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黄崇不是跟他说过了么?栈道可以通行了,估计梓潼那边已经过来不少人了,就是不知道大都督姜维到没到?刘武这么一问,周大挠挠头,尴尬一笑:“将军,您这不是难为末将么?我们弟兄就在城墙那边转了转,听说你要找个孩子没进城,后来就急急赶来了。哪里知道这些情况?”
刘武一行人离开工地,赶往涪城,午初时分,进入涪城,众人下马步行,闪让那些进进出出拥挤的人流。刘武等人初一进入,城中百姓个个交头接耳,就像当年的阳平关,所有城中百姓望向刘武的目光都带着莫名的情绪,那是一种感情,名为尊敬。
“少将军,您可看见了,您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周大一脸兴奋的偷偷对身边的刘魏低声说道,“看见了么?这就是威望!”
威望,李果说过的,大厦将倾,能带领这些士气低落的军民打败魏国劲旅,就是英雄,那些曾经被你指挥带领过的百姓们,那些目睹你身先士卒的百姓,就像那些折服的豪门子弟,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刘魏也有些动容。
所有人在彼此议论中,渐渐交流着关于这个领导残兵菜鸟坚持抵抗的将领,就会将这个本来在涪城军民中貌似没什么名气的帝国候爷,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勾勒的越来越丰满,所有涪城百姓骇然发现,这个侯爷竟然威震敌国,而皇帝对他的事迹,似乎鲜有听闻。(或者是无视?谁知道呢?谁敢非议皇帝?)
前后反差越是巨大,众涪城军民对这位侯爷也越发充满同情和敬重。
众人就在这种让人迷醉的气氛中慢慢前进,一直到涪城守将衙署门前站定。门首站立指挥将士们准备酒水的老者忽然惊觉,蓦然回首,望向刘武。面貌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秀飘逸,衣冠峨带,气质飘然。当年,刘武认识他的时候,胡须头发只微微有些发白,乍一看不过四十许模样,如今一见,面貌依旧,只是须发皆白,倒像七十许老者,刘武不甚唏嘘。这就是辅国大将军董厥,时年六十岁。两人凝视良久,老者很快,面带微笑,快步走下石阶,走到刘武面前,道:“几年不见,侯爷风采更佳了。”客气话,可除了这种话,其他的很多东西,没法在大厅广众下说。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客套着,刘武不善言辞,说了几句客气话,没什么可说的了,气氛变得有些沉默。
“侯爷,”董厥靠近刘武身侧,压低声音,“谢谢侯爷保住我剑阁数万将士的退路,我们知道以前多有得罪,还望侯爷不要见怪。”这种话说出去对谁都没好处,只好偷偷摸摸的说。
“没事,”刘武现在心情很好,前些日子霍俊回成都休养时,宁随写信交于霍俊带给刘武,那时说过的,汉中诸军,都觉得刘武很委屈,这就足够了,谁都不容易,那些往事拼命计较所有人都得受伤害,将心比心,这些汉中将士也是刻意避嫌,不想惹麻烦,这也是人之常情,应该谅解。
“对了侯爷,”董厥低声道,“您可知道前天召开的临时朝会,出了个大笑话。”如是如是委婉道出,说那些话时董厥声音压得很低,生怕靠近些的人听见,还特地将刘武邀到一边。董厥为人还颇有才干,以前在尚书令时,小心谨慎,生怕一不小心开罪黄皓,后来负气,请求外调,尚书令易手交于樊建,董厥就跟随大都督姜维镇守北疆。说实话,若非是刘武,董厥是绝对不会说这些朝堂上那些丢人现眼有损群臣声誉的丑行。
刘武一听就上火,心中气愤难平。
原来董厥告诉他,三日前,虎贲中郎将麋威和羽林右部督李球带领刘谌和诸葛家那两个小子加入朝会,向皇帝叙功,本来大家听得很高兴,就是后来讲到刘谌功劳时出了岔子。
太监黄皓念着那道奏章,上面写着江油城江油戍刘谌都居功甚伟,刚刚念完,朝中一片歌功颂德声,博士尹宗请求皇帝给刘谌嘉奖,成都令吕辰附议,尚书左选郎邓良也附议,这些统统都是平日里比较接近张氏一族的家族首领。除了这三家外,御史中丞向条似乎也表示认同,可以树立刘谌这个典型,认为这对当前士气低迷的帝国是大有好处的,他这家的态度似乎也比较暧昧。可是没等刘禅发话,黄门侍郎费承马上站起身反对,质问江油城光复那夜真实战斗过程,提出是由黄崇和兴丰侯刘武一起偷偷发兵奇袭得手,而非刘谌的战功,整个朝上一片哗然,吵作一团。到最后,皇帝借尿遁逃离朝堂宣布第二日再议,方才暂且搁置。
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第二天时,费承向皇帝告罪,只说自己是误听人言,皇帝也笑容满面只说这种事情在所难免,不怪费承。
费承是退却了,可是还是有人不干,跳起身来反对,这人不是其他人,正是那位古怪脾气很少与人打交道的宗预宗德艳,站在朝堂上大声呵斥:“有功者赏,有过者罚,赏罚分明,方可从容控御士卒,士卒不敢懈怠。今天,既然朝上有所异议,为什么不将相关人等全召入朝堂上对质?就这样草草了事是何道理?真按尔等如此处事,如何能安定士卒之心?军法不明何以激励士气?”
