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是憋得没有办法了,只能求助于孤宫的力量。
贺青芦想了想,凝眸道:“那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庞弯讶然:“什么条件?”
贺青芦垂下睫毛:“等我想到了再说。”
于是两人埋头凑到一块儿,庞弯将南夷的外形特点以及可能会易容的事情一一说清楚,贺青芦仔细听完,在一张牛皮纸上写了些东西,命锦地罗送走了。
“七曰之后等我的消息。”他拍了拍庞弯的手。
庞弯舒了一口长气,赶紧夹起桌上的花雕醉鸡放进贺青芦的碗里:“多吃点多吃点。”
这一幕远远地被人无声无息瞧进眼里。
“盟主怎么不吃菜?莫非这望香楼的东西不合胃口?”衡山掌门徐荣诧异地地看着身边的紫衣人。
紫衣人将目光收了回来,微微一笑:“怎么会?这里的佳肴全是全城最好的,几天不吃我还想念得紧。”
“呵呵,盟主可要多吃些,等半个月后回昆仑山祭天,这佳肴可就吃不到了。”徐荣给紫衣人夹了一块碳烤鹿子肉,“如今魔教被打败,昆仑、少林也都正式下了请帖,盟主终于一统武林,可喜可贺!”
紫衣人笑而不语。
锵锵声响,天井中有人敲锣。
“开始了开始了。”徐荣脸上露出兴奋之色,转头朝座上其他人解释。“这望香楼说的书最好听。”
大家闻言纷纷俯身探出头去。
只见天井中的说书人拨弄几下手中的三弦,抑扬顿挫地扁着嗓子开唱:“今天就讲讲那围剿魔教一事——”
在口吐莲花的说书人嘴里,围剿魔教的故事可谓…波三折荡气回肠,武林盟主顾溪居被描绘成—个英明神武的精神领袖,不仅神功篕世,更是深谋远虑,三番五次识破教主左淮安的下三滥计谋,恩威并施,最终成功瓦解了魔教的内部势力。
“多亏盟主,拜月教从此再无翻身之日。”那说书人用了这样一句话来总结味词。
庞弯坐在二楼的包厢里听着,鼻子都气歪了。她从没想过有人能将颠倒黑白的事情做得如此理直气壮,而且还能博得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一时气不过,她抓起一把花生朝那说书人砸下,满面怒容地呵斥:“你这家伙到处说谎,小心断子绝孙!”
说书人正说得起劲,冷不防被花生劈头盖脸地砸了一身,抬起头破口大骂:“哪里来的小蹄子不懂规矩!”
庞弯脸都气红了,将身子探出栏杆继续骂:“走狗!顾溪居的走狗!你收了多少银子帮他说好话?你昧着良心!”
她还想再骂,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环住她的腰肢。
贺青芦冷着脸将她抱了回来,同时放下门边的锦帘遮住她的相貌。
“锦地罗。”他吩咐了一声,锦地罗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银子朝天井里撤去,搂下顿时传来吆喝抢钱的嘈杂声,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
“走。”贺青芦夹住仍旧在生闷气的庞弯,轻轻一跃离开了忘香楼。
在马车里坐了片刻,庞弯的腮帮依旧高鼓,眼眶中甚至还泛起了盈盈的泪花儿。
贺青芦皱眉将她拉进自己怀里,责难道:“你可知自己做错了?”
庞弯当然知道自己方才冲动了,可不管怎么想,她心里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一个处心积虑的坏人还能得如此美名?
“我要撕烂那个人的嘴,他怎能如此混淆视听?”她闷闷不乐道。
“控制舆论是当权者必须做的事情,你又何必硬碰硬与他计较?”贺青芦却是一副司空见怪的淡漠表情,“既然这次出来是为了你师兄的下落,就不要节外生枝。〃庞弯想想觉得他教训得是,便垂头丧气缩进了角落里。
然而这节外的枝还是生了出来。
路上忽然有个小厮拦车,说奉主人之命给车里的小姐送张画。
当她掀开帘子接过那张画像时,手不禁微微抖了起来。
画中是名正在跳舞的白衣少女,身姿曼妙,步履轻盈,长长的飘带四散开来,宛若凌波仙子。只是不知为何少女的左胸口被人用熏香点了个洞,分外突兀,乍一看就好像心脏被人剜走一般。“你家主人有什么话要说?”她的脸已经白了,声音还在竭力保持镇定。
小厮朝她行了个礼,恭谨到:“我家主上劝姑娘一句老话,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话到这里他顿了顿,朝马车里看了一眼又道,“还有,有些事也不能乱做,不然我家主上会不高兴。‘简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庞弯怒极反笑,将画捏进掌心咬牙道:“告诉你家主上,我保管让他痛痛快快地不高兴一次。”
小厮鞠了躬道:“遵命。”转身便消失在车水马龙里。
刚放下帘子,手中的画便被人抢了去。贺青芦将那皱巴巴的画展开,脸色一变。
“这画上的是你?”他的声音有些僵硬,“你为何穿这么少?为何这么……暴露?你这是在那里?”
