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可以看到公主兴致勃勃地与前来谒见的贵族们谈论着有关“炼泅日”的起源,听他们讲述传说中和亲身经历的故事,也会看到这位孜孜好学的王族把自己关在书阁里翻阅宗教书籍和各类记录。在这期间,克罗斯兰校长曾来拜访过田园,希望在达尔兰地斯大学承办的重现神鬼之战和人类诞生的歌剧内容方面得到这位智慧非凡的公主的指点——每次见到卞卡公主,校长都会象获得新生一般震撼不已。第一次,公主为大学教育和思维方式开辟了一片广阔的天地;第二次,公主轻描淡写地谈到了一种叫做“活字印刷”的石破天惊的技术,这项技术立即得到了国王的全力支持,而它的推行将对人类的文明产生天翻地覆的、革命性的影响。
不过这一次,公主并没有提出什么珍贵的思想或伟大的发明,反而就自己不明白的一些东西虚心向校长请教,这一方面满足了校长的自尊心——毕竟在自己所敬慕的人面前展现才华是一件极为荣耀和值得骄傲的事情,另一方面也使克罗斯兰对这位不但尊重知识,而且在知识面前“不耻下问”的王族更加钦佩,以至于当他觐见国王的时候又一次充满激情地表达了对公主和整个王室的崇敬。
就象听到一位诚实高尚的人真心夸赞自己的情人一样,校长的话令巴雷西感到由衷的喜悦。他的“妹妹”重新回到了那比城,虽然他很少与她会面,也尽可能回避“家人欢聚”那些场合,但他仍象她在维亚那时那般日日关心着她的生活。每当他远远地看着她那充满生机的身影,听到人们谈论她脸上再次呈现出的亮丽笑容的时候,他都会感到安慰。虽然这种安慰象尖刀一样剜割着他的心,但他宁愿固守着自己永远无法见到天日的深情,看着她一天天走出这场悲剧,获得本应属于她的幸福生活。
但是,他低估了她对这场悲剧的执着。她纵身跳进了那个深渊,惶恐地、无助地、痛苦地一路跌落下去,最终用一个平静的微笑抱定了在那个深渊里驻留终生的信念。她让自己灿烂地生活着,就象千色林里火红的枫叶一样燃烧自己,点亮人们的视线,然而有几个人曾经想过,那种艳丽的色泽指向的是怎样的命运,掩盖的是何等的悲情!
一天,巴雷西在圣亚尔德西殿看见了田园。她静静地站在一幅画像前发呆,斜射入窗的阳光照在她充满柔情的脸上,清澈的泪水就从她那双痴迷的眼睛里静静地、源源不断地流淌下来。他这才发现,无论在维亚那还是在梵卡露斯宫,无论人们看到的她是忧伤的还是快乐的,她那颗灼热而凄凉的心都一时一刻未曾远离过他!她面前的那幅画像,那幅让她脸上充满柔情,眼中却流着泪水的画像画的就是军装佩剑的他呀!
默默地离开圣亚尔德西殿,巴雷西仿佛走在一个空白的空间里,既看不到边界,也找不到出路。上帝象任何统治者一样恩威并济,一面赋予了他游刃有余地操控世界的力量,一面毫不留情地让他在掌握自身和爱人的幸福方面完全无能为力。他仰起头,阳光是如此强势。
“陛下,”里文斯勋爵的声音将巴雷西拉回到他的国度里,“明斯顿先生回来了,陛下,”侍从低声说道,“他希望您能够在任何方便的时间接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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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斯·明斯顿并没有跟随公主的队伍返回那比城,而是在田园动身后启程去了另一些地方,直到今天下午才回到奥伦巴酒馆。象上一次奔赴里岛时一样,他在前往维亚那之前又找来了他忠实的朋友帕莫尔先生。帕莫尔一方面会为他照管女儿和生意,一方面也是他与那比城随时互通讯息的联络员。
爱丽斯见到父亲之后显得特别高兴——尽管这段时间她跟她的帕莫尔叔叔相处的也非常愉快。明斯顿跟帕莫尔单独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朋友离开了,酒馆老板则早早打了烊,陪着他的爱丽斯跟小狗卡尔玩耍了一个多小时,又亲自做了一桌子饭菜,算是对自己两次三番抛下女儿做的一些补偿。
女儿兴高采烈地讲述着自己两个多月来做了哪些有趣的事情,包括训练她的小狗找到藏起来的玩具,跟自己的几个小伙伴一起去圣比阳河抓鱼等等。她还特别提到了一个又和气长得又漂亮的叔叔。那位叔叔来看过他好几次,还带着她去过一个特别大的花园采了好多花,回来以后她跟帕莫尔叔叔把她的房间精心装饰了一番,感觉自己就象童话里的公主一样幸福。
小爱丽斯象一只兴奋的小鸟滔滔不绝,父亲则一直很认真、很起劲地听着。看到女儿天真烂漫的笑容,明斯顿真是高兴极了。
大约在晚上十点钟左右,明斯顿把女儿抱上床,女儿则撒娇说今天晚上要跟他一起睡,她还有个特别好听的故事,也是那个既和气又漂亮的叔叔在花园里讲给她的。她一直牢牢记着每个细节,打算在他回来之后说给他听——刚刚差一点忘了这件重要的事情。
就在明斯顿在女儿的床边坐下来准备听那个故事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铃声,说明有位固执的客人即便看见了打烊的牌子,还是不合时宜地坚持骚扰这对沉浸在温馨之中的父女。爱丽斯露出了扫兴的神气,明斯顿则站起身,用一个夸张的凶巴巴的口气说,“让我去把那个讨厌的家伙赶走,宝贝儿,要不了两分钟我就会来听你的故事了!”
