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苦笑着举起双手,道:“好!好!看来是我耽误你二人说话了。我这就出去。”他自嘲地摇摇头,嘟囔道:“为何每个人看我都象坏人?竟会有如此多的敌意!”
我无语,仍是冷冷看他。他无奈转身走到院中去了。
我低声问诺儿:“姑娘,如今已无旁人,有何事你尽管慢慢说来。”
诺儿看了一眼门外,低声道:“前些日子,奴家曾见过那掳走先生的坏老头一次。”
陈平?我惊得浑身一颤,低声问:“你何时所见?”
诺儿低声道:“前些日子,正值黄昏,奴家方从地里回来,见村口的密林中有人在低语。奴家好奇,便偷偷上前探听,却发觉是那老先生与一男子在低声说话。”
我狠狠看了一眼正在院中徘徊的东风,咬牙道:“那男子你可曾见过?”
诺儿低声道:“不止见过,还熟识得紧。”
“啊!”我低低发出一声惊呼,不敢相信地看着诺儿。诺儿虽与东风见过面,但却并不熟识,难道竟会是……
诺儿颔首道:“想来姑娘也已猜到,那男子正是府上家丁李贵。奴家当时并未多想,便悄悄回家了。”
我惊愕道:“你确定未看错?”
诺儿叹息道:“医馆中男子原本就少,奴家怎会看错?只是昨夜仓促,竟未想起此事。今日想了一整日,越想越觉得蹊跷。那坏老头既会掳走先生,定不会与府上有交情……奴家甚是想不明白……奴家踌躇许久仍是觉得应将此事告知姑娘为好,兴许有利于姑娘救先生。”
我浑身微微颤抖,压抑着心中的愤怒,咬牙行礼道:“多谢姑娘!”
诺儿起身,微笑,道:“只要能助姑娘寻回先生,奴家甚是高兴!哪个女子不想与相爱之人终生厮守?诺儿告辞!若需奴家出力之时,公子莫要客气,尽管说便是。”
我深深凝视她,默默颔首,目送她出去。
半晌,我站了起来,发疯一般地冲出卧房,直冲到厢房,全然不顾身后东风的叫喊。
厢房中,绿玉正与红玉为我打点行囊,我急切问道:“可见到李贵?”
绿玉惊愕,盯着我发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东风先生欺负公子了?”
我大声道:“李贵在何处?”
绿玉颤声道:“奴婢这便去找!”便匆匆而出。
我颓然坐到榻上,心脏狂跳。此刻东风掀帘进来,大步走到我跟前,低声道:“去厅堂说可好?”
我默默颔首,若真如我所想那般,那就太可怕了。
东风搀扶起我,走回厅堂。
方入厅堂坐定,绿玉便带着李贵怒气冲冲地走了进来,李贵的手中却握着一把砍刀,一进来便瞪着东风道:“莫要以为府上无男丁,我这便教训你这小子。”
东风冷笑,不语。
我低喝道:“将刀放下!”
李贵茫然看我,半晌才道:“难道公子不是叫小的前来轰这小子走么?”
我冷笑道:“李贵,你做的好事!”
李贵握刀的手轻微一颤,虽是不很明显,但也未能逃过我的眼睛。我冷哼道:“究竟是何缘由使你如此做?”
李贵镇定了一下,低声道:“公子的话小的听不明白!”
我心下也无几分把握,反正出卖师兄的人就在这两个与陈平有过秘密接触的男人之中,究竟会是谁?
半晌,我才平息了心情,淡淡道:“李贵,先生未亏待过你吧?”
他低头应诺道:“先生对小的一贯和气!”
我转头看向一旁表情惊愕的绿玉,问道:“绿玉,你呢?”
绿玉应诺道:“公子与先生从未将奴婢看作外人。”
我淡淡道:“那你说说,近日李贵可有无变化?曾对你说过些甚奇怪的话么?”
绿玉回头死死盯住李贵,渐渐浑身开始发抖,发出低泣……
我沉声问:“有无?说!”
绿玉“扑通”一声跪到我的脚下,哭道:“公子,难不成这挨千刀的真做了对不起您与先生的事?”
我低声道:“我这便承诺你,若你说出实情,我日后定不追究。”
绿玉哭道:“有日,这挨千刀的拿回几个金锭,说有朝一日定会富贵,再也不必为奴为婢。难不成他竟盗了公子的什么物件?”