朝上众人哑口无言,一向和睦宽容,昨天并未加入论战的大尚书卫继,也表示应该小心从事,不可草率。过了一会儿,侍中张绍亦表示卫继和宗预都是国之老臣,应该对他们的意见加以重视。
前天的朝会又是不欢而散,估计到明后两天,成都的使者,会正式要求卫将军带领子弟兵们撤回成都,顺便将黄崇和刘武调回成都,方便对质。这场叙功闹剧,也该有个收场了。
董厥说道这儿,看着刘武,小声道:“侯爷,您不要生气,老夫知道,被人冒功这种事情,搁谁头上都不好受。”
刘武攥紧拳头,怒气冲冲:“攻那种城也算功劳,我都觉得丢人,谁要谁拿去。我只是弄不明白,这朝堂上到底怎么了?乱哄哄的,他们要干什么?魏国人还在汉中,阴平道的危险也只是暂时压制,他们现在不考虑如何解决这些事情,在朝堂上嚷嚷那些东西,真让将士们齿冷!”
董厥默不作声,呆呆站立许久,似在思索什么,又拿不定主意。
“您还有什么事要对小子我说么?”刘武觉得董厥还有话要说,又有些张不开嘴。
“这个……”董厥迟疑片刻,轻轻一叹,“朱提太守(李丰)给我发来信函,希望我能帮帮他们家族。还有许家(见注1)也有这个意思。”
“有什么事情么?”
“侯爷您可能不知道,马邈的夫人,是李太守的小妹。而许尚书的第五女,就是马泉的妻子。”
明白了,马邈叛国,依法,跟他有关的家族都得受到牵连,马邈夫人据说已经殉国,可是这层关系断不了,还是很麻烦。那个许家的女孩,应该也会倒霉吧?这也只能怪她运气不好,嫁到这种人家。
董厥继续小声说道:“侯爷,朱提太守希望您能帮马邈夫人说几句公道话,帮助他们家摆脱勾连。许家也知道马泉论罪当斩,只是希望能将女儿带回家。”
嫁入马家恍若一梦,刘武觉得将女儿带回家也对,只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有些费解。
“哎,侯爷,您可是太低估您自己了,经此一役,逼死邓艾,反转败局,就算他们以前故意不提您在陇西的那段岁月,整个蜀中还是会议论纷纷,以后不单单是魏人,蜀中百姓们也会知道您的战绩功德,您的一句话,会比我等许多句都强。更何况我跟朱提太守和许家之间都有些牵连瓜葛,我是不能直接帮他们说话的。”
刘武怎么会知道李丰与董厥有瓜葛?或许,在李氏一族奋发昂扬的时代,他们之间有些交情吧?董厥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至于许家,到如今也略略有没落,特别是许游的表兄是为人不齿的陈祗,结果导致许游在豪门世族中很是尴尬。
刘武同意了,他现在很高兴,实在没想过在自己的情况,突然一下子变得非常的好。
“我愿意帮助您!”刘武开开心心许诺,回到朝堂上,他会请求皇帝宽宥马泉夫人和许家,宽宥李家。
“谢谢,谢谢侯爷肯挺身而出。”董厥眼中一阵水雾,一脸感动,低声对刘武道:“老夫也不敢隐瞒侯爷,李太守先父和许太傅对我家都有不少恩惠,今日请侯爷帮忙实在是一己之私,很对不起您!”
果然是这样。
“没什么,当年您在军中对骠骑将军(夏侯霸,死的时候是车骑将军)和小子我也很照顾,我一直很希望能报答您!”
董厥侧身抹抹眼睛,然后转身,再度挤出笑容,望着刘武道:“耽误了侯爷您那么多时间,左车骑将军(张翼)肯定会很不高兴,不好意思,侯爷您请跟我进来吧?”
