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芝娘是不在同一时间休息的,不然没有人管事了。
芝娘搁下手里的东西便走了,林秀英看着时间,一会儿就让女工进屋工作了。
周恒家,秦玥让石心烧了一大锅热水,烫了盆子烫瓶子。最后又细细熬了一碗淡黄透明的不知是什么的药,与平日里熬的药的颜色都一样,跟一朵花揉碎在水里似的。
“主子,您这是做什么药呢?”石心一直在旁边打下手,看的她摸不着头脑。
“这个啊,眼药。”秦玥拿着被开水烫过的竹筷子轻点了药水,举高透过阳光瞧水滴里的东西。
像无引力漂游的分子,在微微发黄的水滴里畅游徜徉。
透明度应该算是可以的。秦玥又沾了一滴,将竹筷搁到眼睛上,那水滴啪嗒入了她的眼眶。
“主子,您又没眼病,滴这水做什么!”石心惊起,又不敢碰她,在一旁小心翼翼看着。
一瞬的蛰痛让秦玥皱了下眉。
石心将她手里的竹筷夺过去:“主子您没事吧!”
现代工艺做出来的眼药水有的也会有刺痛感,之后便是清爽的凉意,秦玥做的药也一样。她闭着眼转动眼珠,没有了不适只剩下淡淡的润湿。
石心眼睛不眨的看着她,一会儿秦玥睁开眼,看她小鹿一样盯着自己,朝她轻轻一笑:“我没事,只是试一下这药的感觉,跟病人说的时候也好讲清楚,不让病人多心。”
她说着话,将那些药水倒进烫好的瓶子里,塞上消过毒的瓶塞。
“主子是给芝娘的婆婆做的药?”
“恩,咱们去她们家看看。我去年就开始给她开药了,现在她的白内障有减轻,也是因为吃食改善了,脾胃肾肝的阴虚之症有所弱化,但仍是视物模糊有飞影。我想,能治就尽量去治,总好过什么都瞧不见强。”
秦玥平静说着话,将那瓶子搁好,收拾了自己工作间的东西。石心哪能让她自个儿忙,三两下的倒水整理药渣,一息间便将东西收拾好了。
“还是心儿手速快!”秦玥温柔笑着,“以后谁娶了我们家心儿算是有福气了!”
石心一顿,便也笑着:“奴婢还要在主子身边服侍好多年呢,说什么嫁不嫁的……”
秦玥走到一旁关闭严实的立柜边,拿了一包做好的棉签,又随意道:“没关系,你们都是我身边的人,我会给你们找合适的人家的,肯定比连程那家伙适合你!”
一旁的小丫头愣在那儿,目光呆滞瞧着墙边一排排晒干的草药。褐色药草堆放整齐,在她目光里渐渐被血色覆盖,浓稠又悲怆,红到惊心动魄,刺目伤人。那血缓缓滴落,啪嗒,啪嗒,在地上点了一个又一个圆,每个圆里都化了一个男人苍白的面孔,脸侧深深凹陷棱角越发锋利,那双目却是凄凉苦楚,漆黑到深邃爆裂,在遥遥无尽的远方望来,寂灭。
秦玥穿过半开的柜门瞥了眼石心,吱呀一声关上了柜门。
丫头猛一回神,失神的眼光划过秦玥,愣了愣,突然意识到什么,缓缓垂了眸。
“走吧,心儿。”秦玥缓缓过来:“拿上药水。”
她说着就出了工作间,石心将瓶子一握,关好门紧跟在她身后。
芝娘家阳光大好的院子里,良生正推着个小板凳玩儿的欢快,门口一声响动,小孩儿猛的抬头一脸喜悦,看到来人不是自己想要的人,又拉了帘幕般失了神采,瞧一眼芝娘,糯糯道:“娘,有人。”
“娘瞧见了,你玩儿着吧!”芝娘对他温柔笑着,又看秦玥:“玥娘来坐。”
秦玥走进来坐下,瞧良生玩儿的自在,还伸手挠挠他的发顶,道:“我给婶子拿了点儿药。”
石心将药瓶给了秦玥。
“让婶子来试试呗!”她笑道。
“又麻烦你了!”芝娘不好意思了,朝屋里喊:“娘,玥娘给你送药来了,您过来试一下。”
“来了来了。”王氏一出门就朝秦玥过来,“老是辛苦玥娘给送药来,我这老婆子老脸都挂不住,玥娘受累了!”
“婶子哪儿老了,才四十多岁,正是壮年!”秦玥拉王氏坐下:“我在家没啥事儿,尽量给你治眼,能瞧清一点是一点,身体最重要!”
