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道:“旁人我尤可不信,菁儿我又怎会不信?她与我一同长大,彼此再熟悉不过。我如今只是有些疑惑。以菁儿纯良之本性,定不会在意家中祖父贵贱,亦不会在意姑丈为何人,她都会义不容辞地回乡认祖。富贵也罢,贫贱也罢,总是斩不断她身上那根血脉。可如今菁儿反倒有些惧怕认祖,或者乃是不愿扑奔姑丈陈平。陈平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是风光。而以菁儿一贯平和的心思,应会替家中姑母高兴不说,兴许真会先与姑丈派来寻她的人相会,看过姑母之后,再回乡也未尝不是没有可能。可如今反倒奇怪得紧,菁儿,不仅惧怕回乡认祖,而且似乎极反对先去与正寻找她的陈平会面,更有甚者,并无在家中逗留之意。这对于一贯知书达理的菁儿来说难道不奇怪么?女子未出嫁便执意流落江湖,这对于以家族为大的大汉女子来说,难道不有悖常理么?”
师兄笑盈盈地看着我,半晌才道:“女子和女子也有不同,你不也将这些教条看得很淡么?”
我道:“那不同,我原本就非这世界之人,又怎会拘泥于这世界的教条?可菁儿本就生在这里,而且其父亲为教书先生,对她更应严格才是。”
师兄笑着颔首,道:“那你如何认为?”
我叹息道:“我本不愿如此想,但除了如此解释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
师兄在我的叹息声中静静地看着我,默默等我继续。
我干涩地咽口吐沫,低声道:“除非东风给菁儿此次的认祖归宗寄予了其他的期望……”
师兄淡淡看我,我继续道:“而这期望似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以菁儿的聪明自应看出了其中利害,只怕这秘密并非大善之事,也许会波及或伤害到其他人。菁儿一贯善良,定是不愿此事发生,而我与东风关系异乎寻常,又不能与我商量,她也只能自己沉沦于矛盾之中。一方面想回失散的家乡,一方面又不甘被旁人……利用。”我咬着牙说出了最后两个字,也是我最不愿意说的两个字。这两个简单的字在此刻看来显得如此沉重,有些许苍凉……
师兄仍是淡淡,转身看向窗外的夜幕,低声道:“他们原本都是这世界中人,惟独我二人不是!既然乃是此中人,做些与这世界有关之事也不算出格。”
我有些黯然,低头坐了下来,从师兄的话中我已得到了我想知道的答案,可知道后又能如何?
师兄走了过来,将手放于我肩头,含笑看着我,语气凝重,道:“烟儿,你莫要不平,也无须惊讶,这原本就该是个纷争的世界,你与我在与不在,纷争都会在。”
我沉思着颔首,默默站起,看着师兄道:“我省得了,亦知该如何做了。”
师兄释然一笑,道:“以你之聪慧又怎会不明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我轻笑,静静看他一瞬,上前使劲抱住他冰凉的腰,他的身子一颤,正僵硬间,我已转身而出……
第二十四章诺儿弃嫌传口信东风引来老陈平
菁儿这一留可不仅是几日,而是一晃两个月。我未再与她提过此事,任由她住着。而她虽然夜夜与我同住,但却再也不提那认祖归宗之事。我私下吩咐众人,以姑娘之礼待菁儿,可她终归是闲不下来,每日帮李贵做着粗重活。如今的她倒真是不同往日,身子明显强壮了许多。有些活就连李贵也觉得辛苦了些,她却能很轻松地完成。
我见阻拦不住,便也只能任她去了,只是她闲暇时,常常面带愁容,坐在一边发呆,仿佛心中有解不开的疙瘩。
每当此时,我总是静静看着她,而不去打扰。有些事我都难以想明白,更何况是她?说实话,如此纷扰倒也真有些难为她。真不知,当初我救她,对于她来说究竟是福还是祸……
日子一天天推移,她的神色越来越不安,时常带着烦躁。我心下惊奇,又不想问,慢慢也变得与她一般烦躁起来。我时常调理气息,强压这份没来由的烦躁,但总是越压越烦躁。每当这时,师兄清凉的手指静静覆在我的手上,目光淡淡地看着我,渐渐,我的心中又会恢复那一片宁静……如此周而复始,我的烦躁却是越来越胜,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安总让我心烦意乱……
一日清晨,我起来时,感觉浑身不对劲,心中乱成了一团麻,便对菁儿说:“今日我心里怎如此慌?”