女儿立即高兴起来。她使劲点了点头,并催促他的父亲,“那么快点去吧,父亲,我要开始数数了!等我数到一百,您可一定要回来呀!”
“放心吧!”父亲保证道,“我是多么想听那个故事啊!”说着,他快步走出了女儿的房间。
走过前厅和院落,他准备好一张不热情的脸打开房门,并看见了那两个固执的客人。
“啊,陛下!”他低声叫道,并深深弯下腰去。
“希望我没有打扰您休息,先生,”巴雷西微笑道,“因为我看见您已经打烊了。”
“当然没有,陛下!”老板急忙说道,“快请进,陛下!”说着,他闪到一边,又对跟在国王身边的里文斯勋爵欠身行礼,后者则摘下帽子很客气地向他还了一礼。
“爱丽斯睡了吗?”国王一边走一边问道。
“哦……还没有……”老板说道。
“您不是说要把那个‘讨厌的家伙’赶走吗,父亲?”就在这时,放心不下的小爱丽斯跑了出来,一脸不高兴地站在前厅里对食言的父亲说道,“您不能听我的故事了吗?”
明斯顿极其尴尬地站在原地,慌慌张张地低下了头。
“哦,看来我来的时间很不合适呀!”国王笑道。
“万分惶恐,陛下!”老板俯身跪了下去,而与此同时,他的女儿则尖叫了一声跑向了国王,“啊!叔叔!原来是您啊!哦?父亲,您怎么了?”看到父亲突然跪在地上,爱丽斯在国王面前收住了步子,奇怪地看着明斯顿。
女儿对国王的称呼让明斯顿明白了一些事情,他激动地看向国王,后者则一边笑着示意明斯顿起身一边对爱丽斯笑道,“是啊,我来看您了,我的小公主!”
“那我们什么时候还去那个花园啊?”爱丽斯拉住国王的手仰起头问道,“我正要给父亲讲上次那个故事呢,讲完了就没有了,您会再给我讲一个,是不是?”
“哦,陛下……”明斯顿热泪盈眶地看向国王——帕莫尔当然告诉了他国王非常关心小爱丽斯,可他一直把爱丽斯口中的那位“既和气又漂亮的叔叔”当成是里文斯勋爵,哪里会想到竟是国王本人。
“当然了,爱丽斯。”国王温柔地对爱丽斯说道,“另外,那个花园也在等着您呢,让您的父亲随时带您过去吧!”
“那么您也会去吗,叔叔?”爱丽斯继续问道,“您也一起去吧!”
“叔叔不是每次都有时间呀,爱丽斯。”明斯顿急忙对女儿说道,“现在叔叔跟父亲有话要说,你乖乖地回去睡觉吧!”
“哦,那好吧。”爱丽斯有些失望地说道,“叔叔先让给您吧。那个故事留着让我讲给父亲听好不好,叔叔?”她一边说着一边又一脸恳求地转向巴雷西。
“当然,小公主。”国王笑道,“我想您讲起来一定更好听,是不是?”