“婶子就怕麻烦你……”王氏面色慈祥,既是瞧不太清还是尽力的望着秦玥。
芝娘看她只拿了小小的细颈瓶,问:“玥娘,这次不是吃的药?”
“还是芝嫂子有眼力劲儿,这次是滴眼睛的药。”秦玥边说边从小包包里抽出来一根棉签。
良生瞧见了,不声不响的来到芝娘身边,安静地扒着芝娘的腿看着秦玥。
“这是棉签,往这药水里蘸足了,滴到眼睛里就行。”秦玥弄好棉签,举在手中,“婶子,你仰头,我给你上药。”
“哦……”王氏仰起头来,秦玥掰着她的眼皮将棉签隔着眼眶一捻,淡黄的液体就跑进眼睛里了。
“刚进去有点蛰得慌,一会儿就好了。”秦玥放轻声音,“现在怎么样?”
“好了,也就疼一下的事儿,现在就跟吃了个花椒似的,麻麻的,挺舒服。”王氏笑呵呵着。
“好,芝嫂子,你来给婶子上另一只眼的吧。”
芝娘将良生挨着桌子放下:“站好了啊宝儿,娘给奶奶上药呢。”
小孩儿点头:“去吧!”
芝娘要接秦玥手里的棉签,少女却把手往后一移,笑道:“一个棉签点一只眼,你再拿一个。”
“那不是挺浪费的……”芝娘低低嘀咕了一句。
秦玥笑:“这样才不容易感染。”
给王氏点了眼,就让她回屋里歇着了。
良生虎头虎脑的,大眼忽灵灵瞧着秦玥,一会儿嘿嘿嘿傻笑一阵儿。让秦玥不禁想到上次这小子朝她喊吃奶的事儿。
“你个皮小子,笑什么!”她戳戳良生的脸蛋儿。
小子龇牙叫一声钻进芝娘怀里,芝娘笑着抱上他:“宝儿你瞧,是不是惹到你婶婶了?”
良生抱着芝娘的腰揉吧,一会儿又探出头来瞅秦玥一眼,“婶婶找爹爹!”
秦玥挑眉,还记得她呢?她转眼瞧芝娘,芝娘微愣,不知这话是什么意思,迷糊的看向秦玥。
少女浅笑,春光落下,更显的人柔美清丽,“芝嫂子,良生才两岁,你不想给他找个爹爹?”
芝娘目光晃了晃,有什么东西瞬间划过。
秦玥接着道:“孩子的成长是不能缺失父爱的,对孩子心理会有影响。只跟随在母亲身边,对女孩还好说,因为是同性。但若是对男孩儿,时日一久,不留心就会让他沾上女人的特质,说话声音偏阴柔,办事怯懦犹豫不决……”
秦玥缓缓抚上芝娘的手臂,轻缓的声音:“芝娘,可是有想过给良生找个爹?”
“爹,宝儿有爹!”良生瞧着秦玥,瞪大了水葡萄眼,瞧着有些生气:“有爹,不找!爹,会儿就来!”
“玥娘!”芝娘对上秦玥的视线,面色平静:“你,见过他了?”
“恩,见过。也去打听过了,合适。”秦玥目光柔和,面带浅笑:“你觉得如何?”
“我……”芝娘恍惚了目光,有些微的不知所措:“我也不清楚。他说他还能住到咱们这了,养着婆婆和良生……”
“那不是很好吗?”
“我,我是怕,他的活计。他,是走货的,整天走南闯北的,不沾家,也,不安全,万一再……”芝娘没往下说,秦玥已经知道她说的意思,她怕郑斌像周顺那样出什么事儿,就又剩下她孤儿寡母的了。
古代农村也没那么多的规矩,一般人家都是看几眼,打听那人好不好,家里人咋样,觉得顺眼就结亲了,没有自由恋爱。看这样子,芝娘其实是相中郑斌的,只是心里有周顺去世的阴影,有些后怕了。
秦玥嘿嘿一笑,两条眼睛眯成了一条弯弯的缝。这声音其实挺傻气的,但让她做出来总有种,狼眸斜睨着,嗡嗡的说你上套儿了的感觉。
芝娘不明所以的瞧着她,少女眼中有阳光,亮闪闪的白光耀眼,芝娘干巴巴地笑:“怎么了?”
“你不知道,那次他来送驴子,那架势,这么粗的一条长鞭!”秦玥两手拇指食指圈了一个大大的圆:“这么粗啊,他一只胳膊啪一下甩的震天响,跟舞龙似的,地上那土漫天飞,等驴群都走过了,土都没落干净呢!”
秦玥一脸震撼奇异的表情,挑着眉挤着眼,可是全然不顾自己柔美的形象:“你说,这么威武雄壮的男人,甩个鞭子都与众不同,能出什么事儿?那走南闯北,不也是练出来的?闭着眼都能回到家里来!”
