块中分辨不出。罢了,不是自己的留不住,还是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后想生多少便生多少,为什么非要在意这一个呢?
东风紧紧握住我的手,不再言语……
我的心底却升起一股莫名的淡漠与苍凉……
这个西汉的世界究竟给了我什么?而我又给这个世界带来了什么?这里的人心里究竟都藏着什么?如今,我的心里除了“师兄”这个词是热的,其他一切都是模糊而又茫然的,带着淡淡的纱,看不清方向……
在客栈中歇息了半月余,我的气色才逐渐好转,便吵吵着要上路去长安。东风与秋水极力反对,说无论如何也要等歇够了满月,说什么若是小月子缓不好定会落下病根,日后不好医治。我对于他们这些说辞不敢苟同。在现代时虽也有歇月子之说。但我如今心如火燎,又怎能歇得安稳?我记得现代的邻居阿姨也曾流产过,医院也只不过给开了两个礼拜的假条。何况若与师兄的安危相比,这些琐碎之事又算得了什么?
我执意收拾好行囊,决定弃车骑马而行。如今已耽误了太多时间,又无其他牵挂,自是应快快到长安才好。
东风无可奈何,便只能顺从我意,火速赶往长安。
过了一月,便已到了长安,我急不可待地要去相府拜见陈平。东风拦住我道:“你先莫要着急,我今夜前入相府打探一番,寻寻先生下落。即便是被陈平抓住,以我与陈平的交情,他定不会为难于我。等探明白后,你再前往不迟。省得再落了下风,反倒连累了先生。”
我冷冷看着东风,以他与陈平的交情?看来这交情还真是不浅。既然不浅,又何需夜探?
东风在我目光注视下将脸转开,大家心知肚明,何需点破?
我冷笑一声便带着秋水策马前行。
东风赶了上来,嗫嚅道:“好烟儿,我自是有许多秘密,但断无害你之心。”
我未回头,冷冷说道:“你是无害我之心,但师兄呢?你敢说你无半分怨恨我师兄之意?若我全靠你,指不定是救师兄还是害师兄呢。我如今是想明白了,凡事均不能靠旁人,都要靠自个,你也不能!”
他叹息,只闻得马蹄声嘈杂而混乱……
半晌,他才幽幽道:“我这心,不指望你能全明了,但求无愧我心。”
我心中隐隐一动,我这是在干什么?自己心里不痛快,却去伤害他。他的负担已经够重了,如今却仍陪在我身边,我还能要求他什么?最近不知怎么搞的,我一时好一时坏,一会因东风对我的好而感动不已,一会又莫名其妙地猜忌他。我想说他便说他,想气他便气他,想对他好时,便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难道真是更年期提前了?呵呵!我啊!终归是个小女人,总是欺负好人,象他这样真心对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