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的故事几十年如一日,三四十年前是这般,如今依旧如是,只是那些当初的美女,红颜已老,如今这些,甚至有些就是当年那些不用宫女的后代,当年踌躇失意,黯然离开宫廷,如今女儿再度因美色受诏入宫,辗转悱恻,岂非游戏?到后来,还不是再度黯然,循环反复。
刘谌的小妾公孙氏就是这样一个。公孙氏的母亲就是一个废黜不用的宫女,建兴年出宫后嫁人,后来,公孙氏被皇帝征召入宫,却从未临幸,最后皇帝在岁首大会一时高兴,赏赐几个宫女给刘谌充为婢妾。
权力,多美好的东西,可权力的代价,谁又知道呢?
刘谌心中一阵凄恻,父亲这当的什么皇帝?一点觉悟都没有,北方激战正酣,国土沦丧,他却还在喝酒吃肉玩女人。
想到这儿,心中一团怒火,既不下跪也不等刘禅发问,就站那边大声喊道:“父皇,儿子别的什么都不说,儿子偷偷溜出城是大罪,可儿子刚刚得到一个天大战报,魏国大军已经从从江油戍那边冲进来了。”刘谌的嗓门极大,盖过了殿侧那些钟鼓。
黄皓正打算乘机向皇帝进言,将这个一向狂悖无理对黄皓仇视,非常危险的北地王削爵。
没想到这个小子一进门,嘴上说的话,竟是这种消息,一时间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心中的盘算顷刻间变成乌有。
整个朝阳殿内众人哗然,众美人歌舞乍停,不知如何是好,连刘禅那向来波澜不惊沉着自若的脸上,也是一阵惶恐。
江油戍,事关帝国存亡,就算刘禅不懂军事,但为帝凡四十余年,那些已故的国之重臣们,也不知道在朝堂上为了这么个小小戍所争吵过几回。
“你,你说什么?”刘禅终于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望着儿子的脸,低吼道:“阴平道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刘谌一脸悲痛,低声道:“阴平守将马邈降敌,放魏兵入关。儿子和兴丰侯本来是想去江油看看的,没想过竟出了这种事……”接下去,将之前撞上吹牛老儿李果,以及兴丰侯将那个会学舌的小子带到自己府中,此后刘谌大胆,逃出府内,就起了游兴,去江油看看。就这么着,他们在饮马时看到涪水中漂流而下的弩箭和死尸,最终觉察到江油戍出了问题,他们在左谵道射杀了叛将马邈,可是魏军势大,没办法,只好退守江油城,江油城墙薄地松,魏兵只要连续挖一两天,就能挖塌城墙。
“兄长现在还在江油苦苦支撑,还望父皇您尽快发兵救援,不然,等魏人进入蜀中,我国就……”说道这儿,刘谌一阵哽咽。
这倒是个除去刘武的好机会,可惜,国势崩溃至此,哪里敢再这么做?
刘禅慢慢闭上眼,仰头不语。
“父皇,您一定要派兵增援江油啊!兄长已经在尽力拖延魏兵,可如果再迟疑,等魏兵得到粮草,大军就能全数开出阴平道,我蜀国可就危险了。”说着,刘谌跪倒在地泪眼朦胧,仰望着父亲那张被酒色迷醉肥肿的老脸。
刘禅让众人出去,包括黄皓。再后来,宫女们将大门拉上,刘禅确定门外没人偷听,这才回身望着儿子低声怒道:“你这个傻小子,增兵,谁不知道?朕有兵吗?”
帝国的军队大部分都在大都督姜维帐下坚守金牛米仓两路,提防魏兵强行突入,偏偏前些日子蒋舒又带走蜀中仅存的机动兵力,后来保卫剑阁又强行征集些部队,到现在,成都城内再无兵可征,可其余郡县那些部队很多是动不得的。
就像南中的部队,必须弹压南蛮诸部,那儿的四千多人马是一点也不能动。至于永安一路,东吴一直虎视眈眈,也不敢乱动。
“父皇,那怎么办?儿子已经让人去搬请剑阁的兵马,可是只靠那边不行啊?那边恐怕也得提防魏兵像这次一样强渡,而且大都督,从来不太好说话,我们……”刘谌说不下去,要不是父亲宠幸黄皓,哪里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姜维现在形同
“他会派兵增援的,你不懂,他不是那种人,没有称王称帝的野心。”刘禅很是烦乱,深深吸气,再望着儿子的脸,说道:“不过你说的也对,我们是得自己准备好对付那边,只靠剑阁求援,朕的确不放心。”
可是,有兵吗?