芝娘被她那样子给逗乐了,笑道:“那你咋不找个壮汉子,就相中周恒了?”
“我,”秦玥一愣,觉着话不对,转了笑指向芝娘:“在这儿等着我呢?我和相公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喜欢那样儿的!一人一个口味不是?你不想别人出事,就得找个熊汉子!能上房修瓦,能下地种瓜,还能闯关东走西口,挣钱养家,郑斌正好!”
“让你说的跟顺口溜似的……”芝娘抬眼睨她,这一眼不差事儿,正好瞧见门口站着的男人。
郑斌在这儿站了好长时间了,就从良生喊爹那一声开始,他都听见了。从他这望过去,女人因为身子斜着,显得细颈修长白皙,还泛着淡淡的光,微赧的目光乱了一瞬,挑着人的心尖往那边勾,勾的人想近前去揉捻一番。
被发现了,郑斌没有尴尬,只大步过去,良生眼睛一亮,掰开芝娘揽着他的手就往郑斌这边跑,一边踉跄着一边叫:“爹,想宝儿!”
郑斌将他往怀里一攥,轻松松掂起他走到两人身旁,没吭声就坐下了,将良生往自己曲起的腿上一放,两男人一起看着芝娘。
对面的女人霎时羞红了脸,秦玥轻笑:“你们一家聊着!”她将药瓶和棉签往那边推推,“早中晚各点一回,别忘了,一只眼一个棉签!”
话毕秦玥又深意朝郑斌一笑,男人几不可查的点头。
“心儿,咱们走吧。”
真是利落,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喝喜酒了!
主仆俩还没走出院门呢,就听见良生说:“爹,看我看娘,娘点药,用,用一个哦!”
芝娘无奈:“宝儿,你说什么呢?”
良生瞧瞧她,瞧瞧那细瓶子药,指着:“药,给奶奶,点药!”
“这是周夫人做的药?”郑斌问:“给婶子治眼病的?”
芝娘埋着头:“恩。”
“芝娘,这时候又没有人,你抬起头来啊?还怕谁瞧见?”郑斌伸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良生也过去,只是是拍上去的,啪啪响,小子自个儿笑笑,喊:“娘,看宝儿!”
芝娘一抬眼,恰好撞进郑斌笑意的视线里,三分逗趣三分斜挑三分温和,瞧的芝娘一霎红了脸。
这段日子这男人没少到家里来,偏偏就没人瞧见过他,一直腻磨着直到傍晚才走,老跟良生抱到一起玩儿,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活儿……芝娘没话说,只逗弄着良生,让他别一直坐到他腿上,多下来走走。
小孩儿不听话,抱着郑斌的胳膊不撒手。
男人低沉着声音笑,想从深山中传出悠远的回声,“芝娘可是心疼我被宝儿坐着累?我可是威武雄壮的汉子,怎会让宝儿坐一会儿就累?”
芝娘一噎,这不是玥娘的话儿,这人一直在外面偷听她们说话!
“我行事谨慎,走陌生的路都是经过探查的。你放心,走货生意不会影响我,我也不会有什么意外。”他低着头去找身边女人的目光,瞧的认真又耐心。
芝娘猛一抬眼,斜睨着他,不知是气的还是羞得:“你有没有事管我何事?”
女人起身就走:“良生,娘走了,你要不要过来?”
小孩儿赶紧晃着郑斌:“爹,找娘,娘亲!”郑斌瞧着芝娘娇小的背影,一笑也抱着良生跟过去,边走边问:“芝娘,我们什么时候办亲事?办了事我就能过来住了,将咱家房子都翻盖一番,屋顶都漏缝了你不知道?”
芝娘站在房门口瞪他:“管你啥事!”说着嘭一声将门关了。
让你偷听!
郑斌抱着良生苦了脸,小孩儿捏着手皱眉:“娘,不理宝儿?”
“爹,怎么?怎么……”他嗫嚅着,说不清楚意思。
“宝儿,是怎么办。怎么解决。”
“唔,你说,怎么办?”良生仰着大头从窗户里看,啥都瞧不见,里面有芝娘挂着的窗帘哩。
郑斌在小孩儿耳边说了些什么,就将他放下自己走了。
良生一直在屋外喊娘。王氏知道郑斌在,也没出来,就让他俩处着吧!芝娘在屋里听了好长时间,现在只剩下良生的声音了,在往外瞧,果然那人走了,女人心里微微有些失落,但儿子在外面,仍是含着笑开了门。
“娘,你出来了!”良生大喊一声,兴奋的很。芝娘弯腰抱他的一刻,郑斌不知从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