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筱翠无力的一屁股坐在桥口,喘着气,“强子呀,已经是后半夜了,你逃命去吧!”
强子“咕咚”也坐下了,“婶子,你让我上哪儿逃啊!怎么也得给你老送个地界儿,半夜三更的,我不能把婶子扔下不管啊!”
花筱翠说:“我已经到地界儿了,你一个大小伙子,跟着我更不方便。你走吧,这个地方我熟,歇会儿我也走。”
强子为难的,“这……”
花筱翠让强子拿手电照着打开箱子,掏出一个手绢包,里面还有十几块大洋,数了数全塞给强子,“这点盘缠你带着吧,等天亮找户人家换身衣服,千万别再落在李元文手里了。”
强子犹豫了一下,只拿了两块钱,其余的又给放了回去,“婶子,俺还能见到婶子吗?”
花筱翠催他快走,“只要活着就有见面的机会,快走吧。过了桥一直走四五里地就是子牙河,过了河打听一个叫何太厚的。要是命大打听到,跟着他准有出息,听婶子的没错。”
强子眼睛含着泪,使劲点点头,“俺记下了,婶子,你老可要保重啊!”花筱翠把电棒子也给了他,“这个我用不着了,你也带上吧,路上照个亮儿。”强子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走上桥。花筱翠在手电光下挥着手,“快走,别回头!”强子一狠心关上手电,不见了。
即使在猫冬的日子里,乡下人也是睡得早起得早,偏偏这个日子口,人们喜欢睡懒觉。为嘛呢?地里上着冻自然没活干,像李三那样吃水中物的,冰面不结实了,起来也没事干。所以,直到大天大亮镇子上才见动静。强子走后,花筱翠坐在皮箱上居然在桥头睡着了,听到动静揉揉眼睛,望见了熟悉的独流街。
高高的古宅大门楼,还是趾高气扬地面对大运河,街上的行人经过那里,还是充满敬畏的神情。见到这些,花筱翠既是亲切,又有一种别样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不会在镇子上久留,但是她也不想回避任何人,这儿不是大天津,想回避也是不可能的。这些年,花筱翠不平凡的经历使然,一般人难以揣度她的心思。她不是盲目回来的,心里早就打好了主意,她想干嘛,不会因为招谁的白眼就打退堂鼓。
她提起箱子以超然的神态,迈着坚定却也寻常的步履,毫不犹豫地进入独流街。并非故意要这样亮相,她要回二十一里堡,没办法绕着走,只有经过这条唯一的街道。况且,还要采买必买的吃食和用品,沿街她主要买了一些祭祀用品。小商们见到她如同大白天见到了鬼,这个鬼似乎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所有小商贩见花筱翠来买东西,都是想拿嘛自己拿,甚至不知道收钱找钱。花筱翠不怪罪他们,自己拿好东西,根据她认为的价格只会多给不会少给,点头笑笑竟自离去。
独流镇的老爷们,常常把自己的无能失意,归结在诸多意外因素上。据说,李三的一个同行住在桥口附近,某年某月某日,正是逮鱼捞虾的好日子。这位爷在河边扳了一夜的罾网,却只捞上来一木盆的小鲫鱼儿,这点小鱼秧子不够换一斤棒子面的。心中正在来气,他的倒霉媳妇,天刚蒙蒙亮也不说梳头洗脸,披头散发地端着尿盆到河边倒尿。这位爷迷迷糊糊猛一抬头,吓得浑身一激灵,“我说毛病出在哪呢,闹了半天遇上鬼了!你们也逃生去吧……”说着,把木盆里的小鲫鱼儿尽数全都折进河里,回家把她媳妇按在炕上,足足实实臭擂一通。
今天开张接待花筱翠的小商贩,据说无一例外的,在花筱翠离去后全都收摊回家了,尽管花筱翠风韵依存笑容可掬,心里边还是忍不住地不知为嘛直打哆嗦。心里没打哆嗦的只有悦来酒馆的老板,人家也没有关张歇业,并且还嗒吧了好几句话呢!
花筱翠进入酒馆,主动先说话:“掌柜的,有整坛子酒吗?”见老板只张嘴不说话,往柜台上放了一块大洋,“我也不知道嘛价,你老看这够了嘛?”
