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宗容很干脆的回答。似是知道蒋涭对这答案不满,又堆起笑脸补了句:“据说那姓牵的十分勇猛,想来应该没那么多勾勾扰扰鬼主意吧?”
这是什么话,勇猛的人就该少根筋都是大傻瓜?
蒋涭眉头直皱,低声道:“我们将军不也很勇猛么。”
无语,宗容只好坚持道:“先瞧瞧再说吧?能成功最好,不行就再说。小筑,你过会儿千万别说错话,现在你就是主上。不要跟他们缠斗,随便射一箭就喊退兵。我们把他们领到西边那个地方,知道么,主上和苏瓦部的就在那边等我们。”
刚刚被关上的西都城西门,终于再度被缓缓拉开了,城内,流水般涌出三四百百骑兵,以及六七百名步卒。
步兵居中,骑兵两侧,正中位置,是身着皮质盔甲意气昂扬的牵弘,带着他那些亲随,城上,那个叫莫二的小厮亲信,不时的向城下那个得意洋洋的老家伙牵弘招手示意。
牵弘最后向那小厮看了一眼,才转身望着已经士气浮荡,旗帜散乱的那些蜀兵,对身边的一个小校道:“你告诉姓刘的,老子是陇西太守,你已经完蛋了,不过只要你投降可以饶你不死。”
“姓刘的……”身边那个小校扯着嗓子大喊,将牵弘的话一字不落吼了一遍。顺着春末夏初的东风,声音清楚的传到蜀军这边。
“快,射他一箭,立即下令撤退。”宗容对蒋筑道。
蒋筑点点头,将弓弩举起,瞄准,牵弘身边的一个亲兵连忙拍马前去,端着大盾,奋不顾身堵在牵弘马前。一声哀鸣,箭直直穿入那亲兵胸口,那人摔下马来,痛苦挣扎着。
牵弘大怒,断喝道:“全军冲锋,把他们杀光!”
战鼓擂动,那些出自中原的魏军高喊着大魏无敌,蛮族兵则是嗷嗷直叫。
步兵端着长矛向前推进,两侧的骑兵也各自抽出骑矛弓弩,包抄上前。
汉军军势一刹那间陷入混乱,那个血屠夫“刘武”,带头逃跑。
“哈哈,追上去,杀光他们!”牵弘叫嚷道。
战鼓狂擂,是冲锋的信号,那个西都守将急得直叫唤,追在牵弘身后,老半天都没能赶上。
直到追了数里,眼见着骑兵与步兵距离越拉越远,牵弘这才喝令等待稍许。
西都守将这才追上前,急切道:“大人,不可,不可再追了,小心他们有埋伏。”
牵弘微微迟疑,思索片刻正要说什么,却见那些溃逃的汉军渐渐停下来,魏军右侧低缓山坡上果然出现一支伏兵,不过人数稀廖,只百十来人模样,加起来不过与牵弘这些骑兵数量相当。
“哈哈,这就是伏兵啊?真是小孩子的把戏,人都说血屠夫乃是南边第一流的名将,我看他今天就该死在这儿。”牵弘大叫道,“儿郎们,不要放过姓刘的那小子,宰了他,为镇西将军和那些死难的弟兄们报仇啊!”
魏军怒吼着继续追击汉军主力,士气如虹。
汉军见势头不妙,继续逃亡,那出现的一百多伏兵也转身向南逃窜离开了。
“哈哈,我就知道,他们没用的!南蛮子最没用了!”牵弘哈哈大笑,挥舞着手中的骑矛,指天怒吼,“儿郎们,不要理会那些伏兵,只追血屠夫,且末让他逃了,这次老子要拿他的首级当尿壶。杀啊!”说完,再也不管身后呆若木鸡不知到底该说什么的那个西都守将。那个西都守将咬咬牙,还是追了上去。
魏军潮水般侵袭,追击那些溃逃的汉军,一边怒吼一边射箭。不时,那些战马不行跑得慢的倒霉汉军将士被魏人追上,就是一矛下去,挑落马下。
不远的前方,那些跑得略快的南蛮子都一边跑一边狠狠盯看这些正大肆享受屠杀快感的魏军骑兵,不少人张大嘴巴,似是在痛苦大吼,可惜这个时节刮的是东风,不然能听到这些南蛮子吼叫,当是人生极乐。
魏兵们哈哈大笑,就像撵兔子似的追击杀戮。
汉军只是逃命,但人死得其实并不多,只不过十来人罢了。
两方人困马乏,渐渐都慢了下来,而魏军的那些步兵们,已被摇摇甩出十几里之外。