庞弯回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马车悠悠地停在门口,婢女阿香刚想上前迎接,却见门帘哗啦被摔开,自家公子一个箭步从里面蹿了出来。
他整个人就像千年冰山一样透着寒气,哪怕靠近一步都会起鸡皮疙瘩。“公子……”阿香刚想张嘴问候,却见公子拂袖将所有婢女甩开,一股脑儿肚子进了大门。“小姐……”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战战兢兢地看那紧跟在他身后下车的小女。
后者给了她一个“少安毋躁”的笑。
砰的一声,贺青芦一甩袖子进了书房。
面对那紧闭不留一丝缝隙的大门,庞弯不由得苦笑。
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公子,你听我说,我那时是一时迷了心窍,想不开才做出那种糊涂事,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不会去喜欢他……”她贴在门口低声求饶着,希望能平息里面那人的怒火,“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又何必介意?”
然而房间里面并未传出任何回应。
庞弯又在门边絮絮不止地劝了好一阵子,始终不见贺青芦上前开门。
又困又乏,她只好悻悻的退下了。
这样的日子过了五天,贺青芦就像吃了秤砣一般,铁了心待在自己的书房里,一步也没有迈出来。庞弯压根儿找不到机会见他,心情日渐焦躁。
她没想到,公子会因为这件事生如此大的气。
不,或许她想过——以贺青芦那等追求完美的个性,怎么会心甘情愿接受一个曾为别的男人奉献性命的傻姑娘?所以她才对胸口那伤痕的来历一直隐忍不提。
不得不承认,当初他对阴差阳错成为贺青芦的未婚妻一事多少有点小九九——虽然她并未打算利用孤宫的势力,但从私心上讲,她依然觉得有他的庇护是件不可多得的好事,所以才愿意玩这个“未婚妻”的游戏。
事到如今,只怕对方再也不愿将“游戏”继续下去。
庞弯吃不准贺青芦这次的怒火会烧到什么时候才熄灭,只好每天都上吗守着等着,盼着公子能出门见她一眼。
越等越心慌。
她害怕公子真的不理她了,她害怕她一出门就赶自己走。
她并不明白,自己怕的究竟是失去贺氏的庇护,还是工资眼中从此再也容不下自己。
她心中茫茫然而不清。
京城,烟波庄。“你说她就在门口守了足足六日,等那公子出来?”
顾溪居长眉一挑,有些讶异看着座下的黑衣探子。
“正是,她每日都守是四个时辰,不过并不说话,就这么搬一个小马扎坐着,似乎在想事情。”黑衣探子恭谨禀报。
“哦?”顾溪居颔首,垂下眼帘道,“可查出那公子的来历?”
探子脸上显出为难之色:“只知道公子姓贺,不知以何种行当为生,家境颇为殷实。”
“这么神秘?”顾溪居薄晒,“竟然还有你暗影乌蓬查不出来的东西?”
黑衣探子赶紧匍匐跪下:“盟主说笑了,那公子似乎颇有来头,请再多宽限几日,乌蓬定当查个水落石出。”
顾溪居点了点头,又道:“那她来京城的原因,你可查清了?”
“拜月圣姑是来追查少主左南夷的下落。”黑衣探子这下答得飞快,“据闻她花大价钱请孤宫接下了这笔买卖,明日便是按约获取情报之时。”
顾溪居眼中精芒一闪,从鼻子里嗤笑了一声:“她倒是不死心。”
随后他举起白瓷茶杯,抬头望向窗外的圆月,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乌蓬,假如你花心血养的一只猫,忽然要离开你投奔别人了,你当如何是好?”
