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黑暗里变得难以计算。也不知过了多久,石阶消失了,两个人来到了一块空阔的平地上。油灯缓缓地转动了一圈,光线所及之处,一道道同样的黑色铁门镶嵌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沉默地窥视着这两个进入者。
手持油灯的人看了看他的同伴,既而做了个手势,引着对方走到空场右手的墙角边。他把油灯递给同伴,自己半蹲下身子,熟练地用手指轻轻一抠,墙壁上的一块石砖被他缓缓抽了出来,一个黑黢黢的方形孔洞就象是一张丑陋的脸上张开的嘴巴呈现在他们面前。
同伴仍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把手伸进那个“嘴巴”里,从里面取出了一个挂满金属钥匙的圆环,并走向左边的第四扇铁门,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那道封闭的大门。“请进吧,统领大人。”开门者接过油灯,脸上露出了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斯塔伦斯缓步走了进去,沉重的铁门随即在他身后再次关闭。随着房间里的蜡烛一盏盏亮起,挂着油画的墙壁、雕刻着花纹的桌椅和装有十字锁的紫檀木柜以及带着他来到这里的法利亚·克莱蒙红衣大主教逐渐清晰起来。
“画上的那个人您还有印象吗,大人?”红衣大主教指着墙上的一幅画像问道。
那是一位王族的画像。他长着一头漂亮的褐色卷发,留着整整齐齐的胡须,身披华服,斜拉菲尔拉法家族的紫色绶带。这幅画的作者一定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不但画像与其本人的容貌一般无二,甚至连他那种骄傲、威严、并有些跋扈的气质都惟妙惟肖地展现在了那些生动的线条和色彩里。
“是西罗门公爵。”斯塔伦斯凝视着画像沉声说道,“我在其它地方曾见过公爵的肖像。”
“是啊,那就是西罗门公爵。”法利亚幽幽地说道,“这幅画是他40岁生日之前完成的,他在成人礼上头戴太子金冠的画像并没有被允许带离那比城。它大概还保留在梵卡露斯宫的圣亚尔德西殿里,但也可能……已经被他的弟弟烧掉了。”
斯塔伦斯依旧抬着头凝视着西罗门公爵的画像,阴郁的瞳仁里晃动着烛火的光亮,显得有些躁动。
“那几幅是太子妃和她的儿女们的画像,威廉姆斯公爵和公爵夫人就在那。”法利亚继续说道,“画框是我后来订做的,因为我没办法带太多的东西离开西罗门,但是,我必须让您再次见到他们。”
斯塔伦斯向法利亚鞠了一躬。
“这里还珍藏有他们的一些遗物,您要看看吗?”法利亚问道。
“不。”斯塔伦斯迅速地回答道,“不必了,大人。”
“那么……就等到他们能够重见天日的时候再看吧。”法利亚看了看他,既而说道,“只是,有样东西我希望您现在就能带在身边。乔治·布拉里所率领的勇士们已经整装待发,拥立新君的旗帜将在西罗门公爵曾经的领地上高高扬起,而蒂亚戈夫人也做了长时间的精心准备,她不但说服了自己的丈夫,同时也牢牢掌握住了她丈夫的那些忠实的追随者。戴维勒中将今天拿到了蒂亚戈将军的亲笔信,巴雷西·菲尔拉法的军队将产生前所未有的动摇。真刀真枪的战争就要开始了,我希望那样东西能够成为您的护身符,也成为整场战争的护身符。”说着,法利亚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一只镶着金边的小方盒,并直接递给了斯塔伦斯。
斯塔伦斯默默地打开了小方盒。方盒的内壁由深红色的天鹅绒铺就,里面盛着一枚极其精美的戒指。戒指的通体是纯金的,正中央的戒托上由无数颗细钻组成了一个璀璨无比的太阳型图案,而它所代表的正是达尔兰地王国最为显赫的姓氏——菲尔拉法。
“这是温斯尔顿王当年赐给西罗门公爵夫人的东西,那个时候,夫人刚刚怀上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威廉姆斯·菲尔拉法公爵殿下。在我离开西罗门的那天晚上,夫人把这枚戒指交给了我,希望有一天您能够把它戴在达尔兰地王后的手上。”
斯塔伦斯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拿着它吧,大人。”法利亚说道,“把它交给黛丽尔小姐,她会日夜为您祈祷的。”
斯塔伦斯的手指微微颤抖了一下。手中的戒指放射着犀利的光芒,而那光芒刺伤了他。
“您还在想着卞卡·菲尔拉法,是不是?”法利亚一动不动地盯着斯塔伦斯沉声问道,口气显得有些严厉。[奇书电子书…WwW。QiSuu。cOm]
斯塔伦斯没有说话,只是把戒指放回到法利亚的面前。
“这就是我所担心的!”法利亚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事情已经进展到了今天,您还不肯放弃您那荒唐的感情吗?教廷、贵族、普通的老百姓、达尔兰地的军队……我们所凝聚的力量已经势不可挡。但就是那个卞卡·菲尔拉法,她就象一根毒刺那样扎在我的心里,让我无时无刻都在惧怕丧失您的支撑!您以为我不知道您把她关在了什么地方吗?我知道!我之所以没有拔出这根毒刺是出于对您的爱惜,对您的敬畏!我错了吗?或许我早该杀了她,让您一心一意地做好该做的事情,而不是被任何其它的幻想冲昏理智!”