前面又是一个小山坡,汉军向那个山坡上冲去,魏军也紧追不舍。
倏的,一阵战马哀鸣声响起,那些冲在最前列的魏军战马,无一例外的全部倒地,最前段的那些魏兵被重重甩下,死伤众多。一条长长的绊索,自渐渐长高的草从中升起,将汉魏两军隔开。与此同时的,是自山坡后侧顺着小山谷,两波骑兵怒吼着掩杀而来。
而且,那条升起的绊索又被放倒,刚刚逃命的汉军,这次终于举起弓弩长矛等物,掉转马头也向魏军冲了过来。
这才是真正的伏击地点。
牵弘一下子懵了。
那些魏军顷刻间高昂的士气灰飞烟灭,眼见着数量庞大的敌军,所有人立即掉转马头,由追击变成被追击。
然而,这些魏兵所骑战马已经追击了十几里路,再也跑不动了,而敌方许多都是生力军,人马血气正旺。
“大人,我们冲不出去了!”那个西都守将好不容易在亲兵保护下砍杀了几个汉军冲到牵弘身边哀声道。
“卑鄙无耻的南蛮子,只会用这种下流招数!”牵弘愤怒之极的大吼道。
“大人,现在怎么办呢?”那个守将又问牵弘,牵弘对那人怒吼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说罢,提着骑矛向汉军冲去。
已经超出牵弘的控制能力,整个战场的魏军被大约两倍的汉军保围住了,士兵们军心溃散,根本无法再组织指挥,只能各自为战。此刻的牵弘,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老兵而已(注1)。
眼看着那些跟随自己许多年从陇西带过来的亲兵们被一个个砍倒,牵弘怒火中烧,双目赤红,大吼:“血屠夫,你这个卑鄙无耻的胆小混蛋!你快出来!老子要跟你一对一!”说着,在最后几个亲兵护佑下向着那个穿着深红铠甲的男子冲去。那个西都守将也一咬牙跟上前去。
“弟弟小心啊!”蒋涭急得大叫,他的武艺实在不怎么的,所以宗容和蒋涭在两个受伤的士兵护佑下留在山坡上面观战。可惜战场里喊杀声浪掩盖住一切其他声音。蒋涭只能眼睁睁看着弟弟被那个该死的混蛋牵弘一矛刺中。
“不!”
肝胆尽碎,蒋涭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正这时,自弟弟斜侧冲出一人一马。
正是那个跟弟弟比气力老把蒋筑压倒在地的光头疤脸汉子穆勒,穆勒一矛刺死向牵弘,牵弘大惊,连忙收矛自保,几个汉军士兵也加入战团,将牵弘团团围住。
这场伏击战已到最后,除了牵弘身边仅存的几个人,其余的已经不复存在了,满地的鲜血,死尸遍野。
牵弘和那个一直追随在牵弘身后的西都守将以及牵弘从陇西带来的最后几个亲兵眼见着越来越多杀光魏兵赶来加入包围圈的汉军,越来越多的骑矛和弩弓直指向他们,这些仅存的魏人已经知道对于他们意味着什么。
“真可恨啊!”牵弘怒吼道,“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血屠夫,你这个混蛋!我差点就能跟你同归于尽!”可是话才说完,就看见那些士兵们让开一条狭长小道,一个身着暗黑色皮甲的男子慢慢进入包围圈内,牵弘呆住了。
“好久不见了,牵将军!”黑甲男子向牵弘推推手,面色沉沉,一口长安话,冷冷道。
“你,你,你是谁?”
“哼,没看到我这个好兄弟么?难道你连我这好兄弟长相都忘了?”黑甲男子拍拍座下那匹其貌不扬但神采出众的灰白杂毛马。
牵弘呆了许久,瞪大眼,愤怒道:“你才是血屠夫,对么?”
刘武点点头,淡淡道:“你我也算老相识了,虽然我们以前从未这么近过。”
的确,汉军攻伐的就是陇西郡啊,身为陇西太守,每次与汉军开战,在西北二千石高官中牵弘当算头一个。
“你厉害,我自愧不如。”牵弘冷哼道,“不过你别想我向你屈膝投降,要杀就杀!”
