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铁明知故问:“怎么还捂着日本口罩呀?”
邵虎接过话茬,“逮嘛吃嘛能不长口疮吗,不捂着点?夜风一遛,准得哏屁着凉见阎王。”
白面儿、哈疤痢见有“官面”在场便挣扎,看清是王警长和老铁又乖乖垂下头,不消片刻被架上船。
二位帮头断定,王警长跟老铁不辞辛苦,摸着黑不请自到,必然与此事有牵连。再看他们那关切松快的反常神态,更加坚定自己的判断,于是一人一句试探上了。
章龙问:“王警长,你老好辛苦呀,这么晚了还巡逻。”
王警长说得好听,“吃地面喝地面就尽点良心护着地面呗!”
邵虎挑起拇指,真心夸赞道:“中国人都赛你老似的,还能当亡国奴吗?”
章龙真心让着王警长,“别站着说话,船上泡壶茶吧。”
王警长还惦记着县里头,不想往深处叨扰,便说:“你们忙着起锚吧,不添麻烦了。老铁上去看看,那二位兄弟舒坦不舒坦,哪不合适搭把手。”
话说到这种地步,等于把事由挑明了。王警长这话看似哪不挨哪,却暗含着两层意思。一方面,等于承认此事的确与己有关,暗含着把话说明,表示信任对方的意思。另方面,隐喻的表达了感激之情。在场的都是明白人,这样的年月,这样的场合,这样的不同身份,王警长能作到这种地步,真是义气到家了。
王警长办事滴水不漏,让老铁上船看看,自然是帮着看看还有哪些不妥贴的地方。干嘛研究嘛,行当不同,看问题的角度不同,漏洞不是人人会看的。老铁会意,支好车子跳上船去。
不论什么样式的木船,最前端的船舱都叫“闷头”,因船头底部是弧形,下面斜瓦上底板,与船底可形成扇面形的底舱。底板以上铺上铺盖,供船工休寝。“闷头”顶上,所扣船板称作“锁夫”,扣上它类似屋顶加盖子,是全船最严实的地方。
老铁走上船来,见白面儿、哈疤痢被塞进底舱,而后瓦上底板,铺上被褥,扣上“锁夫”,等于进了十八层地狱。等船工(自然也是帮徒)把一切收拾的严丝合缝,老铁方跳上岸来。
这时,王警长和二位帮头还在唠嗑。
王警长:“不是说苇子属于违禁品吗,广爷怎么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干?”
章龙:“怎么不是?苇子可以作军火药灰,还可以造纸,日本人怕运到那边成了军品,所以走上水不行,可以走下水。咱往天津卫走,这是下水,日本人放行不拦着,他们认为是给天津造纸厂送的。”
邵虎:“照实说,日本人一根苇子也落不着。天津卫西头那一片窝铺棚户,做饭点火都仰仗着广爷在富辛庄开的柴禾厂,要是老百姓没柴禾烧,日本人也不安生不是。”
老铁过来打断谈兴正浓的几位爷,“走吧队长,人家给二位兄弟安排的别提多舒坦了,你老就放心吧,咱该客走主人安啦。”
王警长照着场面上的礼数,双手抱拳告辞,“嗨,我这个人就爱管闲事,瞎操心了。二位爷往后有用得着王某的地方,千万赏脸别客气。有工夫再说话吧,见了广爷捎个好,告辞。”
说罢,王警长和老铁骗腿上车过桥远去,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二帮头对视了一眼,同时开口,说出同样的话:“王警长仗义,是条好汉!”
就在王警长在码头搭讪的时候,何太厚正在古宅进行着另一场口舌交锋。
客厅屋顶吊着一盏吊灯,桌子中间还放着一盏大号泡子灯,照得屋内通明瓦亮。
古典与何太厚隔桌对坐,英杰恭立一旁伺候着。老刘头进屋给古典跟何太厚续水,把灯捻又拧高一点,屋内更亮了。英杰挥手,老刘头退了出去。
何太厚开门见山说完求办的事,继续说道:“……国府迁都,咱们敌后的老百姓就成了没娘的孩儿。久闻古老先生素来救困济贫,久有报国之心。抗日民众推举在下,当面拜望古老先生,相信古老先生定能以江山社稷为重,玉成此举名垂汗青。”
古典自认是天底下的大学问,可惜成年论辈子遇不上对把子的,今儿个何先生算是来着了,何太厚话一落音,他就滔滔不绝对答上了,“该说的话全让何先生说尽了,国难当头老朽惭愧之至。古某空享贫乡富甲盛名,在这群雄奋起之际,却无犬马之劳点墨之功。何先生不顾个人安危,不惜颠沛来到此地,献救国救民良策,做为一方绅士、华夏之后,岂有不肝脑涂地之理?何先生溢美之辞实乃过誉,倘若国有所需民有所求,效仿文天祥、林少穆言不敢当,倾家荡产披肝沥胆绝无二话,只是不知从哪里着手,还望何先生明示。”
何太厚起身拱手,郑重言道:“古老先生如此深明大义,令晚辈敬仰之致,请受何某一拜,并代表抗日民众向古老先生表示感谢。”
古典慌忙也站了起来,“不敢不敢,何先生使不得,何先生言重了,请直言明示。”
何太厚伏下身子,问道:“古老先生,有位叫欧阳亮的年轻军官可有所闻?”