老板看见大洋才会说话搭腔,“哪用得了这么大的价钱,我找你钱……”
花筱翠平和的说,“富裕就富裕吧,秃子在的时候,没少沾你老的便宜,收下吧。要是有现成的,麻烦你老给我拿一坛子,再切一斤猪头肉。”
“有现成的,全是现成的,烧锅的头淋酒,新鲜的猪头肉。要是拿着不方便,我打发伙计给你送家去?”说着从柜台下面搬出一个酒坛子,然后拿草纸包了一大块猪头肉,也不过秤直接给了花筱翠。
花筱翠见酒坛子上头,有两个拴提绳的瓷纽,便求老板:“麻烦你老拴个提手吧,省下那张草纸把肉也栓上。就别麻烦人啦,我自己能拿回去。”
瞧瞧,这不跟平常买卖一样吗,哪来的鬼?这天,小酒馆的买卖,不但没有因为疑似女鬼的花筱翠光临,产生影响买卖的任何副作用。因酒客络绎不绝的,往这里证实传闻,及其探听老板所见,这天的买卖几乎买光库存,反而让悦来酒馆狠狠赚了一把。
老板拿出花筱翠留下的那块大洋,举给大家看(只需看不许摸,上面带着财气,不能让别人把财气沾了去!)“这是鬼呀?没听说鬼买东西还给钱的。”不知处于何种考虑,这块大洋始终没舍得花出去,大概成了老板的收藏品,留着传辈儿呢。
确凿无疑了,的确是花筱翠回来了,而且是发了洋财回来的。半天的工夫,就跟逢凶化吉一样,早晨目睹了花筱翠风采的人,立马成了有眼福的人。花筱翠成了小酒馆、后来蔓延到街头巷尾的话题:“看人家那派头架势,不像跟李元文一路,备不住人家自己混出人样来了。”也有人作恐怖的假设,“也许跟李元文一样,叫日本人洗了脑筋,吃上伪饭了,要不这年头往哪发财去?这次回来,兴许二十一里堡要遭殃呢!”
对花筱翠的猜测和议论是旷日持久的,让人们尽情地发挥想象吧,还是直接说花筱翠吧,到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嘛心思呢。
正文 四十回银钩手野招正骨;铁衙门暗道土遁四
(更新时间:2006…11…16 13:45:00 本章字数:2153)
老白因那张白蝴蝶的相片,挨打是免不了的,但是考虑到这么多人口吃饭,厨房不能没有做饭的。重新招人到侦缉队做饭,也不是会掌勺子就能用的。老白虽说也受了些皮肉之苦,并没有真的怎么的,便又回到厨房接着掌勺去了。更重要的,也不能够把老白怎么的,怎么的了,白蝴蝶那儿就不好交代,有用没用的,至少眼下不能让她翻车,万一撂挑子反水,恐怕小岛一郎也不干。
李元文斜了一眼张树桐,“让老白把饭菜端屋里去,开瓶子酒,你也一块儿,让太太为你庆功。你几次救我,我不能把你的好儿淹贱了。”张树桐听着舒坦,赶紧通知老白去了。
李元文拉门进了屋,顿时愣在门口呆若木鸡,屋内空无一人,床上收拾得整整齐齐,椅子上搭着强子换下来的血衣。收音机还在唱着,“我叫你去给我聘请张郎;说是咱们娘儿们请他来呀;一不打饥荒,二不跟他借上一票当;借他的这个笔墨和砚瓦开个药方……”李元文朝床底下看了看,立即返身出屋,在门口正撞在老白身上。老白手中的托盘扣在地上,酒菜洒的遍地都是。
李元文揪住老白,“人呢?”
老白莫名其妙,“嘛人呀?我见你回来了,给你和太太送……”
李元文搡开老白,跳到院里去,疯狗似的乱叫,“张树桐,张树桐!”
张树桐没头没脑地赶紧跑来,以为又把花筱翠惹恼了,“她在屋里听电匣子,谁也没进去招惹……。”李元文气得说不出话来,掏出手枪指着张树桐,“你他妈的今天怎么布的岗,把带班的给我找来!”
张树桐不知出了嘛事,“队,队长,岗哨都是我安排的,没有带班的。胳膊刚安上,别伤了身子,你说说到底怎么了?”李元文抓着张树桐的脖领子,一直拎到屋里边,“你自己看看,里边都唱空城计了,人哪?”
电匣子里边,金嗓子鼓王并不受李大队长情绪的影响,依然有滋有味儿的唱着:“唉,你就跟他说吧;白天受了一点署,夜晚着了一点凉;他要是来,跟他搭着伴走;他要是不来跟他闹遭殃;没气假带着三分气;拧着眉瞪着眼鼓着你的小腮帮;要讲究打架,你就跟他先动手;别忘了先下手的为强,这个后下手的遭殃……”这儿正好是个落腔,李元文关掉电匣子,“你他妈的别瞎翻腾啦,我查看半天了,集合人给我犄角旮旯的搜!”