“请不要动她,大人!”斯塔伦斯大声说道,“请您……不要动她……”
看着他那烦躁而又颓废的神情,法利亚变得更加气恼。“您要留着她做什么呢?她本应被烧死在十字架上,就象我们即将对奥莉维娅·西赛尔所做的那样!她根本就不爱您,她爱的是梵卡露斯宫大御座厅里的巴雷西·菲尔拉法国王!既然您是巴雷西·菲尔拉法的敌人,自然也就成为了她的敌人!是什么让您如此执迷不悟?骑士演武场众目睽睽之下被她信手抛下的那条披肩吗?同样的恩宠,她给过加西亚·特里,给过富兰克林·罗文,甚至给过名不见经传的拉尔夫·特维斯和费奥南德·法约尔,那些对她来说又算得上什么?!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您竟然要辜负黛丽尔·斯蒂芬森小姐的一片痴情,折断即将在西部扬起的那片旗帜吗?!”
“我并没有打算折断即将在西部扬起的旗帜,大人,我只是……”
“那就用您的宝剑刺穿卞卡·菲尔拉法的心脏!如果您无法下手,我就替您完成这件事情!”法利亚打断了斯塔伦斯,“让她留在这个世上就是对您所有追随者的威胁和抛弃!上帝!她真是一个妖孽!”
“父亲……”斯塔伦斯突然单膝跪了下来。
“殿下!”法利亚则皱紧了眉头。他伸手把斯塔伦斯扶了起来,“这我怎么承受得起,公爵殿下!”
“父亲,”斯塔伦斯站起身,脸色苍白,目光闪烁不定,“墙上的那些画像都在注视着我,难道我会背叛自己曾经的誓言吗?这些年我背负着一身血债,卑躬屈膝,苟延残喘,即便没有您的提点,我也会无所畏惧地跟巴雷西·菲尔拉法展开决战,这一点请您从此后再不要有所怀疑!”
“万分惶恐,殿下。”法利亚向斯塔伦斯欠了欠身。
“我爱卞卡·菲尔拉法。但我能怎么做呢?我利用她对我的信任,把她带出圣比阳大教堂,亲手丢进了那个铜墙铁壁一般的囚笼里,然后听凭人们不停地漫骂、诅咒那个无辜的女人,这还不够吗?您一定要杀掉她才心满意足吗?我还能留有什么幻想?她的宽恕?她的爱?我不过是希望她能够平安地活着,让我偶尔能够看到她的容颜,纵然她对我充满憎恶,但只要还能见到她,我那荒唐而又可悲的感情就可以得到一丝慰藉,除此之外,我还能够企盼什么?!”