还是得问这句话,这次反倒是刘谌问他老子,用语虽婉转许多,意思一样。
“朕手里的这些禁军算一部分,”刘禅黯然道,“可是还是不够啊,只有……”
刘禅似下了什么决心,收起脸上的踌躇,望着儿子道:“你去叫黄皓过来为我父子俩准备车马。”
“父皇,您这是……”刘谌不懂,他实在不能理解父亲现在到底想做什么。
“单靠这些禁军根本不够,你随朕走就是了。”
燃烧之章 节七十五:出师
这天夜里,宫门悄悄打开,皇帝车撵只带少量随从,车马直趋武乡侯府,无需多言,刘谌知道父亲想干吗。
武乡侯诸葛瞻,景耀元年,皇帝启用黄皓为近侍太监,其后两年,帝国老臣一个接一个的故去,至景耀二年,皇帝最终起用诸葛瞻为卫将军,时年三十五岁。可惜,这些年诸葛瞻一直告病在家,除了岁首大会和必要的国家聚会,连每次的旬会都是能不去就不去,一般都是由诸葛尚应付。
上次傅佥的葬礼诸葛瞻父子齐去是冲着傅家两代忠贞的份上。
即便是皇帝邀请入宫,都是称病拒绝。谁都知道诸葛瞻不想看黄皓的脸色,不想在黄皓面前跪下山呼万岁,皇帝虽然不快,可诸葛家族和一直依附其家族的势力那么庞大,因此也无可奈何。最后总是连累身为诸葛家族女首领的刘氏,向她父亲赔礼。
不过这次是皇帝屈尊驾到,不是太监邀请,诸葛瞻吃惊之余,终于出门相迎,跪在御撵车旁高呼万岁。
“贤婿免礼,”刘禅满堆起笑脸,搀扶起诸葛瞻,又继续说道:“朕今日想来看看尚儿京儿,还有爱婿。”
说罢就往里走,诸葛瞻一边引路一边招呼家中下人将正堂清出,供皇帝上座。
刘禅忙摇手道:“不用不用,花厅就很好。”
皇帝如是说,诸葛瞻也随皇帝心意。进门后没过多久,刘氏将爱子诸葛尚、诸葛京两兄弟自后花园空地领出给外公行礼,顷刻间其乐融融,好一派阖家欢乐。
就在这当口儿,皇帝突然脸色一变,一脸哀切,抱拳向诸葛瞻作揖,这让诸葛瞻大吃一惊。
“陛下,万万不可!”诸葛瞻忙拜倒在地不敢受礼,刘氏、诸葛尚、诸葛京也皆跪下,不敢抬头。
“贤婿救我!还望贤婿看在我父亲和丞相薄面上搭救!”刘禅哀声哭诉。
“陛下,您这是何意?”诸葛瞻实在不明白怎么皇帝说这种话,“陛下,臣世受皇恩,怎敢不思报效?只是陛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说着说着,诸葛瞻、妻子刘氏和两个孩儿也被这稀里糊涂的场面搞得泪水盈眶。
两下哭了好一阵,总算是收住泪水,刘禅向儿子看了一眼,示意儿子说。
刘谌轻轻一叹,悲切道:“江油戍失守,魏军从那边突入我蜀汉腹心了。”
“怎么会这样?”诸葛瞻一脸的不敢置信,呆呆望着刘谌的脸。
刘谌将原委再说了一遍,诸葛瞻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叹息道:“皇天不佑,好在发现及时,我们……”可是说到这儿,诸葛瞻又是一声叹息:“可发现及时也没用,我诸葛家族人丁单薄,何况成都没兵啊!”
“贤婿,你在那些家族中间威望很高,能否向他们借兵?”
诸葛家族人丁稀料是事实,但那不重要,说来说去,其实亲自驾临武乡侯府就是冲着诸葛一门的号召力。
刘禅打的主意就是冲着那些豪门大族的子弟兵。有这些精兵作底,蜀国还有一战之力。
这让诸葛瞻很是为难,打仗这东西哪有不死人的?可是动用诸葛家族花几十年积攒下的声望胁迫其他家族参加保卫战,到底合不合适呢?
再说了,刘谌还提到了让一个亲兵去搬请姜维的部队,至于非得动用那些子弟兵么?子弟兵们善战不假,可是死掉一个都会对诸葛家族的未来产生很不妙的影响,谁吃得准全死的都是各家族那些妾室末枝的儿郎?要是嫡系死掉一两个,那这个家族以后肯定会衔恨,失去过多的支持,诸葛家的未来就很不妙了。
况且姜维如果及时赶到,堵上漏洞,那么也不过是双方围绕涪水一线展开争夺战,那就不用死半个豪族子弟兵了,那多好?