赖五趴在屋顶子上,紧张地大气不敢出,何太厚轻轻搂住他,微微抬起头,继续观察院内动静。只见张树桐也跟着急了,“太太跟强子不见了,都他妈的出来跟着我仔细的搜!”
院内一片混乱,汉奸们各屋乱窜一通,门口站岗的问老白,“搜谁呀?”
李元文揪住门岗,“你是干什么吃的,两个大活人让你看丢了?”
站岗的打着保票,“我守在这儿,根本没挪窝儿,保证没人出去。如果查处来,打我眼前跑出去一只耗子,我赔你一头驴。”李元文胳膊肿的浑身都疼,实在不能打人,不然,就凭这种回答,起码值一顿猛踹。
整个院子翻个底朝天,别说找俩大活人,连点蛛丝马迹都没发现。还是张树桐见多识广,凑近李元文说:“别瞎耽误工夫了,咱这院子纯粹的铁衙门,明目张胆的跑两人,绝对不可能。我的意思还是仔细看看屋里面,这套宅子是吴胖子的,花筱翠以前又在这住过,备不住里面有嘛机关。”
李元文听着有道理,返身又跑进卧室。汉奸们紧张起来,全都抄家伙跟着拥进卧室。 张树桐跟在李元文身后搜查,发现衣柜露着衣角,蹑着脚步朝衣柜走去,身后几支枪对着衣柜。李元文猛地拉开衣柜,众人皆惊,衣柜后壁露着黑咕隆咚一个洞。
李元文回头大叫,“拿几个手电筒来!”
何太厚夹着赖五从房上跳下来,“屋里有暗道,花筱翠跑了!”
赖五问:“咱怎么办?”何太厚拉着他迅速撤到胡同尽头,工夫不大,李元文跟他的喽啰从所谓废弃的岗亭子钻了出来。
李元文大骂:“他妈的,这是当年吴胖子搞的,给他妈的姨太太预备方便了。”
张树桐问:“队长,追吗?”
李元文没好气的,“多晚跑的都不知道,往那追?我就不信,谁能从我手心跑出去!”
绕回大门口,李元文踏进院子忽然灵机一动,停住脚步叮嘱张树桐,“告诉下去,把那儿弄严实了留着有用,谁也不许说出去!”
花筱翠捯饬的像个阔太太,强子穿着李元文的裤褂,怀里揣着侦缉队的证件,活像花筱翠的随从。正当李元文率领他的手下,满院子搜查的时候,她们乘坐的火车快到独流车站了。车厢内空荡荡的,一个鬼子和查票的走来,“哪儿下车?”花筱翠示意强子拿出车票,“就这一站。”强子递过车票。
鬼子问:“什么的干活。”
强子指指身上的衣服,“侦缉队的干活,俺婶子到天津看病,趁晚上不当班送婶子回家。”
鬼子又问花筱翠:“你的?”
花筱翠不动声色的说:“俺在古善人宅院当女管家。”
没有任何破绽,此时火车已经靠站,查票的说:“已经到站了,停车时间短,赶紧下车吧。”强子接过车票,“谢谢你老,没带嘛东西,就一个箱子挺爽神的,抬屁股就走。”二人无惊无险的下了火车。
可是,下了火车,整个世界黑成一团,她们该往哪去呢?往哪里投奔才是他们的归宿啊!
正文 四十一回悲曲祭夫了心愿;红颜悬梁险丧身二
(更新时间:2006…11…16 16:17:00 本章字数:2957)
真是怪了,花筱翠进村竟然没有遇见任何人,兴许有人看见她早早躲起来了?这就不知道了。她回到自己的宅院,跟过去过日子一样,先把院子收拾干净才回屋归置里面。屋里的陈设依旧,只是掀锅锅干、翻盆盆净,失落地坐在炕上缓不过神来。她想,早晚得跟村里人见面,早让人们知道早松心,省得冷不丁一露面把人吓一跳。
让人知道自己回来了,不能站在门口吆喝,“跟野汉子跑的花筱翠回来啦!”那是神经病,不能吆喝。办法很简单,灶堂里边添把柴禾烟囱一冒烟,全村就知道这家来人了。真是想嘛来嘛,自己正这么想着,忽听院子外头有人扔进来两捆柴禾。等花筱翠出屋去看,扔柴禾的两人跑远了。这么多年即使打了照面,花筱翠未必认得出来,那是小二德子和小三德子,现在都是大老爷们了。
花筱翠也不管谁送的柴禾,抱到院子原来放柴禾的老地界,回到屋子点着大灶,烧了满满一锅水。这时候她还没工夫去想,过了这么多年,为嘛水缸还是满的。直到她收拾里屋,发现摞在炕上的被褥,才意识到这里有人住过。
李元文当初送给她的小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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