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呀,昨日还跟丫头们说,要让预备些酒,唤你们来陪我这老骨头乐一乐。可巧今日来的这么齐全!”老夫人一左一右搂着两人,对众人笑到。
“可不怎么说的,”冯嬷嬷笑着接茬:“今年春里就不好,整日的下雨,偏巧咱家少爷昨日回的府。今日,老天竟放晴了,老祖宗的福气,可是连仙翁都要嫉妒了呢!”她是沁雅母亲的陪嫁丫鬟,也是沁雅的乳娘。是文家极有脸面的老人。
文沁雅心里暗自叹气:这些个叔伯母,消息到灵通。他昨日才进的门,今日就迫不及待带着女儿来献宝,生怕动作慢了被人捷足先登!
颇有恼意地偷偷瞄了白澈一眼,正巧他正看着她,两人视线一碰,白澈带着无奈地一笑,表示自己有多无辜。回来后还是第一次见他有这种表情,逗的文沁雅轻轻扑哧一笑,生怕自己失态,立马窝回祖母怀里寻求庇护。
“可不是,老祖宗的真是好福气,相爷在朝中忧国忧民,孙儿孙女又是这样的人中龙凤,这样的福气,也只有老祖宗这样福泽深厚的尊贵人才享的来~”谁家夫人附和了一句,满屋子的人纷纷响应:“是啊是啊,老祖宗是咱们文家的顶梁柱,多福多寿啊。”
文老夫人呵呵一笑,道:“若说我那败儿,当年,丢下功名,跟圣上讨差事去带兵。回来向我请罪,这么多年,见着面的,十根手指头都数的过来。你们都说他孝顺,说这孝顺,倒也不是假的。”说到这里,文老夫人像是真感怀,眼里黯然下来:“他父亲早逝,我一介妇道人家,也没有好好教养他,他长大了,自己知事了,什么事情,也该他自己拿主意了,我呢,这把骨头,也不知还能有几日,虽见不着他,可是啊,总算还有这两个心肝宝贝在身边陪我。”老夫人笑着把沁雅往怀里搂紧了些。
“相爷那是星宿下凡,皇上,朝廷,多少事仰仗着他,老祖宗切莫感伤了。”又不知哪家夫人出口相劝:“再说小姐,全天下,谁不知道小姐的名声,将来,那至少也是王侯将相家的夫人,咱们这些的傻儿子,可个个不舍得这个仙女似的妹妹嫁出去了呢!”
文沁雅听的心里一个咯噔,不禁抬眼望着他。他看似专心地听着,觉察到她的目光,也迎过来看着她。他的眼又见深邃,没有一丝波澜,这么多年,从来不叫人猜的透他的心思。
“这话倒不是我老婆子驳了谁家的面子。”两人还在各自思量,这边老夫人话锋一转:“我这个孙女啊,自小教养在身边。一日日的长起来,这两年,来说亲的人家,哪一日断过?你们都是自家人,说出来我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孙女,是断不给人的,就是她老子,说话也做不得数,她的婚姻大事,我老婆子是非管不可。人家都说,闺女长大了,总是要嫁出去的,可我呀,就是舍不得,偏要把她留下。”老夫人笑呵呵地一手抓着白澈的手,另一手抓着沁雅的手,讲两人的手叠到一块:“我呀,也是偏心,若说,你们这些在坐的,都是我的孙儿辈,我呀一样的心疼,偏这两个小冤家,打小在我跟前,最是得我心……”
后面祖母说了什么沁雅根本没听进去。只知道自己的手被他握着,心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还记得小时候他经常牵着她玩,他总是高她半个多头,手肉乎乎的,只要叫他牵着,心里就说不出的踏实。后来渐渐大了,他到族中的家学去念书,她也有自己的女师傅在内院读书,不能再天天在一起了,他也不再牵她的手了。隔了这么多年,今天突然被他这么握着,她的脸迅速红了个透,把头垂的低低的,根本不敢朝他看。
话都说的这么白,下面的夫人小姐哪有听不出来的道理?个个都变了颜色,好在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片刻都缓过脸来,扯开话题去。一看文鸿绪对待白澈的态度,个个都想把女儿嫁过来,这下可好了,一次全解决了。
文沁雅的脑子里哄哄乱乱的,根本不知道她们在讲什么,她的注意力全在手上了:他的粗粝的手掌暖暖的,微微有些薄汗,细细地一点点顺着她的指缝间,轻轻地扣进去,他的动作极慢,就像夏天花园里凉亭外的藤蔓,一点点攀援开来,最后,终于攀到了亭子的护栏,紧紧地扣住,再也不放开。
