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厚夹饺子的筷子停住不动了,德旺瞪了小德子一眼,“你总怕当哑巴让人卖了。”
白蝴蝶端来一碗饺子汤,放在赖五面前,“这孩子多清秀,一看就是个贵人,饺子没吃够,饺子汤管够。这孩子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哪!”
德旺见老何发愣,赶紧岔开话题:“这孩子兴许跟你有缘分,要不怎么一下子,都聚到我跟前来了!”
何太厚最终没吃那个饺子,打断德旺的话头,“来,把杯里的酒干了。”
德旺与何太厚碰杯,总觉得内心有些歉疚。还好,这时候,小二德子、小三德子用衣襟兜着花生、大枣进来倒在炕席上。
德旺欣喜的问:“哪儿讨换来的,真能给师父救驾。”
李三、赵老疙瘩叼着烟袋进来了。今天亏了赵老疙瘩迎出去十多里地,要不,李三恐怕都没劲头把冰排子撑回来。赵老疙瘩在院子里就搭上话:“还问哪儿来的,人家何先生到咱这儿过年,连个下酒的菜都拿不出来,把人寒碜死!”
德旺见到两个接老何的功臣到了,下炕迎接,“炕上热乎,快上炕坐着。我说屋里的,再添把柴禾!咦,小德子,你师娘呢?”
小德子挤进屋来,“师娘给那间屋子烧炕去了,说是给何先生和赖五兄弟暖乎身子,等睡一觉起来再接着跟你老说话。”
何太厚冲小德子使了个眼神:“别在这儿麻烦了,在这儿歇着,你师父也不安生。再说你师父是个长辈,一会儿人来人往,我也睡不塌实。我看干脆带着赖五到老屋去住。赖五,你怕进那座凶宅吗?”
赖五跳下炕来,拉着小德子,“去自个家睡觉有嘛害怕的,小德子叔,咱俩先过去把炕烧热了。”
德旺说:“那也好,从咱院子里多抱点柴禾过去,那院的柴禾又糠又潮,不好引火也不搪时候。让你何大叔,再跟李三、赵老疙瘩喝口酒说说话。”在他看来,能够跟何太厚喝口酒、说说话是件体面事,对于李三、赵老疙瘩就是最高奖赏了。
小德子留在煎饼秃家,一直到天亮也没有回去。这个屋子这么多年也没烧过炕,已经冻透了。可是,老何跟赖五也实在累乏了,倒下就打开了呼噜。小德子不断地往灶堂里填着柴火,煎饼秃的房子当初垒的是砖炕,容易冷也容易热,爷俩躺下不大工夫就烧透了。
慢慢天亮了,小德子摸摸炕席,热得简直可以摊煎饼了,赖五这小子甚至把被子都蹬开了,这才捡块转头挡住灶口。小德子撂下里外屋的门帘,轻轻关严外间屋的两扇门,拿扫帚把满院子里的积雪扫干净,深吸一口气开始打拳。
小德子打得是迷踪拳,迷踪拳并不是一套拳法,准确的说应该叫迷踪艺。据师父德旺说,迷踪艺是一个派系,是小南河的霍元甲综合家传武功跟各派武功的精华自己独创的。全部套路含着兵器和拳术两大块。迷踪艺里面的拳术,叫七十二式练手拳,施展开来出神入化,变幻莫测,让人无从下手。据说,霍元甲二十多岁的时候,当时有河南杜姓高手跟他爹切磋武艺,结果他爹输了。当时他的大伯准备继续过招,不料霍元甲突然出来比划上了,最终就是以迷踪拳,打败了那位杜姓高手。霍元甲的武艺因不入流派,江湖上本无大的名声,不知何故,过了许多年以后,被香港的艺人弄到电影里面、电视里面,一下子名声大燥。可是那里面比划的却净是自编自造的花架子,名称也改为迷宗拳,其实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
德旺给徒弟们传授的就是这套七十二式,不过,四个徒弟只有小德子肯下功夫练。其他三个嫌这套拳路太复杂,他们更崇尚一招致胜,喜欢干脆麻利快的。
小德子练着拳,从院中可以看到村民们虽然穷困,仍然遵循着习俗,在新春第一天早早出门互相作揖、互相祝福。
煎饼秃家的青砖房屋顶,烟囱里依然冒着袅袅白烟,这是灶口堵着砖头余火慢慢燃烧的缘故。小德子练得身上发烫,脱光衣服赤裸上身操拳,练得浑身腾腾冒热气。从他目光中,可以感到他两眼透着警戒的神色,他见村中行人已绝,收势息拳,拎起搭在树杈上的上衣回到屋里。
何太厚爬在炕沿上叼着早烟袋,大口大口地吐着烟,显然他醒了多时了。
小德子进屋后,给赖五掖了掖被子,拿了个马扎坐在何太厚跟前问道:“如果情况真像你老分析的那样,咱们该怎么办呢?”显然,老何睡觉前跟小德子谈到很晚,谈的都是只有他俩能谈的事情。
何太厚磕掉烟灰,“将计就计,利用这个线索摸清敌人的阴谋。小鬼子没几天蹦达了,时机一旦成熟,先清算李元文的罪恶。”
赖五猛地翻身坐起,“杀掉这个卖国贼,给我爹报仇。”
小德子按着他的脑袋,让他躺下,“别冻着,老老实实躺着,听我跟何大叔说话。我看,过几天我把赖五送回去,眼下就可以找机会把他干了。”
何太厚严肃起来,“怎么你也跟个孩子似的,要是一下子把他干了,你还送赖五回去有什么意义?花筱翠说,她有办法跑出来,说明吴家大院还有能争取的人。这条线的情况没有摸清楚,杀了李元文,就等于掐断了线索。”
赖五还是插话:“那就先抓来,问清了再杀他。”
何太厚扭脸问他:“他要是知道,反正都是一个死,他还能说实话吗?”