我淡笑,不置可否,看向李贵,道:“你可还有何说道?”
李贵低头不语,半晌才抬头,他紧咬牙关,青筋暴露,厉声道:“你莫要折磨绿玉,乃我李贵一人所为,不关她事,与她并无半分干系。”
我沉声问道:“你为何要如此做?”
他狂笑道:“难道公子天生就该富贵么?难道我与绿玉天生就该为奴么?想你当初将家资尽数交与绿玉看管,绿玉不仅未擅自使用,反而隐瞒于我。跟随你这许多时日,我与绿玉兢兢业业伺候于你,仅为混口饭吃。如今绿玉已有身孕,难不成还要我那孩儿生来便作你家奴婢么?”
我心下颤抖,他的几句话竟说到了我的软肋。我从现代而来,口口声声说着人权与平等,却仍在滥用着自己的身份欺压着旁人。李贵没有错,若换作是我,也会抓住哪怕一线希望去换得自由。想当初我在代王府时成日想着自由,如今得了自由,却不再去想旁人的感受,仿佛旁人伺候我不仅应该而且还应受宠若惊才是……失败,这就是我做人的失败之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却偏偏强加于人,而未感到一丝不妥或内疚……
绿玉捶打着李贵,哭道:“挨千刀的,你竟如此对公子说话,若无公子又怎会有你我今日?”
李贵冷笑道:“往日我虽成日奔波,但却是本分而又自由的庄户人,不用看人脸色,亦不用对旁人跪来跪去。若要说起来,我宁愿每日耕作,而不再做这劳甚子家仆,更不愿我的孩儿生来就成了旁人奴婢。”
我看着李贵,心中又是愤恨,又是内疚,竟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东风冷声道:“他应了你甚?你何时又与他勾结?”
李贵听闻两眼发光,狂笑道:“前些日子,陈老先生曾偷偷来此找过我,出手便是几枚金锭,只为向我证实二公子实为女子之身与二人真实姓名,并应我,若探得二公子与先生某日分开,二公子落单便告知他,待他请去二公子后,赏赐我良田百亩,黄金百两,只怕我子孙辈辈也不用再为人奴婢了。你说我怎能不心动?何况陈先生并无害二公子之心,仅为请去享受荣华。我等家仆盼也盼不到这等好事,二公子又能有何抱怨?”
本来我是想起那夜与东风说话时,李贵曾于门外偷听,这才起了疑心,再加上杨诺儿说曾见过李贵与陈平有过秘密接触,便生了试探之意,不想竟真是他做的,而且他还如此理直气壮,无丝毫悔恨之意……
或许他认为,为了让妻儿过上更好的生活,即便自私一点也不算什么。我语结……
东风怒道:“那你如今可如愿了?昨夜你也看到先生所受之灾祸,想不到烟儿竟收你这混帐为门人。”
李贵一愣,低声道:“我并未想过会是这般模样!那日我得知先生已失了功力,想来陈老先生应能对付了,便偷偷寻人传信于陈老先生,不想竟是如此模样。”
东风冷哼一声,不再言他。
我心中愤恨难忍,却又发泄不出来,只能勉强挥挥手,哑声道:“从今日起,这家业便是绿玉的了,只求你等善待福叔福婶。”
身材已有些笨拙的绿玉哭着跪行上前,抱住我腿道:“公子莫要赶奴婢走,奴婢与这挨千刀的恩断意绝!……”
我叹息!
李贵怒呵道:“起来,不用求她!大不了杀了我,只要你与孩儿安康,我死又何妨?”
我脑子瞬间开始膨胀,竟是我一时张狂而害了师兄,又差点错怪东风,心下憋闷,欲说话,却一声干呕,满嘴酸水喷涌而出,只觉得眼前一黑,便瘫软在了榻上……
只听到东风厉声道:“闹够了么?全都滚出去!”恍惚中只觉得他将我扶住,一声声呼唤着,意识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头晕目眩,身子困乏难当。我小心翻了个身,却听东风在一旁道:“莫要乱动,你且好生躺着。”
我抬起眼皮看他,只见他满脸担忧之色,却多了些内容,便挣扎着起身道:“你可有法子救我师兄?”
