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亮问:“这么说,你还在等他?”
花筱翠点点头又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好,走到这一步左右都不是人了。兴许哪天上法场给死鬼抵命,我也脱不了干系,陪着。”
欧阳亮给她宽心,“又不是你杀人,你哪来的死罪。”
花筱翠长长出了口气,“跟你说说倒痛快了,要不是遇上你,兴许活不到今天。整天心头压座山,活着还不如死了轻松。”
花筱翠难受的样子,欧阳亮心里很不是滋味,一个劲安慰她,“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死,你是世上少有的好女人,纵然我们不能做夫妻,我也要一辈子保护你。等时局平静下来,打听打听李元文的下落,再做打算。”
欧阳亮善解人意的体贴,令花筱翠百感交集,“欧阳啊,咱谁也别忧虑这么远啦,眼下我只想着把你的身子骨伺候利索了,不枉咱们患难一场。”欧阳亮若有所思的走神,花筱翠晃晃他的身子,“跟你说话呢,想嘛啦?”
“我在琢磨,听你讲的这个过程,这个李元文怕是走不了正道。”这是花筱翠最担心也是最有可能的事情,偏偏让欧阳亮说中要害。
“他要是当了汉奸,那才叫一步走错步步错呢,真正下了十八层地狱。”说着潸然泪下。
运河两岸消停了没有几天,忽一日河面上开来小火轮,船头插着膏药旗子,驾驶楼上架着机关枪。许久没有到河边洗衣淘米的村妇们,刚到河边不久小火轮就“突突突”来了,女人们赶紧收拾收拾奔上堤坡。看到仓皇逃跑的妇女,机关枪追着脚后跟打点射,妇女们惊叫着跌倒一片。
小火轮上传来一阵开怀大笑,女人们有不怕死的,站起来朝着小火轮撒泼骂街:“小日本鬼子,屁崩出来的畜生!老娘招你惹你啦?娘个屄的!”最令这帮老娘儿们蹦脚索地的,是李元文那个不人揍的也跟着取乐。
这个臭不要脸的,脑袋上扣着日本兵的尿屎盔帽子,斜挎王八盒子,手扶小岛送的那把日本短刀,冲鬼子机枪手直挑大姆哥,“太君枪法大大的。”气得女人们追着小火轮拽土坷垃,这儿的老娘们儿急了也是生死无惧。
小火轮一溜屁掀起运河层层浊浪,打鱼的李三紧摇着小船靠岸,船头的鬼子举枪朝着李三瞄准。李元文在鬼子面前显他人熟地熟八面威风,扯着嗓子诈唬:“李三,扔几条鱼过来!”
李三发现鬼子拿枪瞄着自己,一个劲摆手,“鱼的还没有,枪下留人,赶明儿一定孝敬。”
鬼子的枪还是响了,惊飞小船的鱼鹰。
没击中目标的鬼子把枪交给李元文,“你的射击,目标的李三!”
李元文接过枪有点心虚,“我的枪法不准。”
鬼子拍着他的脑袋,“不准的不行!”李元文拔出手枪朝李三比划。
李三一看这王八蛋玩真的,惊叫起来:“李大管家,咱可是远日无仇今日无怨呀,你不能取我的小命呀,我还有老婆孩子……”话没说完,“砰!”枪响了,李三大腿打飞了花,疼得一栽歪,“李元文,我操你八辈的祖宗!”
鬼子竖起拇指,“枪法大大的!”
“太君过奖大大的,我还差的远。”李元文得意忘形,看见东岸一队鬼子沿河巡逻,恬不知耻地招招手,“辛苦的干活!”岸上的鬼子没理他,拐下堤坡朝铁道那边去了。
这面西岸上,王警长和老铁率领几名弟兄也在巡视,看见小火轮开来,一字排开敬礼。
李元文看见王警长,他那张臭嘴更不能闲着,“我说王队长,瞧瞧你们这些人的德行,巡逻跟拉了稀似的,打起点精神不行吗?找李三备几条鱼,回头给我送去!”