黑衣探子一怔,随即双目炯炯:“自然是抓回来严加管教。”
顾溪居听完,不动声色地弯了眼角。
'再相逢'
露葵瞧着那睡在榻上黑发红衣的少女,有一刹那的失神。
她本以为再也不会见到她,却不承想她还是回来了,仿佛不散的阴魂。
大约是因为服了药,少女睡得很香,呼吸均匀面容安静,丝毫不知自己早已被人从马车中转移到了烟波庄。
露葵一点也不明白,为什么盟主要费尽心思抓这个据说已经内力全失的魔教女子。
就算是一枚棋子,她应该也早已失去了功效,难道不应该像往常一样被马上丢弃?
门口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抬头看去,只见一道颀长的身影挑开帘子钻了进来。
“盟主。”她赶紧起身行礼。
来人朝她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露葵哪会不懂主子的心思,赶紧躬身告退,临走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回头望了一眼。
主子就那么倚在茶几边,目光沉沉地望着熟睡中的少女。
庞弯睁开眼睛,看见的便是他仔细打量着她的目光。
香炉生烟,罗帐垂地,那人以手托颊胳膊支在雕花茶桌上,眼神迷蒙仿佛隔着烟雾在欣赏一件珍贵易碎的玉器。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噩梦。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
“你抓了我?”她将颊边的青丝拨至脑后,脸色有些发白,神情勉强算镇定,“你为什么要抓我?”
顾溪居的嘴角略略扬起,弧度温和而迷人:“你说呢?”
所有游戏都应该由他掌握主动权,他不喜欢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那样会失了先机。
“你不想我知道南夷的下落?”庞弯咬牙,“你不愿意我跟他见面,你怕我劝他回拜月教,你的心血便从此落空了?”
“聪明。”顾溪居笑了,他伸出手想去揉她的头发,却被庞弯悄无声息地躲了过去。
“不管怎么躲,你这辈子都躲不开我的。”他并不生气,垂下头怜惜地看着她,眼神更加缠绵悱恻,“别忘了你身上有我亲手刻的印记。”
庞弯下意识地摸上左胸——那道伤疤确实还在,可她的心已经不会再痛了。
“我说过了,只要我活着一天,定不会叫你称心如意。”她抬头望他,嗤笑出声,杏眼中满是坚毅和倔强,“你这么忌惮我,不如杀了我好了。”
“谁叫我当初没能杀死你呢?”顾溪居像听到蹩脚笑话般仰起下巴,“只可惜老天爷不愿意、”
“老天爷也舍不得你离开我。”他钳住她的下巴,毫不费力,眼睫毛也垂了下来,神情寒凉而冰冷,“也许这都是命中注定。”
男子不可一世的掠夺气息扑面而来,庞弯只觉得恶心的感觉翻涌而出,伸手就去推他。
奈何她内力全无,拳打脚踢都化作小猫挠痒落在对方身上,倒惹得他轻笑不已。
“嘘,听话,你乖乖留在我这里,不要出去惹是生非。”顾溪居箍住她的双手,拍了拍她的脸,“南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见的,如今唯有你才劝得动他,我可不会去冒险。”
庞弯的眼睛里有火焰在焚烧:“有本事你杀了我俩,斩草除根!”
顾溪居嗤地笑了:“杀你师兄可不容易,如今他神功已成,只怕可以与我平手了。”他轻轻捏住庞弯的鼻尖,似真似假地哄道:“杀你倒是容易,可我却”舍不得了。“庞弯张嘴就去咬他的手指,顾溪居躲避不及,竟一时被她得了手。
眼见报复成功,庞弯越发用力,尖利虎牙刺破皮肉将血液都咬了出来,嘴里满是腥甜之气。
顾溪居却半分未见挣扎,一直面带微笑看着她,甚至还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少女光滑如玉的面颊,他陶醉地看着她,就好像在欣赏一件自己精心创作的艺术品,脸上显出心满意足的神情。
庞弯咬了很久,一直咬到牙龈酸痛,眼泪也扑簌落了下来。
她不想哭,她不愿在这个人渣面前掉一滴泪,然而泪水就是不受控制。
顾溪居见她满脸梨花带雨,这才叹了一口气,掰开她的下巴将自己的手指取出来。
“气消了?嗯?”他顾不得带伤的手,一把将她拥进自己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