赖五又急了,“我就不明白,一到了给我爹报仇的节骨眼上,你们总是左挡右拦,留着李元文要活口,留着花筱翠给我当妈,我爹不就白死了吗?”
没想到这孩子这么犟,小德子教训他:“你这孩子怎么说来劲儿就来劲儿呢,这不是正合计着报仇的事嘛?李元文给日本人当汉奸,祸害了那么多中国人,就给你一个人报仇哇!报仇是大家伙的事,不能谁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再说你还小,想事不周全,这不,连我和德旺爷,有事都找何大叔讨教吗?躺好了,听何大叔说话。”
何太厚进一步开导赖五:“孩子,你知道为嘛大叔跟你小德子叔合计事,让你听着,背着别人不让外人掺和吗?说明拿你当最靠得住的人。只报私仇,咱还用费这么大的劲儿?凭你大叔这一身功夫,你也看到了,李元文那样的,像捻个臭虫似的就收拾了。”
小德子告诉他:“你知道吗?李元文带了几十号人把何大叔团团围住,那天生让何大叔抬手一枪给削了性命根儿,知道何大叔的厉害吧。”
赖五瞪大眼睛,“真的?昨天我还亲眼看见,何大叔会倒挂金钟哪!”
小德子说:“那不结啦!等哪天你见了李元文问问他,还能站着尿尿不?”
何太厚继续跟小德子商量:“话就说到这儿了,别忘了让赖五给古典拜年去,这条线咱也不能断。总记着,不论出于什么动机,凡是为老百姓做了好事的,为抗战做了贡献的,一定不能忘,咱们永远不做忘恩负义的小人。我该起来走了,谁也不要惊动,目前情况下,更要格外小心。”
小德子打着保票:“你老放心吧,有事儿我会及时汇报的。”
何太厚此时已穿戴整齐,对赖五道:“一定要听小德子叔的,在这屋说的话谁也不能让知道。懂不懂?”
赖五问:“德旺爷也不能知道吗?”
何太厚看了小德子一眼没说话,腰带一刹说道:“你们也不要送我。”说着开门出去了。 等赖五穿好衣裳追出去,早已没了何太厚的人影。
正文 三十六回光腚孩重温老屋;白蝴蝶初登古宅三
(更新时间:2006…11…3 9:58:00 本章字数:2979)
德旺也美美的睡了一觉,这是德旺这辈子头一次跟女人睡在一起的一觉,应该算他的洞房花烛夜,只是没有花烛的小半夜。这小半夜怎么过来的就不说了,白蝴蝶早就起来了,估计她根本就没有睡觉。等德旺醒了,已经烧开一锅开水,像照顾孩子一样的给穿衣穿鞋,为德旺洗脸擦脸。德旺幸福而颇有几分不习惯地躲闪着,“我又不是个孩子,你这么侍候,我浑身不得劲儿。”
白蝴蝶坚持这么做,“瞧爷说的,救了俺一条命不说,还不嫌弃俺。天寒地冻地给俺暖身子,让俺有个顶天立地的人护着,怎么侍候都是应该的。”完事端起脸盆到一边,用德旺的剩水擦脸。
德旺不好意思的说:“你的脸净,以后你先洗我后洗。”
白蝴蝶洗出一张白暂脸,使人觉得分外端庄清秀,听德旺这么说,点点头应了一声“嗯!”