衙署内,张翼往门首快步行进,显然他刚刚得知刘武到来,赶来迎接。两下客气寒暄,至于行礼,作揖而已,没办法,依官制,得刘武向他行礼,张翼不敢受,以身份,又是反过来,两下各自退让,干脆行平等礼。
气氛出奇的融洽。
右车骑将军廖化、参军来忠、大都督姜维等都没有回涪城,主力暂时滞留剑阁,必须要足够的上将指挥调度,抽身不出。刚才周大等在城墙位置见到宁随,就是这位三十岁的男子在城内好好休息一夜后,再度出去到曳裗山带领弟兄们采伐木料。卫将军诸葛瞻也在栈道监督,据说也有两天没回涪城休息了。
带领大队开拔的张遵暂时还在路上。
栈道还未修好,粮草继续在涪城堆积,时间急促,张翼等人也忙得很,就请鞍马劳顿的刘武等先暂且安住涪城休息。
刘武也希望能跟随弟兄们一起去修栈道,被众人婉言谢绝,这也是为刘武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注2),伤势还未还未好透,几次勉强加入战斗已经不知道日后会落下什么隐病,现在是该好好休息休息,养足精神了。
董厥忙着调拨各色物资,那些留在衙署内计算账目的文臣们,也忙得双眼发红,刀笔吏们这次也尝到什么叫人手不够,恨不得多长两只手,一只手拿笔写竹简,一只手拿新的竹简准备时刻换上。一不小心刻错,立即拿出小刀把字痕削去,又从小木匣里摸出一小把雌黄粉,和上些水,抹到刻错的地方。(注3)
众人在衙署内看了许久,就看见两个小兵拿一个竹筐把这些笨重的文书命令抬走。不久又看见进来两小兵,一样抬着笨重竹筐,进入衙署。众人看的头大,刘武也同意大家的请求,去城中散散心。
离开衙署后,所有街道两边百姓在注意刘武时,这些环侍刘武身边的亲兵们,也得意洋洋享受被老百姓瞩目的虚荣和快乐。
所有人刚刚在并不算大的涪城转上一圈,到一处幽静拐角处,突然,从街角窜出个头戴竹斗笠面罩轻纱的女子,拦截到刘武面前。亏得是个小小女子,刘武眼尖,马上喝令弟兄们不要乱来。
那女子衣冠简单,一到刘武面前就行婢礼(注4),跪倒不起,哀声道:“侯爷!还请侯爷救命!”
“你是何人?”刘武莫名其妙。
那女子取下面上薄纱,倒也清秀,刘武隐约觉得熟悉,又记不得哪儿见过。
“奴婢原是蜀郡许家的。”
许家的,就是那个刚刚董厥跟他说过的,尚书许游家的,应该是送信的。
刘武将这女子邀到他处,让这女子将来的缘由细细说来,可一听之下大吃一惊。原来这女子服侍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个马泉的夫人,这女子也不是为了请刘武保住她家小姐无事,更过火,要刘武连她家小姐腹中那个孩儿,一并保下。
“将军,这怎么可以?叛臣之后,照例都得充为奴婢,像这个孩子,最好的归宿就是被打掉。”周大连忙叫嚷,他虽粗鄙,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知道帝国对叛徒的惩处,是很严厉的。
“怎么可以?我家小姐辛苦七八个月,已经快要临产,现在如何打掉胎儿?而且小姐说了,若要杀死她腹中胎儿,她宁可悬梁自尽,跟随我家姑爷结伴一起去黄泉。还请侯爷救命!救救我家小姐吧,救救我们小姐腹中的孩儿吧!”那个女子大哭,连连给刘武磕响头,直磕到额头满是鲜血。
“将军,不能答应啊!马邈那个混蛋的子嗣后代有什么好保护的?您忘了几天前我们弟兄们都是让混蛋给逼到那种地步,死了那么多人!而且您答应董老将军已经是很难的事情,您怎么可以再给自己找这种麻烦?”周大急了,身边的弟兄们一个个吵吵嚷嚷不希望刘武答应。刘武看看身边的刘魏,刘魏脸上果然满布着同情,呆呆盯视那个额头磕破、血泪交加的女孩儿。
这就好,刘武总算放心了,这个孩子本质还是好的,就是被仇恨迷了眼。
“侯爷救命!”那个女孩儿右手微伸,从怀里摸出一方绢帕,轻轻抖开,高举过头。那是一份书信,一封用鲜血写成的书信。
“侯爷,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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