菁儿一边伺候我穿衣,一边笑道:“二公子的月事就在这几日,自然应会有些不舒坦。”
我轻笑,这话听来真是滑稽至极。平日里我为了安全起见,便吩咐众人一律叫我为“二公子”,这本无甚,可这“公子”一词与“月事”一词放在一起,却显得那么滑稽。这若是被旁人听到还不得惊坏了?
菁儿看我表情古怪,马上反应过来,便也笑了起来。
我笑着一算,月事还真就在这几日,难怪心这么慌。心下释然,又想起方才那话,便又与菁儿笑作了一团,只听福婶在门外喊道:“姑娘,二公子起了么?”
菁儿收起笑,走到门口,一掀帘子,依着门,道:“早起了,马上就收拾妥当。”
福婶道:“二公子今早想吃何物?”
菁儿笑道:“一点清粥即可。
福婶道:“老奴这就去做。”
“有劳福婶了。”回头,却见我正望着她笑。菁儿跟随我多年,自是熟悉我的一切习惯,包括每天一睁眼便要吃饭这个毛病,包括我来例假之前的脾气暴躁,包括我脾气暴躁的时候喜欢喝点清淡的小粥……这种感情是主仆还是朋友?呵呵,或许即便是朋友也是建立在不平等的基础之上的。
菁儿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来,微红了脸道:“公子莫要如此看奴婢,好生不习惯。”
我笑着携她出了屋,见师兄正坐在堂屋为一女子诊脉,便一同走了过去。
“姑娘!”红玉一边给我使眼色,一边对菁儿道:“二公子的秋衣奴婢已做好了,请姑娘去看看,还有哪里不合适?”
我歪着脑袋奇怪地看着红玉。她憋红了脸一步上前拉起我与菁儿直奔西厢房走。
我一边挣扎,一边嗔道:“何事疯疯癫癫?”
红玉叹息,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说:“那杨诺儿来了!”
我一愣,回头,师兄面容清冷,正帮一女子把脉,方才她本是背对着我,自是未认出来,经过红玉如此一闹,她此刻正好回头,不是杨诺儿是谁?
她虽不算很漂亮,但却异常健壮,今日却显得有些憔悴,而她的目光此刻却停留在我牵着菁儿的手上……
杨诺儿眼中饱含怨恨,看着我们相握的手一阵发呆,然后又将目光转移到比我高半头的菁儿的脸上使劲打量着。
“姑娘!”师兄淡淡地轻唤她一声,道:“姑娘身子本无大碍,只是最近有些肝气淤滞,还应放宽心思才好。”
诺儿受惊回头,红着脸对师兄道了声谢,便起身径直走到我们跟前。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菁儿。
“木公子!”诺儿福身行礼道:“这位姑娘为何人?”
我一愣,转瞬道:“乃在下故人。”
诺儿低头笑道:“村中人将公子说得那般不堪,诺儿却也为公子不平了几日。如今看来,只怕并非是公子行不成男女之道,而是要看对何人吧?”
我被问得目瞪口呆,这庄户女子的豪爽倒真让我大吃一惊,却又不能向她道破自己的真实身份,只能无奈地笑道:“姑娘误会了,在下与菁儿姑娘乃是自幼知己,自是要比旁人亲近些。”
诺儿不理我,笑着对菁儿行礼,道:“姐姐,奴家今日已亲眼看见公子与姐姐自内室一同起居,还望姐姐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莫要隐瞒奴家才是。”
菁儿并不知其中始末,显得有些摸不着头脑,笑道:“姑娘,这……”
诺儿深深福下身子道:“姐姐若不嫌弃奴家,奴家即便为小亦足矣!”
菁儿惊愕,转眼看我,脸儿通红,这才有些明白。
我无奈地冲她苦笑,摊开双手做无辜状。
菁儿平息了一瞬,笑道:“姑娘,我家公子只怕要蒙姑娘错爱了,这……这……真是无从说起!”
诺儿抬头,眼中满是泪水,低声道:“奴家明白了。爹爹一直劝诫奴家,二公子并无太多过人之处,身子又极瘦小,要奴家收心……却不知公子竟是如此得女子之心,象姐姐这般美貌人儿竟也随了公子……罢了!姐姐有福,奴家不再讨嫌!”