为此诸葛瞻含糊其辞,就是不肯最终答应,只是说愿意为皇帝带兵死守涪城待援。
事到如今还在扯皮,真个让人很是头疼,刘禅旁敲侧击就是不能打动诸葛瞻。
“父亲,儿子愿意前往涪城,报效国家!”诸葛尚急了,插嘴,大声说道。
这让诸葛瞻大为恼怒:“你这混蛋小子,小小年纪说什么瞎话?你有什么才能,守城还需要你这么个小孩?”
诸葛尚让老子骂得头臭,很是不甘心,嗫嚅道:“儿子,儿子都十九岁了,兴丰侯叔叔当年十五岁就参加陇西战役。叔叔十九岁都快要成为校尉了,儿子……”
“他是他你是你,”诸葛瞻怒道,“为父的自会报效国家,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兄弟姊妹和你母亲、姨娘,打仗这事,你且再等几年再说。”
说罢,再度望着刘禅道:“陛下,尚儿被娇纵惯了,嘴上胡说八道,还望您看在怡儿的面上,宽宥这孩子不懂礼数。”
怡儿指的是诸葛瞻正妻刘氏闺名,刘禅的女儿。
刘禅自然说:“无妨,这孩子是一心报国,勇气可嘉,朕明白的。”
可他心中还是一阵不安,他似乎觉着自己这个爱婿,很不看好这个国家,有意让诸葛尚逼战。
接下去的时间,还是商量如何凑齐那根本没法凑齐的军队。
成都城内在十几天前再度强行征兵,现在城内已经无兵可征了。
刘谌甚至提出要向各豪门家族征集家奴,组织军队。
“这倒是个主意,”诸葛尚再度插嘴,“我家就有九个男仆,要是整个成都城内全凑合起来,也有上千人呢。”
加上禁军,倒是颇为可观。
可是,若要凑够军队,还是非得让各大家族点头首肯,写下调令,非得有子弟兵不行。
诸葛瞻还是一嘴的含糊,不肯去劝说。
这下惹恼了刘谌,他大声说道:“侯爷,本来我一向都敬重侯爷您的睿智机敏,现在本王不得不说,我看错你了!您还不如您的侄孙儿呢!他尚肯为国效力,现在就在涪城指挥防守。像您这样处处盘算自家利益的人,本王瞧不起!”
“你……”诸葛瞻大怒,刘禅马上给女婿赔礼,痛斥儿子胡言乱语。
诸葛瞻气愤归气愤,不过他马上又望着刘谌道:“你见过显儿?”
刘谌点头。
“那显儿是不是把月华带在身边?”
不说都快忘了,刘谌脸色一变,一脸肃穆的望着诸葛瞻道:“侯爷,这次您非的帮帮我们不可,月华她就在江油城内,江油城朝不保夕,若是城破,以月华的美貌,定会惨遭魏狗欺侮。”
这会是诸葛家的耻辱,就像当年那两个长公主在长坂坡沦落曹魏,最终沦为曹纯妾室一样,都是奇耻大辱。
或许作敌国将领妾室还算幸运的,更糟的情况,是军妓。
如果诸葛月华惨遭这等命运,那诸葛家族一世的英名可就全完了。
“这个混蛋丫头!”诸葛瞻一阵低吼,一拳狠狠砸在地上,地面一阵轻微颤抖,诸葛瞻思索片刻方才再度抬头望着皇帝道:“陛下,您放心,臣自当为陛下孝犬马之劳。”回头望着儿子诸葛尚道:“你去让人备车,我要去下尹府。”
说到底,还是诸葛家的尊严,最终让诸葛瞻下定决心帮助皇帝度过难关。
这天的晚上,诸葛瞻四处奔波游说,说到最后嗓子都哑了,天明前,最终在成都城的北郊聚集起一支由两千三百七十三名各大家族子弟兵组织的队伍,此外还有一千三百九十名各大家族凑齐的家奴兵,最后是皇帝的四百六十人禁卫军,总兵力为四千两百二十三人。
初冬的朔风萧瑟,这支队伍排成几个方阵,旌旗飘扬,诸葛瞻穿着卫将军铠甲,带领众将,在军中检阅。他身后诸将是前几日回京述职的新任尚书张遵,尚书郎黄崇,以及北地王刘谌,爱子诸葛尚。
张遵是自愿代表张氏一门参军,随着张遵的加入,一部分支持张氏家族的旁系家族同意将子弟兵交出。黄崇是代表阆中黄氏一族参战,也是得到蜀中各大家族支持的一直,其中包括梓潼尹家、梓潼杜家、巴西王家等一干家族。而北地王代表的正是刘氏皇族,此外,刘谌还顺便将死牢中的姚陨先邀请回王府养伤,华神医为其治疗,算是对姚陨无辜受罚的亏欠,华典也跟随大军开拔,以便军中诸人受伤不备。至于诸葛尚,诸葛瞻全力说服那些跟随诸葛家族的下属家族献出子弟兵,总得做出表率,因此,身为嫡长子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