日寇侵华投入的兵力始终没有超过百万,仰仗的力量主要是汉奸,光是伪军近三百万。历史上中国两次被外族灭亡,都是在危难时刻汉奸出来助纣为虐。这个历史的阴影在抗战时期影响最大,别的不说,单说山海关至北京的长城段,鬼子制造的千里无人区,主要暴行基本都是驱使汉奸实施的。可以这么说,没有汉奸吃里扒外,日本鬼子绝不能占领大半个中国,更不可能盘踞八年之久。汉奸杀害自己同胞的残忍手段不亚于小鬼子,如此背叛自己的祖国、表现出丧失人伦的民族自残现象,在世界史上堪称仅有,这一现象成为历史学家长期研究的课题。
如果哪位学问家研究李元文斯人,肯定会发现汉奸的普遍特征和属性。假若单列斯人,或可通过他的人生履历发掘出他成为汉奸的动因,解读出此汉奸之所以汉奸的诸多根由。
在王警长看来,问题没这么复杂,这种东西压根儿没有天良。别看他表面诈唬,内心比棉花套子还虚。身背命案转而又当汉奸,光天化日回到作案故地,心里面不虚得慌那才怪呢!他越是无法控制的嚣张,越是无法掩盖内心的极度空虚。
望着小火轮远去,弟兄们一顿狂啐:“呸,呸,呸!”
今天是跟德旺见面的日子,王警长不敢耽搁,揈着弟兄们,“啐唾沫没用,动脑子干点正格的,走!”
德旺跟徒弟们正等着王警长,李三捂着大腿踉跄着撞开房门,喊了声“德旺爷——”便跌在地上。
小德子从炕上跳下来扶起李三,“这,这是怎么了?哎呀师父,李三褂彩了!”
德旺招呼徒儿们把李三抬上炕,急赤白脸地问:“这是谁下的黑手?”
李三疼得龇牙咧嘴,“给我报仇啊,德旺爷,李元文王八蛋比小鬼子还……嗳呦!”
德旺撕开李三的裤腿,“别叫唤,赶紧弄盐水来!”徒儿们七手八脚一通忙活,端来一盆盐水。
德旺亲自给李三洗伤口,忍不住骂了起来:“好歹毒的东西,愣给大腿穿透了!还好,看样子没伤着骨头。”不知何时王警长进了屋,德旺刚要开口,王警长止住他,“甭说啦,我早知道是李元文那个王八蛋干的。”
德旺说:“王警长,得想个法子除了这个狗娘养的!”
王警长不理会德旺说嘛,仔细查看李三伤口,“光拿盐水洗不行治不了伤,得弄点红伤药糊上才行。”
德旺也知道拿药治伤,可是哪里还有药哇,“原来我存的云南白药,全让周围几个村的人用光了。”
小德子淘换来一块白布给李三包扎好,知道王警长跟师父合计大事,便说:“我们先把李三弄回家养着,回头再想法子吧。”德旺点点头。
李三哭着求王警长和德旺,“你们可想法子给我报仇哇!”徒儿们背起李三回家了。
几个弟兄留在村子外头溜达,老铁眯在院子暗处放哨,屋里只剩王警长了。德旺关上房门神秘地跟王警长说:“有一个人要见你,告诉你是谁,保准你高兴的找不到北。”
王警长问:“快说,谁?”
德旺庄重说出此人大名:“何、太、厚!”
王警长闻听惊喜万分,“哎呀,那是我拜把子兄弟,入关以后再没见过他,他在哪儿?”德旺附耳告诉他:“他就在河那边队伍上,这阵子干得挺热闹,想跟你约时间见个面,要当面谢谢你送的那些枪支弹药。”
王警长说:“怎么把账记我一个人身上,多半功劳是你跟你的徒弟们,这话留着我自个说。快告诉我,今天夜里见面来得及吗?”
德旺想了想,“那就后半夜,我打发小德子过河请他去。”
老铁推门进来,“咱的眼线回来了,李元文去了古典那儿,我打发回去盯着孙寡妇去了。”
王警长说:“咱出来一趟不容易,走,咱们到镇上去。干手漂亮活回来也有说辞,咱不能光说不练卖狗皮膏药。德旺,别的事回头再商量,想法子弄药,把李三的腿治好了,这是个用得着的干家子。”
德旺很为难,“穷乡僻壤的,上哪儿淘换红伤药去。”
王警长安慰道:“别急,你啄磨啄磨,我也想想辙。”
王警长和老铁急着去镇上,德旺也不问去干嘛,送到大门口就回来了,他一方面惦记着李三,最重要的今天他要安排好这次重要会见。
很多人都是第一次亲眼得见李元文当汉奸的揍性,其实他已经多次来独流镇了,只是没有小鬼子当护箭牌他不敢公开露面罢了。独流镇的人不在乎他,小火轮靠了岸,人们都远远看着他怎么不要脸。
只见他从小火轮上搬下来自行车,回头撅着屁股冲小火轮鞠躬,“撒尤那拉!”等小火轮开走了,才推着车子朝古宅走去。
谁都见过不要脸的,却没有见过汉奸是这么不要脸,恶心得整条独流街反胃。一时间家家闭户小贩收摊,连小孩子都撒开丫子躲得远远的,活像臭肉生了蛆怕染上瘟疫似的。
待王警长和弟兄们进了独流街,街道上基本看不见人影了。王警长觉得不正常,便四处挲摩,无意中发现胡同口的若素广告挺蹊跷,不由得心生疑窦,“咦,以前怎么没注意呢?”