英杰插话:“可是二十九军吴胖子手下的那位欧阳副官?”
何太厚转身面对英杰,“正是,想必管家知道下落?”
古典起身也企盼的望着英杰,英杰点点头,“以前经常打头碰面,算认识吧,最近我没见过他,英豪可能知道他的下落。”
古典兴奋的忘了拽文泛酸了,“别犯傻,天亮你赶紧下卫到天津,找英豪问个明白。”
何太厚这一晚上的话没有白费,并且开局就有收获,他觉得有必要公开沟通渠道,于是对英杰说:“你去天津打听明白了,马上给个回音,我想找个小兄弟做你的帮手如何。”
英杰问:“帮手,谁呀?”
何太厚朝门外喊了声,“进来吧,跟古爷和管家见见面。”
小三德子身轻如燕,闻声闪身进了客厅,整整一黑晌门外站个大活人,居然没被发现,可见这小伙子亦非等闲之辈。
英杰很喜欢小三德子,“不错,认识了。谢谢何先生,给了我姓那的报效祖宗的机会,你老就等着擎好吧。”
古典难得亢奋,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吩咐厨子,叫顺子点火升灶,我要跟何先生开怀畅饮。”
何太厚拦住古典,“来日方长,待光复之日,定与你老一醉方休。今日不敢打扰,天亮我的行动不便,就此告别了。你老留步,改日再来造访。”何太厚冲小三德子略使眼色,“赶紧送我过河。”言至此,二人闪身而出。
待古典、英杰追到客厅门外,院内已杳无人影。
正文 二十一回俩混星懵懂殒命,三英少睿智护花下
(更新时间:2006…9…21 8:31:00 本章字数:4120)
古典从无见过如此高手,恍惚间酸劲又上来了,喃喃自语道:“文韬武略、侠肝义胆、心装天下、身怀绝技,真乃医国神人也!”
何太厚旗开得胜拿下古典,德旺和徒弟们分外开心。叫小三德子一学说,神了,何太厚简直胜似诸葛孔明!他比照着师父说古讲的大三国,觉得“定三分隆中决策”不如何先生把小日本、刘广海、古典分析的那么准,“诸葛亮舌战群儒”不如何先生嘴皮子厉害。他看得真真的,满腹经纶的古典、还有那个摇头摆尾的管家(他爹还是前清王爷呢,屁!)开始还跟何先生酸文辣醋的拽文,没半袋烟的工夫,何先生三言两语就把他们说直眼了。
知道临了古典说嘛吗?大伙问:“说嘛?”
小三德子学着古典的样子拿腔作调,从德旺那儿趸来的玩意儿全搀和进去了,“古典说啦,咱何先生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往前看,能够掐算十里八乡静海县的五百年,往后看,能够看到三皇五帝春秋战国南北朝。学问胜过孔圣人,武艺恰似老德旺,货真价实的神人也!当时还要摆酒席犒劳俺们爷俩呢,俺们爷俩不赏那脸,何先生说,用不着,赶明儿杀光汉奸走狗小鬼子,咱在静海县搭十里大棚摆席,跟你喝个人仰马翻。”
德旺听着小三德子胡白活,乐得合不上嘴,徒儿们都长能耐了,能不乐吗!小三德子还要白活,德旺给了他一脖溜儿,“消停消停吧,何先生跟咱摆手了。”
爷几个站在子牙河堤上,远远看到何先生已然渡过河去,登上对岸大堤,也学着何先生的样子扬起了胳膊。
就在小船靠岸,何先生跳上岸的瞬间,小德子从船上扔了个包袱,“何先生,你老接着!”