大年初一出门拜年兴赶早,去的越早越表示亲近,越表示尊重。老何留下话让赖五给古典去拜年,德旺不敢耽搁,下炕亲自做准备。德旺把能拿出手的东西全都收拢一块,一样一样作着交代:“这些辣椒和锅煲鱼给古老爷送去吧,老何让孩子去拜年,哪能空着手哇,实在是没有拿出手的东西。”
白蝴蝶宽慰道:“俗话说礼薄情义重,人家古老爷金山银山,大囤满小囤流的,还在乎一个没爹没娘的孩子礼轻礼重吗?”
德旺还是觉得局促,“话是这么说,孩子投奔咱这儿来了,咱就得比他爹娘想得还周道,别让外人挑了理儿。”
白蝴蝶顺着说:“爷说的是。快上炕吧,我给你老下碗杂面条,先填填肚子。”
德旺拦住她,“面条儿,一会儿小二德子、小三德子都会下。天不早了,你去把那院的爷仨叫过来,过来一块吃点嘛。赖五昨天还带来几个白面豆包,熥在锅里嘘热了,让爷俩吃了吧。”
白蝴蝶说:“叫起来那爷仨,就不让赖五回来了,俺们娘儿俩直接就去镇上了,到了古老爷那儿还少得了好吃好喝的。”把德旺准备的东西装进篮子就要出门。
德旺又从炕席底下拿出一把烟叶,“小四德子在那堆人里净不学好,染上这一口也就离不开了,经过卡子口,把这把烟叶捎给他吧。路上积雪太厚,走道小心点,别滑着。”
白蝴蝶接过烟叶,一并放在篮子里,“知道了,爷,关上门吧!屋里的那点热气,一会儿都放出来了,大清早的别冲着风吧。”
德旺大大咧咧的,“庄户人哪有那么金贵,一点风还经不住。”
白蝴蝶亲自关上门,德旺幸福地挠挠头皮,笑了。
屋顶的烟囱上还冒着余烟,院子打扫的干干净净,地上连个脚印也不见。白蝴蝶挎着篮子招呼着走进来,高门大嗓的招呼着:“爷仨个起了吗?”见无人应声,便轻轻推门而入。
白蝴蝶进屋后,发现里屋外屋拾掇得井井有序,只是空无一人。犹豫一会儿,转身走出屋。正四处踅摸着,小德子和赖五手持鱼叉跃墙而入,恰落在白蝴蝶面前,吓了白蝴蝶一跳。
白蝴蝶嗔怪道:“瞧这两个不安份的,放着大门不走,窜高蹦下的摔着怎么办!”
小德子嬉皮笑脸的,“师娘,我教赖五窜鱼去了。这小子真灵,一学就会,你老看,两条大拐子。”
白蝴蝶赶紧说:“快拿回去,给师父跟何大叔熬汤去。”
小德子说:“这么大的鱼,可舍不得熬汤,我会熬着吃。”
白蝴蝶欣喜的,“那就更好了,连下酒菜都有了,何大叔呢?”
赖五抢着说:“何大叔他走了。”
白蝴蝶惊讶的,“连口早晨饭都没吃,怎么让提着大饿肚子就走了?”
小德子说:“何大叔就这么个人,他总是怕给别人添麻烦,每回都这样。师父起来了吗?”
白蝴蝶拉住赖五的手,“师父早起来了,你去把鱼拾掇了吧,我陪着这位大侄子,要到镇子上拜年去呢!”
于是,小德子一直把白蝴蝶、赖五送到村外路口,指着一条小道说:“这条小道,是最近人们踏出来的,虽说窄蹩点,可是比走运河大堤近不老少。”
白蝴蝶说:“还是走大堤吧,你师父让顺路给小四德子送点烟叶去!”
小德子不满意地埋怨师父,“师父净惯他的坏毛病。”
白蝴蝶不以为然的,“别这么说,你师父不也抽烟吗?别送啦,回去吧。”
赖五抢过篮子随白蝴蝶走去,有点恋恋不舍的转过身,“小德子叔……”
小德子朝他摆着手,“别说话了,路滑,扶着师娘,快去快会。”小德子一直目送他们走远。
哨卡原来柳大棒子霸占的那间屋子,现在归小四德子独有。他知道大年初一谁也不会踏着积雪,往这查岗来,便招呼他的手下聚赌。瞧他那模样,嘴里叼着一根烟,两只耳朵还夹着烟卷儿,正跟几个保安队员围在一块掷骰子。屋里面那叫乌烟瘴气,吼声不绝,只见小四德子向蓝花大海碗里掷下骰子,扯着嗓子喊叫:“六、六、六六六六六……”
柳大棒子走后,王警长又从本地招募上来一个叫刘二狗的,小四德子正玩在兴头上,刘二狗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报告:“班长,你师父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小四德子眼睛盯着碗里的骰子,“哈哈,我又赢了!”将桌子上的钞票统统拢到跟前,“来,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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