老铁凑近了问:“你老觉得怎么不顺眼?”
王警长凝着眉头也说不出所以然:“不是顺眼不顺眼,只是觉得这儿特殊。你们看看满大街都画着仁丹,为嘛日本人单单在这儿画块若素呢?”
王警长这么一点拨,弟兄们也觉得不正常,纷纷议论开了:“你们看,每个胡同口都仁丹。”“大概这条胡同特别,所以是若素。”
老铁站在胡同口往里瞅了瞅,“别嚷嚷了,我进去看看不就结啦。”说着提枪钻了进去,工夫不大就出来了,“他妈的,是条死胡同。”
王警长心里明白了,“好刁钻的小鬼子,原来暗地设的路标哇!往后再遇到画若素的地方,都留心钻进去看看是不是死胡同。”
老铁拔出刺刀要刮墙上的广告,“我说小鬼子为嘛费劲到处乱画呢,原来没安好心留暗号呀!”弟兄们又是一阵七嘴八舌:“没错,城里有好几条死胡同也画着若素,跟这个一模一样。”“对,对,对,我也见过,凡是活胡同画的都是仁丹。”
王警长压低声音嘱咐弟兄们:“要是这样,这可是日本人的头等机密,绝不能声张。谁声张了,谁的脑袋就得搬家。可是,话又说回来,要真是这么回事,给咱也帮大忙了。”
老铁也觉得这事非同小可,附和道:“对,今后都留心察看着,千万别声张。”
无意中有这么一个重大发现,王警长颇为高兴,招呼弟兄们:“天大的事先放着,咱先填饱肚子再干活,走,老地方,我请客。”
本来到了饭口,王警长一说请客,全都觉得饿了,抖擞精神奔悦来酒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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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十七回红颜倾心叙隐情;恶魂出壳走游丝 中
(更新时间:2006…9…5 21:05:00 本章字数:5076)
悦来酒馆的老板,从过去的客栈混到今天这般情景,生意一天不如一天,但是他很知足。怎么呢?这年景树大招风,能维持一家老小吃喝就算不简单。老板从年轻干到现而今,多半辈子靠着乡亲们养活着,他知道报恩,知道谁是好赖人。所以,他的口碑不错。小鬼子一来,他的买卖更不好做了,他恨小鬼子。今天他看见李元文了,一见那德行不由想起多年以前那混蛋住店的情景,早知这样当初就应该把他除掉,顶大臭块地。进而他从心里埋怨古典,当初不应该救他,结果养痈成患。唉,简直缺大德了!
酒馆老板胳膊肘撑着柜台正胡思乱想,王警长带着他的弟兄进来了。
老板知道,王警长总照顾他的生意,也是有意拿他当耳目,只是心照不宣没有把话挑明。“哟,弟兄们来了,王警长里面请。”老板出了柜台招呼这些特殊的主顾。
酒馆里有两三个酒客,看见进来一帮伪军,慌忙放下酒盅躬身而出。王警长不理会这些,找了个正座坐下了。
老板单独给王警长上了壶高末,“你老看,给几位吃点嘛?”
王警长掏出烟袋伸进荷包捻着旱烟,“还是老样子,每人一大碗烩饼,二两烧酒。”
老板划着洋火给王警长点上烟,“每人一碟老虎豆下酒,奉送啦。”扭头朝厨房喝,“烩饼五大碗,外加小酥鱼一大盘——”小酥鱼是另外给王警长下酒的。
老板一喊小酥鱼,王警长萌生一个想法,便问:“喂,有没有大点的鱼?”
老板诧异,“怎么,今天你老想大破费?还有几条,汆汤还是熬着?”
王警长漫不经心的说:“都不用,等会儿临走捎着。”
没听说提着鱼巡逻的,老板更不明白了,“你老这是……,要不要给你老拾掇好了?”
王警长扯住老板:“都用不着,你给我说说那个混蛋。”
老板关上街门俯耳说:“我今天才亲眼得见那混蛋的德行,听喝酒的客人说,这混蛋跟南头的孙寡妇粘糊得分不开了,就是没人见他过夜,不论多晚也骑上车子回县城。”
王警长不再问别的,告诉老板:“挑几条大点的鱼给我串好,再打一瓶老酒备着,该多少钱算多少钱。”老板知道有用场,亲自进厨房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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