何太厚接过包袱打开一看,是德旺徒弟拿命换来的那两把手枪和珍贵的西药,还有几个白面馒头和煮熟的鸡蛋,外带一个酒葫芦。何太厚回头望去,小船已到河心,吃糠咽菜食不果腹的乡亲们啊,这份情意实在太重了!何太厚激动不已,只是一个劲的隔岸挥着手。
何太厚极目远眺,天际已出现鱼肚白,打开酒葫芦仰天长饮,高大的身躯豪气冲天,他带着乡亲们的这片深情厚意,系牢包袱拴好酒葫芦,将两把手枪双双别在腰上,甩开大步朝着远方走去。
那英杰在乡下这长日子,早就把他憋闷疯了,认识了何太厚,激起潜藏的满腔豪情,况且受领的差遣,无非找个欧阳亮,破天荒起了个大早,赶头趟火车中午前就到了天津。
老家来人是件大事,古联升上上下下忙活了好一阵子。堂屋摆开八仙桌子,桌上摆了几个尽量像样的炒菜,古兴和崔氏帮着英杰脱去外衣,放好椅子全都坐下了。
古兴居中而坐,担心英杰挑礼,上来先解释一番:“管家千万别笑话,太平年间弄成这样我自己都嫌寒碜,今天这几个菜弄成这样,还费老大劲呢,已经是过年的饭了。小日本折腾的人们活不了啦,吃的用的全都配给。咱有点存幸的还能对付着过,一般人家可就惨了去了,多半吃了上顿没下顿。”
崔氏给英杰斟酒递筷子,“以往年间老家来了人,桌子上哪能这寒碜呀。管家将就一点吧,好歹不是外人。”
英杰的心思没在吃上,接过筷子随便夹了口菜,忙问:“英豪干嘛去了?”
古兴举着酒杯,有点答非所问,“亏了英豪兄弟市面上交际广,不然这个买卖早就挺不下去了。哦,这不,一大早又联系老客去了。”
英豪正常外出,没有意外变故,英杰放心了,“这么说,生意还算过的去?”
古兴陪着英杰又斟了杯酒,“实话跟你说吧,光靠油盐酱醋猫子狗子应付门市,一家人早就饿死了!不折腾点别的哪儿行呀。”
英杰饶有兴趣的探探身子,“嘛样别的,犯禁的买卖能捣腾吗?”
古兴以商人的诡诈逻辑说道:“这年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只要横下一条心,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摸着黑干呗。虽说揪心,总比饿死强啊!再说,古联升名声在外,世面上摸爬滚打好几辈子了,咱也不是吃素的。我古兴加上英豪,不能说如虎添翼,怎么也算瞎子多了根拐棍。”
崔氏见英杰一丝苦笑,唉声道:“整天这心提到嗓子眼儿,哪年哪月是个头哇。”女人就这样,说着说着抹开了眼泪。
古兴放下酒杯,支开崔氏,“你看看前边去吧,老爷们儿说话你就别掺和了。”
为了缓和一下气氛,英杰向外张望,“石头跟燕子呢?”
古兴果然开了笑颜,“都顶戗了,跟赖五一块,小哥仨儿能耐着呢。”
“赖五是谁?”英杰把光腚孩忘了个一干二净。
古兴嗔怪道:“那个没爹没娘的苦命孩呀,赖五这名字还是你给取的呢。”
英杰拍拍脑门,“噢,想起来了。赖五是英豪取的名儿吧?忘了忘了忘了,长高了吧?”
提到孩子们,古兴来了精神,“我也记不清怎么取的名字了,反正就数你们哥俩学问大。你问长多高了,嘿,就这点邪性,越是紧巴,几个孩子越是争着比着窜高。争吃争穿哪!”
英杰说:“这是好事呀!该长的时候不长,到时候就长瘪嘟了。……他们哪去了?”
古兴撂下筷子指指门外,“就在大街上¬;,正忙活着,要不早进来吃饭了。”
古联升杂货店门面旁边的胡同,通着后宅大门,胡同口偏右一点,支着白布棚子。布棚子上贴着黄色的圆形布贴,上书“煎饼果子”四个大字。棚子左右垂着两行对联:“天津卫风味小吃,煎饼秃嫡传手艺。”这招牌做的花哨别致,在沦陷的天津卫百业萧条,难得出现如此新颖的买卖,很是吸引主顾。
少年赖五动作娴熟地蹭油摊着煎饼,热煎饼烫手,不时地胡噜锃光瓦亮的秃瓢脑壳,样子煞是可爱。
石头在灶前炸着油条果蓖,燕子收款付货,虽不兴隆忙的也算可以。
崔氏穿过店铺门脸,惦记着孩子们朝灶前走来,燕子不乐意了,“娘,你老不盯着柜台,总上这儿干嘛来?”
崔氏嗔着脸假装生气的样子,“干嘛来呀,我怕你招灾惹祸呗!老家来人了,看见英豪叔回来,赶紧让他快进屋,就说他大哥来了。”
赖五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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