沁雅觉得仿佛是过了沧海桑田般长久,那藤蔓,从手开始,一点一点,直渗透到心里去,在那里扎根。
二人五指交缠,他越收越紧,连带着她的心也越来越紧。
太可恶了!仗着祖母的手做掩护,就胡作非为!这要是让下面的人看到,可如何是好?文沁雅急的连汗都冒出来了,却又不敢使劲,微微挣了挣。
“孙儿想去给阿姆请安。”白澈突然开口道。
“恩,絮儿这两天身子不好,你该去陪着她。”老夫人点点头,让他俩一起离开。
沁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他在老夫人放开手的那一瞬也松开了。一口气紧绷着突然松开,几乎感到全身虚脱了。默默地一福身退下,稍稍松懈的心竟有丝怅惘,如果他当时还握着,她会挣开吗?一时心中丝丝缕缕的心思,如蛛网般缠缚着心,整颗心变得沉甸甸的。
“怎么了?”出了上房,白澈也觉得松了口气,那里的‘环境’实在不适宜人‘生存’。
“没什么。”听到他的声音,沁雅的脸又不自觉的红了。
“是啊,小姐你怎么了?脸红成这样?”宁馨故作惊讶地道。她虽然刚刚侯在门外,可里面的谈话,她可是听得清清楚楚!谁叫‘听壁脚’是她的专长呢?她这个人啊,没别的好处,就是眼明手快耳鼻灵敏加脑子灵光~
一阵风过,悉悉索索声音伴着窗上竹影斑驳,跟月光交错在一起,投射在床前的地上,明暗摇曳,就像皮影戏一般。这个夜,太长,太静,太美了……
沁雅含笑着恋恋不舍地闭上眼睛,希望梦里,他可以一直牵着她的手,直到地老天荒……
本以为他回来了就可以天天见着了,可是一切终究是跟以前不一样了。他们都大了,该有多少事要敷衍应对,就算非心所愿,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知道他对那些各家的诗文宴反感透了,可是没有办法,为着文家的脸面,还是必须得去。他回来以后,各色名目请他去的,排的满满的,几乎没有空闲在府里呆着的。
沁雅闲坐在窗前,看着院里的几杆芭蕉,灼灼的太阳下,绿地快要滴下翠色来一样。手中若有似无地把玩的石头。白澈回府后的第二天,就把那些石头放在锦盒里送来给她,当时宁馨拿回来的时候,激动地差点热泪盈眶:“小姐,你猜,澈少爷会给你写什么?嗯,是那个两只鸟儿?还是长的短的相思?又或者是那个天地都合到一块两个人都不会分开的那首。啊!好期待啊!”
沁雅被她弄的哭笑不得:“你都哪来那么多新鲜的词?又鸟儿又长短的!跟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连关雎都背不下来!”
“哎呀!意思到了就行了嘛!快看里面的诗词要紧。”宁馨激动地几乎要帮她开了。
沁雅对着锦盒,小心翼翼地打开,只见四四方方的锦盒里,除了一包石头之外,别无他物。
“啊?这不是那天我们看的那些石头嘛?怎么就一包石头?诗呢?诗呢?”宁馨拿着盒子翻来覆去地找:“这盒子会不会有夹层啊?会不会是怕被‘截获’夹到夹层里啊?”
沁雅只觉得这丫头好笑,细细地打开包着观赏石的冰绡丝的绢帕。果真除了那日看到的几块石头就什么都没有了。沁雅可不是宁馨那般毛躁,抽出‘包袱皮’细细观看,上好的丝绢,洁白无瑕,也没有题字的痕迹。
“给你东西的时候,还说了别的什么没有?”沁雅也觉得疑惑了。
“没了,把我叫去的时候,澈少爷只说是这些年在外唯一带回来的东西,让拿来给小姐。”宁馨不痛快地嘟着嘴。
沁雅闻言,又细细地揣摩起他的意思。突然,攥着帕子微微一笑,原来是这个意思。
横也丝来竖也丝。
“小姐!小姐!”宁馨一路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什么事急成了这样?”沁雅搁下石头,看她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夫人……夫人回来了!”
“母亲回来了?”沁雅惊地站了起来。
“嗯,刚刚到的,现在在老夫人那里……忠伯说,请小姐马上过去。”
“你有没有听到是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府里人怕是还都不知道夫人回来了呢。”
“爹呢?爹没一起回来吗?”