“爱德蒙,我的孩子……”法利亚用一种怜爱的口吻喃喃说道,“一切按照您的意思去做吧,我不会碰她的,我很抱歉。”
“至于那枚戒指,大人,”斯塔伦斯努力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既而重新恢复了往日那种空无冷寂的神情,“米雪尔·阿梅达拉一心希望她的女儿能够成为达尔兰地未来的王后,她是个精明的女人,我不希望由于这枚戒指过早地出现,进而给我们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等您铲除了她们之后再把它交给我吧。”
“是的,当然。”法利亚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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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亚戈将军独自坐在书房里。桌子上的蜡烛已经燃到了底部,流淌下来的烛油在火焰的烧烤下发出“嗞嗞”的响声。
他并不是一个习惯于陷在椅子里回忆往事的老人。可是今天,自从戴维勒将军离开这里之后,他就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并回想起了许多陈年旧事。40多年前,他第一次穿上了首府近卫军的军装,跟其他新兵一样站在整齐的队列里,聆听长官的训话。那个时候,他的脑子里唯一的想法就是凭借着手中的宝剑征战沙场,建立功勋,也正因为此,三年之后,他放弃了京城优越的生活,只身南下,加入了费都驻军,守卫在当时并不安定的南部边陲,并在那里一呆就是十年。在那十年的时间里,他在王国军队的功劳簿上写下了不少了不起的战绩。虽然刚烈的性格令他的晋升与他的战绩并不匹配,但却为他赢得了不少部署由衷的尊敬和绝对的忠诚。其间,当地的大贵族阿梅达拉伯爵最小的女儿米雪尔对他一直青睐有加,并不顾家人的反对嫁给了他。
米雪尔对他来说是一个幸运之神。在她的帮助之下,他获得了西部统帅的倚重,最终带着少将军阶调入了由王国第一将军亲自执掌的中央军团。在中央军团里,妻子再次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她为他处理了许多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使他能够心无旁骛地发挥他的军事才华。他的才华迅速被当时的玛丽安娜女王所发觉,女王在许多事务的处理上明显地表示出了对蒂亚戈的赏识与信任,并在王国第一将军的遴选过程中,力排众议,把那把万人瞩目的金色宝剑交给了他。此后的另一个十年里,他全心全意地为这个王国效命,而每当他的决断遭到同僚或下属的微辞时,除了身边的米雪尔,他的背后还多了一个极其有力的支撑,那就是玛丽安娜·菲尔拉法。他深深地感激这两个女人,一个用他的爱与信任,一个则用他的敬重和忠诚。
巴雷西国王继位之后,蒂亚戈将他的敬重和忠诚同样给了这位年轻的君主。虽然有些时候年轻的君主与他的思路并不一致,也即便他的内心与玛丽安娜王太后更加亲近,但蒂亲近亚戈依然由衷地钦佩巴雷西的人品和才华。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站在巴雷西国王和玛丽安娜王太后的对立面,而凭借的竟然就是他们曾赐给自己的力量。这种决定让他如芒刺在背,痛苦不堪。但是,他能够任由魔鬼横行,对王国的覆灭置之不理吗?就象米雪尔所说的那样,在他跪受那把金色宝剑、发誓效忠的时候,开国君主达尔兰地斯王的眼睛同样在天界里看着他!他希望军队能够唤回步入歧途的王室,即便被冠以谋逆的罪名也心甘情愿。他相信,国王和太后最终将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他也相信,无论如何,他的妻子——聪慧而又勇敢的米雪尔——都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几声敲门声。“进来!”蒂亚戈用军人特有的洪亮声音说道。
房门被推开了,四名腰悬佩剑的骑士出现在蒂亚戈面前。蒂亚戈先是一阵错愕,随即皱起了眉头。
骑士们并没有说话,只是跨步退向两边,另一名骑士顺着中间的通道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房门再次关闭,蒂亚戈不由站起了身。“亲王殿下!”他惊诧地叫道。
“打扰了,将军。”贝拉尔亲王在蒂亚戈面前站定,脸上没有丝毫笑容,“我奉国王陛下御令,请您到梵卡露斯宫暂住几天。”
“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听懂了您的意思,亲王殿下。”蒂亚戈微微抽搐了一下,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贝拉尔。
“我想您听懂了。”贝拉尔说道,“马车已经备好了,蒂亚戈夫人和劳拉小姐都在等您。”
“您说什么?!”蒂亚戈难以置信地大声说道。
“请吧,将军。”贝拉尔并没有理会蒂亚戈的反应。
“既然您是来拘捕我跟我的家人的,亲王殿下,”蒂亚戈怒气冲冲地说道,“最起码,您该把我们的罪名说个清楚!”
“那么,兰斯特·蒂亚戈将军,请告诉我戴维勒中将从您这里拿走了什么?”贝拉尔本来就强压着火气,听了蒂亚戈的话后不由勃然大怒,“《上帝赞美诗吗》?!”
“……”蒂亚戈陡然变色。
“带走!”亲王做了个手势,身后的佩剑骑士应了一声,随即“唰啦”一下把蒂亚戈围在了当中。
“慢着!”蒂亚戈扬声说道,“不错,我交给了戴维勒中将一封亲笔信,”他目光炯炯地瞪视着贝拉尔,“既然我的苦口婆心起不到任何作用,那么,就让军队的铁骑来说服国王陛下吧!”
“真是一项丰功伟绩,将军!”贝拉尔冷笑道。
“我并没有把这当成什么丰功伟绩,殿下!”说到这里,蒂亚戈不由百感交集,“我蒙受两代君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