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的是没有人家,就只有条破烂朽败的烂船,众人只好去附近砍竹子扎竹排。
他们花了几乎一下午,才靠着赶制的两个竹排度过这条因冬季渐渐枯涸的涪水。这两个竹排暂且丢在河滩边上,等以后回成都时再用,一行人再度上马前进。
没过二三十里就是那个小丫头所说的小坝子,那个小坝子上到处是田野,不过现在是初冬,已经收了庄稼,只留下一片的空荡荡,坝子南端入口没多远就是江油城,至于江油戍,还在这个坝子北边涪水入口上游,顺涪水北上,大概还要五十余里。
这天的夜里,他们就到了江油城,三十三匹马,对于江油城这么个小小城池来说,可是刺眼的很,不过有诸葛月华在,城门口的守军都没怎么盘查,就让他们进来了,诸葛月华和诸葛显去年都来过,这些守兵哪里认不出来?
就是这些马匹,放哪儿呢,本来是要放在城外的,还是小丫头跟马府管事的说了,就先丢在城内马府,马府的马厩虽不大,放一二十头马还行,再挤挤,三十三匹马还能放下。就是狼牙刚进去就不乐意了,一进去就开始欺负其他的马,又踢又踹,直到将狼牙左右都换上狼牙的儿马,这才不甘心的嘶鸣着老实下来。
马府跟京城里那些个王公贵胄府邸实在没法比,太小,门是柞木材质,门板上那些拌过猪血的朱砂漆已经起壳,一片片的快要脱落模样,一些填塞门板缝隙的白垩也有些脱落,至于里面,也是陈设一般,席子是五成新的蒲草软席,还有掉了不少漆片、被磨得光亮的低案。不算太离谱,大致符合一个边防校尉官家的实际情况,就是比起霍俊家好许多,就为这个,霍俊怀疑这个姓马的揩过一些兵油。(笔者按:三国时代,各国财力消损严重,这种生活,对于各国而言,已经算是太不错了。当然,晋国早期的奢侈之风,那是十七年乃至更久之后,国家长期无战事,财富充裕,自然如此。)
“不要乱说话!”刘武打断霍俊的胡言,好在马家的管事正在跟诸葛兄妹说话,离他们还远,不然让人家听见了,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小丫头笑嘻嘻回转过身,向着刘武等人走来,一站到刘武面前就望着刘武:“将军,我表姐一大早去戍所看望姐夫,估计到明天或者后天才能回来,管事老贺会带您的弟兄们去客房,您和王爷,跟妾身去花厅吧?”
“那我呢?”霍俊气恼的叫嚷起来:“我好歹也是个官,不比你家姐夫小多少!”
“啊,对了,我倒忘了你了。”小丫头很不客气的收敛笑容,望着霍俊翻翻眼白,鄙视道:“那么好吧,你也来吧。”说完,自顾自的引导刘氏兄弟前行,仿佛她是这家的主人。
“……”
“真是的,人跟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霍俊抱怨,还是摇摇头厚脸皮跟上。日头还早,先到花厅喝喝茶,吃吃点心。
此刻,刘武等人进驻江油城时,北方,不过几十里外,摩天崖南端。
这儿是阴平道最后的要害处,据那些在陇西被俘的蜀兵传说,这儿应该有条勉强可以通行的栈道,可是,现在望去,只有碎石一堆,还有朽木散乱,这儿是悬崖,那些小溪顺着高耸的河道口飞流直下,重重敲击着崖下的深潭。那传说中自汉武帝时代就有的栈道,或许曾经有,可现在没了。
山下,是几只不知死活的羚牛,它们也似乎知道山上的人类下不来,还在徜徉慢慢啃食渐渐枯萎的草木,山上,是一堆抱头痛哭的魏军先头部队。
邓忠目瞪口呆,他没法子,这么高的悬崖,要修出路来……
“将军,不是弟兄们不肯用命,已经没法走了。”邓忠手下的直属校尉哭泣道,“还望将军在大帅面前回禀,不要怪罪我等怠惰。我等虽不惧死,也不想就此糊里糊涂被军法处置。”
“这不怪你们,这不怪你们……”邓忠只能这样安慰兄弟们,开山探路到这份上,神仙都没办法,父帅虽然军法苛责,也不会胡乱杀人。
邓忠叹息良久,最后望着还在啜泣中的诸军士说道:“你们再去找找看四周,到底还有没有坡度稍稍小些的地方,本将这就去向大帅说明事由。”
这该死的阴平道,走到这地步,简直是开玩笑,要是再这么下去不用说打仗了,等到了南边,连给人家当俘虏都不配,直接当路倒算了。(笔者按:路倒,扑街的意思,就是饿殍……)
邓忠暗暗咒骂,这该死的贼老天,怎么把蜀国的山山水水搞得这么难走,愤愤往回行。
不过,只要过了摩天崖,据说就剩下江油戍,此外别无他险。想到此处,邓忠心中的愤懑又暂且按下。
希望,弟兄们能找个合适的地方下山吧?