我正欲安慰她时,菁儿在一旁悄悄拉拉我的衣襟,朗声道:“还望姑娘寻到可心郎君。”
诺儿怨恨地看了我一眼,捧着脸跑了出去。
我仍呆呆站在那里。菁儿这才笑得前俯后仰,喘息道:“想不到您做了这医馆的二公子竟会有如此艳福。不过说来,这姑娘应是个持家的好手!”
我气不过,咬牙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向师兄走去。
菁儿与红玉在身后压低声“吃吃”地笑着。唉,这庄户女子倒真是坦率,反倒让我这个女权主义者甘拜下风了。
师兄看着我淡淡微笑,说:“菁儿所说不错!”
我愤愤道:“连你也如此戏弄于我?”
他笑着拉我坐下道:“这女子用情甚专,只怕会适得其反!改日我与她爹爹说说,应早些许配人家才是。”
我颔首,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真是悲惨,更何况是爱上了我这个真女假男?真想不明白她究竟看上了我什么?我相貌平平又挂着花,个头矮小,还不及她高,又无甚本事……唉!真是冤孽啊!她究竟喜欢我哪里我改还不成吗?
本来是个很高兴很惬意的日子,让杨诺儿如此一闹,我的好心情全没了,便回到房中懒懒地躺着假寐,菁儿坐在一边与红玉边聊天边做秋衣。
“公子?”菁儿见我好半晌没了声息,讨好道:“还在恼奴婢么?”
我闷声道:“恼你?还不如恼我自个呢!若我是真男子定会将你等全娶了来,省得再争风吃醋!可惜不是!”
红玉“吃吃”笑着说:“哼,那时只怕公子不知会看上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呢!哪还会轮到奴婢们?”
我气不过,转身面朝里躺着,不再搭理她们。
忽听到外面有人在说话,使劲听却又听不太清楚,只感觉是个女子。
“那杨诺儿又来了。”红玉听了一会,低声坏笑道。
我使劲往里面蹭了蹭,拿过毯子蒙头盖上,小声说:“千万莫让她进来。”
菁儿笑嘻嘻地与红玉走了出去。
一会,红玉又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我的好公子,快快起来,快快起来!有客人要来!”
我扯下毯子的一角,问:“不见她,让先生打发她吧!”
红玉一把将毯子扯开,将我拉起来,慌张地/炫/书/网/整理着我的头发,道:“不是她,是他!”
“什么和什么呀?”我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这时菁儿走了进来,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嘴唇颤抖着,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我先前那烦躁与不安一下子又冒了出来,推开红玉,站起来,问:“菁儿,发生何事?”
菁儿颓废地喃喃道:“他……他……真的如此做了?”
我急不过,拉住她问:“谁?”
菁儿“扑通——”一下跪倒,道:“公子,奴婢以为他只是在吓唬奴婢,谁知他真的如此做了……奴婢对不起公子……”
我问:“何人?如何做?”
菁儿仍是一脸惊慌失措的样子,喃喃说不完整话:“连累了公子……如何是好?”
我怒,问红玉:“你说!”
红玉低头赔着小心道:“方才杨诺儿火急火燎地跑来,说有人在村口打听公子,看那模样应非常人!”
我惊!谁?刘恒?忙问:“几人?都何模样?”
红玉道:“诺儿说,一老者,甚是富态,与一年轻公子同行,带着三五个健壮的随从。”
我怒,道:“话也说不明白,杨姑娘如何说?”
红玉看了正跪在地上脸色苍白的菁儿一眼,也有点紧张了,搓搓手小声说:“诺儿方才从这里出去后,心里甚是难过,便到村口去散心,却有一老者向她打听公子与……诺儿当时并未在意,便将所知说与他们。谁知那老者对那公子道:‘看来公子所言果真属实!’诺儿似是还听到了他们的其他言语,恐怕对公子不利,便火速跑来给公子报信!不过,方才先生问她还听到了些甚,她都低头不语。”
我心下疑惑,诺儿究竟还听到了什么?她又为何不说?不过以她对我的怨毒之心,能跑来向我报信已算不错了。我问:“那老者是何模样?那公子是何模样?”
红玉诺诺道:“凭诺儿描述,那老者身份倒不太明了,但那公子似是东风先生!”
哦?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