他长长一声叹息,道:“若是被陈平抓走,必会层层防范,只怕我也无能为力。”
我心中恼火,淡淡道:“那我这便要起程,去救师兄。你若愿与我同行便罢,不愿则自便,我也不强求。”这世上谁又能真正靠得住谁?旁人为何要无偿一直帮你?我又有何理由要求他?凡事只能靠自己。
他轻轻按住我的肩头,苦笑道:“只怕……只怕你此刻也去不得了。”
我大惊,他一贯消息灵通,难道师兄已遭遇不测?便喘息道:“为何?”
他低头,半晌才从牙缝中挤出:“你是否近日未来月事?”
我脸一红,这混小子,怎连这等事也问,我闭口不语,摆出一副不合作的态度。
他叹息,慢慢道:“你如今也是郎中,自个号号脉吧!”
我一惊,这才想起的确已有些日子未来例假了。只是我一贯不准,便从未记过确切的日子,它愿来则来,不愿来拉倒。
我伸手搭上自己的手腕,心中竟渐渐慌了起来,难道真的怀孕了?若是真的,那可真是苍天有眼,竟给了我这么大的惊喜……
我凝神,脉滑而尺脉虚、细涩,既象闭经或精亏血少又象喜脉。我苦笑,我一直气血亏,师兄调理多年也未见成效,兴许是这毛病更加重了,看来是例假不仅不按时来今日竟变本加厉闹起了罢工。
东风正色看我,道:“可是喜脉?”
我苦笑道:“只怕并非喜脉,应是气血亏。”
东风不语,将我手拉过去,凝神号了起来,半晌才道:“脉象虽细涩难辨,但仍应是喜脉,你跟先生学习了这许久,不知平日是如何蒙混先生的。”
我心里原本就失落,经他如此一番奚落,脸上倒有些挂不住,嗔道:“你以为我会无知到连喜脉竟也号不出么?”
他裂开嘴,露出一口白牙,轻笑几声,道:“好烟儿,莫要不信我。我等习武之人原是与这医理分不开的。我打四岁便随师傅习这些,又怎会号错?”
我沉思,若从医理上来说,他自应强我一畴,而我仅是半路出家,本身又对中医毫无兴趣,倒是荒废了不少。我再次凝神诊断半天,还是感觉不出来,半晌,颔首道:“只怕不是,若果真如此,我倒要多谢你。”
他叹息,眼露酸涩,笑道:“谢我倒不必,只是你原本身子就弱,如今又遭受这许多变故,脉象甚是不稳,如今先不管他是不是,还应卧床静养几日才是。”
我叹息,如今又怎能安下心来静养?昨夜师兄受了那么重的伤,如今不知正在何处受折磨,我又怎能躺在这里享清闲?
他静静看我,见我目光游移,轻声道:“先生近日未帮你把过脉吧?”
我默默颔首。
他叹息道:“我身为男子自是知晓男子的心境,你若真有了身孕,对先生来说,你与孩儿能安康,应是比他自身的安危更重要。若你因他而有了甚闪失,他自是不能宽恕自个。你还是静养几日,若真是,等胎儿坐稳再做打算也不迟。”
我叹息,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时,绿玉捧着一盘点心,低头走了进来,喏喏道:“小姐,吃些点心吧!”
我看她低眉顺目甚是小心,不免又想到了李贵与昨夜浑身鲜血的师兄,心中苍凉,竟压抑不住阵阵悲愤。莫说我从未将他们看作下人,更无虐待之举,他竟如此加害师兄。若你们不想为奴婢,说与我听,我自不会强求,反而会赠送诸多钱财安置你们,何需用如此阴险的手段?
我强忍着眼泪与欲脱口而出的质问之词,轻轻别过脸,不去看她。
东风冷冷道:“放下出去吧!”
绿玉却未动,仍是站在那里。半晌,只听到“扑通”一声,我回头,她已跪在榻边,泣道:“请小姐做主,奴婢不愿再与那李贵为夫妻,求小姐……”
我哀哀一声叹息,看着她微微有些显怀的肚子,心中生了一丝怜悯。她竟要因我而放弃自己的家庭与幸福……这年代,女子原本就卑贱,哪由得了你当家作主,如今难得有李贵如此待她,倒也算是她的幸事。何况出卖师兄的人乃是李贵,而非绿玉,我怎能责怪她?不过,话虽如此说,但我心中那深深的愤恨却是无法平息。她不与李贵过了?哼,那她又能和谁过?李贵即使不怜惜她,也不见得会舍得这孩子。何况,如今我已失了爱人,又怎能将同样的痛苦强加于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