燃烧之章 节六十六:雷霆近
摩天崖,竟然变成了绝壁,这个消息几乎要将邓艾击倒在地。
“怎么可能会这样?”邓艾发须怒张,瞪着大眼望着爱子邓忠,支撑着羸弱身躯,从刚刚由亲兵放下的小小草席上站起来。
邓忠忙去搀扶,却被老子一把推开。
“快带我去看看!”
父子俩,监军师篡,天水太守王颀,以及刚刚赶来交付军粮的金城太守杨欣,一道赶往前军。道路通畅,众人行进极快,又大半时辰就到达摩天崖,邓艾站在瀑布旁,望着山下,一时有些头晕目眩……
果然是这样,悬崖,的确是悬崖,哪有什么汉武栈道?
就算有,也早是一节节碎木,再修复?还需要多少时日?
军士们每日所食无多,要不是自己靠威望强行弹压。现在到这种地步,难怪,士兵们会哭。
“都不许哭!”邓艾大声怒吼,“有违令者,斩!”
那些抱头痛哭的魏军这才勉强收住哭声。只是一个个眼中的泪水,还是止不住。
“儿郎们,我们,”邓艾一声叹息,收住心中的烦躁,再度望着那些士卒们,大声说:“我们,走了将近二十日,一路上折损了多少儿郎?我们到底是为的什么?”邓艾深深吸气,再度说道:“七百里坎坷,再回去已经不可能了,而进,只是一道悬崖!我们只要过了这道悬崖,下面就是江油,拿下江油,蜀国定当崩解,到时候,富贵荣华封妻荫子,我等共享!”说到这里,邓艾起身,大喝:“拿毡子来!”
“父帅!您这是要做什么?”
“大帅!您不可啊!”
“闭嘴!再啰嗦,老夫将尔等军法从事!”
“父帅!再容我等寻找片刻,我等定能找到可以下山的路,万不可从强行啊!”
众人肯求良久,邓艾只是不准,非要裹毡从陡崖上滚下来。
正这时,一个身影从西侧的丛林里钻出来,一脸喜色对着邓忠大喊:“将军,我们发现了,我们发现了!”
那边有处比较缓和的陡坡,瀑布这边陡坡近乎垂直,想从这边下去,有一个死一个,而那边,却是只有这边三分之二坡度(就是大约45—60度角)。
那种坡度,已经勉强可以滚下去的。
“天不灭我!”邓艾大喜,望着众人道,“快,还不快去开路?我军尽从那边通过!”
至此,前军终于在黄昏前通过摩天崖,可惜山坡还是太陡,加上山坡上碎石很多,不少饥肠辘辘的魏军将士还是魂断山岭,此外,700里阴平道,遥远之极,一路上还要堤防那些不服王化的羌部,还要运粮,这三万陇西兵,就像一串松散的珠链,到摩天崖山下,只能由前军暂且前进。
也就是说邓艾手上只有区区三千人,阴平山道渐行渐险,陇西军马虽多,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送到,这三千前军统统是步军。
自摩天崖始,道路虽依旧崎岖坎坷,看似危险,确是越走越平坦,路上的树木依旧茂盛,旧栈道也越来越多,邓艾军将栈道朽木撤去,换上新木,一片坦途。
到黄昏时分,邓艾部已近依稀可见靖军山。
据那些陇西降卒所称,那是武侯所制上屯和中屯所在,邓艾让邓忠派人小心察看,其余诸军皆躲入林中,以免被蜀军察觉。
不一会儿‘,探马回报:“山上营寨乌鸦盘旋,山下营寨毫无火光,不像有人模样。”
那是两座空寨。
蜀国人将这两座营寨全数废黜。
邓艾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有利必有弊,尽管不用与蜀人纠缠,可是这两个大空寨里,也是毫无粮草可以剽掠,陇西大军的粮草仍然必须指望那七百里阴平道,而运到这边一石粮草路上就要折损许许多多,兵法有云“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这一路上的粮草十之九五都得靡费在那些背粮和修复栈道的士兵口中,邓艾空有雄兵三万,依旧只能靠这前军三千人。
而且,再往前行还得再下营寨,就得再多耗费些人手,连三千都不够了。
靠这么点人伐蜀?有些儿戏。
幸好,蜀国到目前一点察觉的迹象都没有,邓艾还有别的妙计备用。
邓艾在靖军山下蜀军旧营中安下营寨,一些樵汲在收集好柴火和饮水的同时还打了些野味,四头羚牛,再加上些雀鸟,勉勉强强,弟兄们不再需要只啃干肉和炊饼,就是数量少了些,每人只能落几口汤喝喝。
(樵汲:古代的一种后勤人员称谓,参见《司马法》,就是砍柴加挑水等等)
到靖军山后,再下面路就更加好走了,所有人都看到了希望,蜀国这次是在劫难逃,封妻荫子就在眼前。
饱餐一顿之后,邓艾对着这三千前军喊话:“儿郎们,等打下蜀国,我等个个都是功臣,一生荣华再也享受不尽,江油戍就在前方,我等只消到达,蜀军定然溃败降伏,之后便是江油城,我等皆可在城内饱餐蜀国肉食美酒,前则可活,后退即死。儿郎们,蜀国汉中已失,大厦将倾,我等建功立业,就在此日!”