“没,就夫人自己回来了。”
沁雅心中疑惑,脚下步履急急赶往上房。
“母亲!”文沁雅一进门,就见母亲坐在侧位,神色凝重地与祖母谈论着什么。心中隐隐有股不祥之感,情急之下脱口唤道。
“庆儿!”沈怀袖已年余没有见过女儿的面了,这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心里又是急又是躁,一见到女儿,一切都顾不得地搂在怀中。未语,眼圈已红了一半。
“母亲怎么突然回来了?父亲呢?没有陪母亲回来吗?是出来什么事吗?”沁雅靠在母亲的怀里,乖巧地问道。
“没事,一切都好。你放心。”沈怀袖轻轻擦了眼泪,双手捧着女儿的脸庞,细细地看。
“您身体好吗?爹他好吗?还有思齐,该长高了吧?”
“思齐早进学了,都快又你一半高了。”沈怀袖定了定神,看向文老夫人。
“庆儿,到奶奶这来!”文老夫人微叹口气,慈爱地对沁雅招招手。
看到母亲和祖母都是这样的神色,沁雅心中早已沉了,定是出了大事了。
“庆儿,你可知道咱们文家为何会功勋数代?”老夫人抚摸着孙女的长发,心中极为不忍。自己才对她许过承诺,而今却要……
“嗯,文家先祖几代功于社稷。”沁雅一愣之后点点头。
“那你又知道为何没落吗?”
“似乎是家里没有能够在朝上说话的人。”沁雅迷糊了,怎么突然问她这个。
“你只说对了一半。”老夫人的目光一敛,变得不同以往的犀利精悍。沁雅是一直知道祖母是厉害的人,不然,祖父早逝,她孤寡之身携一对儿女如何撑起这么大的家业,但是祖母一直敛藏的极深,从不轻易表露出来,今日突然见着这样的祖母,心里更是七上八下的。
“文家祖训,不耻于牺牲家里的女儿来巩固地位,家族的荣耀,理应由男儿去挣下,纵使疆场裹尸,也是舍得的。所以,自本朝开国以来,百年间,后宫没有一位文氏女儿。”文老夫人停下来,庄严而神圣地看着孙女,表情从无上自豪急转而下,眼里满是悲悯不舍。
听到这里,沁雅难以置信地看着祖母,她这样聪慧的人,怎么可能还不明白?沁雅挣开了祖母的怀抱,扑跪在母亲脚边:“娘!”不会的,一定是她会错意了!不会的!死死攥着最后一缕希望,沁雅直直看着母亲的眼睛。
“庆儿,娘,……”沈怀袖眼中蓄满了泪,从冯嬷嬷手中接过锦盒交到女儿手中。
“这是皇后娘娘赐给你的。”文老夫人由丫鬟搀扶起来,走到沁雅身边为她打开盒子。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面镶螺钿花鸟菱花镜,沁雅伸手小心翼翼地取出,见镜背以松绿石屑为地,用螺钿开片镶嵌四组鸾鸟衔绶,与荷花莲叶一一相间,为雀绕花枝样。其他的纹样铭文早已没了心思去看,她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那四组鸾鸟衔绶,鸾鸟衔绶,她将为文氏女子开先河吗?
“文家是要我去做这个第一人?”眼泪一颗颗滴落在镜面上,映的人影模糊。
“你们也不要怪你父亲,他有他的不得已。”老夫人也深感无奈,可是,儿子的难处,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体谅,文家好不容易在百年后的今天才重新荣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败落下去了。
“皇上龙体欠安,看着一日不如一日了。朝臣上表要求尽快为东宫择定正妃!你父亲当年曾在立太子上为皇后出过很大的力,所以这次,皇后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沈怀袖扶起跪着的女儿,叙述起事情的始末。
“母亲无需再说了,女儿明白了。父亲是要女儿去当太子妃,将来下代国君出自女儿,那就可保文家两代无虞。”当然,以后文家会陆续不断送女儿进宫,皇室的血脉,代代都流着文氏的血,文家世代不衰。
“不是当,而是争!”文老夫人利眼一扫,目光坚定地落在孙女身上。
“争?”
“没错。当年太子之争时,皇后为了争取咱们文家的支持,曾暗许你父亲如果扶她的儿子子登上东宫位时,就让你父亲的女儿当太子正妃!”丫鬟们早就被遣退了,文老夫人自己拄着拐杖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那为何……?”沁雅惊讶地看着神采奕奕的祖母,一点也不像平时垂垂朽矣的老妪。
“为何那日当着那些人的面说那样的话是吧?”老夫人慢慢踱到母女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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