“哈,在下没这个意思,只是要您委屈一下,先把您绑起来,先带您去安全地方。”刘武淡淡道,“牵将军,您还是自己把兵器丢掉吧?我可不想对一个老人动粗。”
“做梦!”牵弘一矛捅向刘武,众汉兵大惊,不过刘武手疾眼快,牵弘矛尖刚刚快要刺到刘武身上,他便轻轻将矛杆抓住,一个手刀,微微一拂一抹,便将武器夺到手上。众汉军一阵鼓掌叫好声。
“我说过了,我不想对您这样的老人动手。”刘武语气如故,扫视一眼那些牵弘的亲兵们,平静道:“你们都别动,最好立即将武器放开,从马上下来,我不想滥杀,所以,只要你们不反抗,我是不会杀你们的,不然就算我能容你们,你们身边这些弟兄可饶不过你们!不想死还想活着回去见女人孩子父母的话,速速投降。”
刘武话说完,那些亲兵们你看我我看你,一个个陆续丢下武器,跳下马,降了。
“血屠夫,我是不会降你的!”牵弘愤愤道,但他到底没举起武器。刘武笑了笑,一矛将牵弘扫下马,低声道:“得罪了。”那些汉兵们一拥而上将牵弘捆了个结实。只有那个西都守将,即不下马自己投降,反而抽出佩剑,发了疯似的乱砍,那些想靠近将他拉下马的汉军都被他划伤了,刘武大怒,一矛将那人剑挡住。
“你是谁?为何不降?”刘武怒喝道。
“我为什么要降?我大魏堂堂西都都尉岂可降贼!”那人惨然一笑,看着牵弘,怒喝道:“牵将军!牵弘,我对你说他们有埋伏,你却不听我言!可怜我大魏数百忠义男儿热血洒满疆场!你却苟活。我可没你这般厚颜无耻!陛下,臣,有罪于社稷,只好以死谢您栽培之恩!”说罢抬剑便要自刎,刘武大惊,下意识抬起矛挡在那人项前,将剑挡开,微微一使劲将剑挑飞。
那人自刎不成,望着刘武恨恨道:“血屠夫,你要做甚?你不许我用剑了断,难不成我就没其他法子了么?”
“此言差已,此言差已……”刚刚赶到战场里才听了几耳朵,便撞上这事儿的宗容连忙跑过来正要说话劝说,却被刘武拦住。
“不用劝了。”
“为,为什么?”宗容正觉得奇怪,却见那人踉跄走到牵弘面前,一口鲜血喷出,将带着碎末的血喷在牵弘身上,喷了他一头一脸,想说什么却只有依啊声。鲜血狂涌不止,慢慢痛苦倒下。
牵弘闭着眼,一脸痛苦,嚎啕大哭。
此役,汉军与苏瓦部联军损失不足百人,且多为伤者,死者很少,而魏军骑兵被全歼,被派遣前来西平征调羌军的牵弘被活捉。
在东风帮助下,十几里外的喊杀声也丝毫没有惊动那些步军,等到黄昏时分,他们抵达一处河滩时,被超过七百人羌汉军包围了,在看到神色呆滞被绑在马背上的主将牵弘后,只有轻微的抵抗,绝大多数人还是很快就缴械投降了。
次日,他们兵临西都城,在马志和苏瓦莫绰带领的那些潜伏进入西都城的苏瓦羌人帮助下,不费吹灰之力。
西都,正式易帜。
(注1:264年的牵弘,大约是四十五六岁模样。老头儿,气力应当开始衰竭了。)
展翅之章 节一百一十六:汇集
又是黄昏,西北的风又一次席卷整个大地,小山坡下,十多个衣裳褴褛的男子妇孺依旧在四处巡逻,趴在山坡顶将近大半个时辰的葛彬低声咒骂着这个该死的羌部村子。
羌人的确不太好惹,妈的,还亏得把黑厮带过来,不然被这些草包贱民反咬一口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嘟嘟囔囔着,葛彬慢慢匍匐离开。山坡背后的一处背风凹陷处,满身细微伤创的黑厮,见葛彬一到,连忙嚷嚷:“彬哥,到底做不做啊?都快天黑了。”
“做个屁!”葛彬愤愤怒骂道,“***,他们有好多弓弩呢!那些女人们也发了疯似的到处找我们,我们现在下去肯定亏本!你小子成心想被他们大卸八块。”
“那怎么办?”黑厮一脸可怜相,露出两颗黄兮兮的歪牙,低声道:“老子我这些伤总不能白挨吧?”
“我有什么办法,还是头儿英明啊!这几天果然越来越难做了。”葛彬一脸苦笑。
“那麻子的手臂,我们弟兄几个的伤,这仇就不报了么?”黑厮颇为不忿。
“哼,”葛彬白了这黑面光头小子一眼,冷冷道,“仇怎么不报?可是你敢忤逆头儿的意思么。”
黑厮连连摇头,满脸惧意。
“算了,还是及早去营地吧,先疗伤,顺便将这边的事情告诉头儿,头儿决定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做,”葛彬道,“我们这七八天里也杀了不少人了,黑厮,你小子也该过足瘾,该满足了。”
一行人慢慢撤退,在最近的一处小山坳里找到那些马匹。天天渐渐黑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再度见到那位气定神闲正在营地内烤火的首领,将事儿说了。
“头儿,对不起,没有把那个村子抹去,还让弟兄们都吃了亏,都是我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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