魏国将士一阵欢呼。
“目标江油戍,全军继续开拔!消灭蜀国!”
魏军再度欢呼。
……
此刻,江油城内,刘武等人终于见到了江油守将马邈夫人李氏,那是个中年妇人,年纪大概三十四五,诸葛兄妹说是三十有七,可叹膝下无子。这女人仪态雍容,就是面有怒意,刘武在这前花厅闲聊时知道了些马家的事情,马邈这家伙,跟太子哥一个德行,年岁越大,反而开始好色无度,去年还特地从成都纳了两个倡伎。
小丫头诸葛月华在花厅时问到他家管事关于那两个倡伎时,那个管事更老实交待了,马邈将那两个倡伎带到戍所,难怪这府内好几间女人住的房间,怎么空空荡荡的。
李氏看到家中来客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客气一阵之后便道:“妇道人家不便招待诸位,还请表弟带为招待。”又望着诸葛月华道:“妹妹,我们女儿家一起,不要在此胡闹。”
说罢将诸葛月华拉走,到后堂说话去了。
马邈家的事情,有些难搞,那个小子果然喝过兵血,不然哪有铜钱购置小妾?
众人又待了一阵子,诸葛月华偷偷溜出,向众人说了些碎事。
“戍所里没粮食了,姐姐明日还要再去一趟,给戍所那两百多人送粮。”小丫头说。
“我们也去看看?”霍俊插嘴。
“那可不行!”小丫头白了霍俊一眼,“那地方又小又窄,而且你是谁啊?皇帝派来的么?凭什么让你去看?再说了,王爷这次可是……”
“妹妹,不要多嘴!”诸葛显急忙打断小丫头的话,一脸愠怒,“这种事情是天天挂在嘴边说的么?”
北地王这个抗旨黑户,偷偷跑出来玩,没出事就是万幸,还敢跟大臣们广泛接触,想干嘛啊?
成心想让许多人掉脑袋么?
这些事不能做,也不能说。刘谌想去戍所,那是不行的。
“兄长,若是有兴趣,可愿与我上城墙去看看日落?”刘谌轻轻一叹,向刘武邀请。刘武同意了,霍俊也要跟去,此后是身为半个主人的诸葛显也要留在马府统筹打点,至于李果,老儿一路劳累,不肯过来。小丫头诸葛月华,又让管事请去陪李氏去了。
就这样,一行三人,离开花厅,刘谌刘武两家的家奴也各跟过来一人,五人从城门侧拾阶而上,登上这个瘦瘦小小的小城江油低矮的城墙。城内炊烟处处,香气缭绕,城外,寂寞一片,到处是树木竹林,冬季孤寂的田园上,一些胆小的小东西,诸如野兔、小鹿,在地里搜索农夫未曾捡光、掉落的稻粒,西边是龙门山脉尾端,涪水穿流而过,日正低垂,快要没入山间,天空满是橙柚色彩。
这种景色,是刘武最爱的,他母亲梁氏生前,最喜欢拉着只有几岁的小刘武,就站在成都西边,搂着年幼刚刚到她小腹高度的儿子向西北眺望。
一时间,刘武仿佛回到童年……
“妈妈,那是哪儿啊?”
“那是陇西,妈妈的故乡。”
“妈妈的故乡不是这儿吗?”小男孩回头仰望着身后的母亲。
“不是。”
“那我呢?”
“你……也不是吧,也许,你跟妈妈一样。”女人突然笑了,“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