爱丽斯甜甜地一笑,随即蹦蹦跳跳地跑了回去。
“陛下……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明斯顿低着头颤声说道,“感谢您给予我的莫大恩典,陛下……”
“是我应该谢谢您,明斯顿先生。”国王真诚地说道,“您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离开女儿为我办事,而我能做的恐怕也只有这些了。”
“陛下……”
“别说这些客气话了,詹姆斯,”国王拍了拍明斯顿的手臂,既而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急于想听到您对那件事调查的结果。”
“是,陛下。”明斯顿向国王鞠了一躬,“确实有人去找过拿塔里医生,那应该是在我离开里岛的两周之后。我的朋友询问了医生的邻居和当地的一些渔民,他们的描述非常一致。发生火灾的那天,两个外地人曾打听过拿塔里先生的住所。他们的马靴上粘满了泥土,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人看见他们在拿塔里先生的房间里呆了大约一个多小时,而当天傍晚,医生被烧死在反锁的房间里。我的朋友,也是您忠实的追随者,确定医生是自杀的。”
“请说下去,先生。”国王表情严肃地说道。
“火势非常猛烈,人们根本来不及把医生从房间里救出来,所有的书籍也都烧毁了。”明斯顿继续说道,“那两个陌生人闻讯跑到了现场,他们查看了医生的尸体,又很认真地在废墟里走来走去,象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一无所获地离开了。根据目击者的描述,我的朋友画出了那两个人的肖像,但我想他们都已经精心地伪装过了。公主殿下从维亚那返程之后,我和我的朋友们汇合在一起,根据一些线索追查了那两个人可能到过的地方。我们发现,他们曾经去莱蒙特镇找过一个叫斯皮尔维的男人,那个男人不仅是一个精灵神怪的钻研者,而且……而且也是拿塔里医生曾祖父的传人。”
“那个人现在在哪?”国王问道。
“他也死了,陛下。”明斯顿摇了摇头,“同样死于一场大火,尸体焦黑,所有的财产全都化作了灰烬。我们沿路打听那两个陌生人的去向,我想,那两个人确实是在莱蒙特镇分手的,身材魁梧的那个人去了西部,而另一个人,陛下,他大概是到那比城来了。”
国王的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敏锐的明斯顿和细致的里文斯都隐约察觉到一抹阴云从主人的额头上轻轻掠过。
“我让我的朋友们继续调查这件事情,自己则马不停蹄地回来向您禀报目前了解到的一切。”明斯顿继续说道,“我很担心,陛下。他们所调查的事情一定跟公主殿下有关,而且,在他们的身后必然拥有一股神秘的势力,那股势力或许正在筹划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可是,陛下,我说不清他们究竟打算怎么做,到目前也没能查出那两个人的真实身份。”说着,忠诚的骑士焦虑而羞愧地低下了头。
“我相信您会查出那两个人的真实身份的,先生。”国王站起身,缓缓踱到窗边,“至于他们究竟打算做些什么,我们最晚也会在他们动手的时候了解清楚。”
“可是,陛下,我们不能等到他们动手的时候啊!”里文斯忍不住说道。
“我们当然不能,可即便等到那个时候又怎么样?”国王转过身,双眉轻轻一扬,一种极度的傲慢轩上眉梢,而这样的傲慢也只有在巴雷西·菲尔拉法的脸上才会带给人绝对的信心。“如果一些人正在酝酿阴谋,那么最大限度他们要的是令菲尔拉法王室受辱,令巴雷西的王朝崩塌,但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陛下……”两位忠诚的臣子眼中放射出炯炯的光芒。
“比起我们的敌人,我更加注重你们对王国公主的态度,先生们,”国王认真地审视着里文斯和明斯顿,“因为,那才是能够左右我意志的东西。”
“您在问我们吗,陛下!”国王简单的一句话令一向沉稳的里文斯情绪激动起来,他跨上前来跪在国王脚下大声说道,“您可是在怀疑我们的忠诚?!您可是在否定我多年来对您的追随?!”
“而我,陛下,”明斯顿的脸色也因血脉的喷张变红了,“我虽然脱去了那身荣耀的制服,可是我的心却依然是一个王家护卫队军官的心!我的生命是您的,我的思想将永远唯您马首是瞻!如果您赐我恩典,允许我留有个人卑微的判断的话,陛下,我想告诉您,我听到的和看到的是一个爱憎分明、无私无畏的公主。她是上天赐予达尔兰地的王族,是我心目中永远的达尔兰地公主。”说着,他郑重地跪了下去,“陛下,国王陛下,不论您要杀掉她还是要保护她,我都会坚决地服从您。只是,如果您选定了前者,请赐予我那样做的理由,让我有资格、有勇气在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