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子我知道,可是我还很年轻,如果将来好好调养,并非无可能”清笛凝视韩志古的神色“如果这一回,我便说我有孕呢?”“公主!”
“大人别惊,女真的事情已经平定,想来不日皇上就将开拔返京。此时已是九月,草原上已经落下轻雪,路途将要艰难。我年纪又小,还是第一胎,途中若是滑了胎也并不奇怪 大人放心,本位定然会小心绸缪,定然不会连累了大人只求大人在皇上面前不要戳穿了我! ”
韩志古面色狠狠一白,“公主干岁,假孕争宠这虽然是后宫千百年来常行的戏码,但是这却是欺君大罪倘若走漏了消息,微臣一条性命死不足惜,可是公主千岁的性命却也难保! ”
“就因为斯事体大,本位才只敢相信韩大人,并不愿意让其他太医来诊脉……韩大人请帮帮我,若有来日,本位定然不忘大人大恩! ”清笛起身,朝着韩志古便是双膝跪倒!
韩志古惊得浑身颤抖,连忙来扶清笛,只问,“公主千岁,还请明确告知微臣,公主此举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争宠么?微臣要明白公主的心思,才好设法从旁周全! ”
清笛咬了咬唇,“方才本位故意让大人悬丝诊脉,实则是不想让大人窥破我身子的情形,可是看样子大人还是知道了。这世上根本没有悬丝诊脉依旧能准确判断的所谓神乎其挂,唯一的解释便是大人实则在平素已经着意观察了本位……”
“大人终究还是汉人,汉地发生的一切自然都瞒不过大人,所以大人早就知道了本位身子的情形……”清笛仰头,目色坚毅,“大人却从未走漏消息,便足以证明大人的心是偏向本位的,肯帮本位,是不是?”
237。满宫明月
女真反抗平定,皇帝耶律真元却并没急着号令拔寨回京,反倒令契丹朝臣就地捺钵。借此机会安抚女真,再赴渤海国旧地东狩。
契丹东边向来并不安宁,除了女真,还有渤海国,以及高句丽的遗民都并不安定,时时爆发针对契丹官员横征暴敛的反抗。耶律真元深以为患,这一回索性下令就地捺钵,以皇威浩荡,亲理东边各部事物。
皇帝日日召女真乌雅熟女真五国部渤梅日贵族高句丽遗族等酋长一同饮宴。虽然还隔着君臣的距离,但是游牧民族的等级原本没有那般严格,一众草原汉子围坐在一起喝酒吃肉,欢快了便起而歌舞,累了便席地而眠,渐渐倒也彼此熟络起来。
原本因为成见而造成的沟壑,在几近平等的交流里,一点点被弥合。
皇帝为表示亲民,帐中不召更多契丹大臣陪同,只让六皇子玄宸执壶,亲自为在座各位酋长满酒。更令韩志古凑趣,每当情境到了,便命韩志古当场命题填写曲子词,传清笛来唱。
草原上各部族都知道,契丹皇帝最疼爱的儿子便是六皇子,最倚重的臣子就是韩志古,而目下最得宠的后宫就是大宋的这位和亲公主 皇帝一下子将自己最看重的三个人都带到酒宴上,让他们褪去身上所谓尊贵的光环,反倒如下人一般伺候着各位酋长,这无疑让众位酋长心中大为感触。契丹上下也都在隐约议论,说皇帝这是怀柔之策,自降身段以求得东边安定。
“对皇上此举,二皇子又如何看?”萧国舅来见二皇子。
二皇子以鹿皮擦拭刻着自己名字的雕翎箭,冷笑,“小六倒是好涵养,真的就能执壶为那帮家伙倒酒。若是我,早掀翻了他们的桌子一个个的居心叵测,一个个的不肯安分,不用鞭子抽他们,他们便不知道敬畏! ”
“二皇子以为皇上为何要六皇子这般?”萧国目担心地摇了摇头。
“国舅不必如此摇头,父皇的意思我并非不明白。”二皇子冷冷瞥了一眼萧国目。国目虽然是他的亲目目,他若想登上皇位还要倚重大国舅帐的力量,但是这位国目也未免管得过多了些。恐怕来日就算他登上皇位,国目也是想凌驾他头上,兑不得当个太上皇的。
每想及此,二皇子便是烦躁。
“我契丹朝廷,西边相对安宁,西夏虽然也不安定,却已经成不了气候,反倒是东边这边闹腾得欢。父皇此举无非是笼络人心,小六又亲自执壶伺立,父皇的意思当然是希望东边这帮家伙都归心给了小六。”
“二皇子既然看到了这一层,难道竟不担心?”萧国舅很是皱眉。多年的心血都押在二皇子身上,可是眼见着皇上就是不肯立储,萧国目又如何能不担心一腔心血都自费了?当日朝臣为了狼女追封一事强迫皇帝最终妥协,可是那一回的妥协却让皇帝在立储的事情上仿佛铁了心。
即便萧氏力量强大,可是又如何能控制得了皇帝的嘴?倘若皇帝真的宣布六皇子为储君,他们岂不全都白费了。
“东边诸部,威胁最大的依日是女真完颜部。”二皇子冷冷一笑,“国舅别担心,我心中自然有数。完颜部与小六的仇恨已经不共戴天,绝不是父皇几回饮宴小六几次倒酒就能消弭得了的。”
“父皇有父皇的打算,而我自然有我的因应之策。”二皇子瞥了国目一眼,“我早己私下与完颜部达成共识,他们会效忠于我。只要完颜部在我手上,我们还用担心小六得了东边的人心去么?”
龙帐之中,歌舞正酣。清笛执红牙板轻柔吟唱一阕菩萨蛮:“满宫明月梨花白,故人万里关山隔。金雁一双飞,泪痕沾绣衣。”
“小园芳草绿,家住越溪曲。杨柳色依依,燕归人不归。”
清笛原本在青楼中受过严格训练,中原腔调在草原人耳朵里又是软糯甜香,所以满座的汉子都是欢呼叫好,“唱得好! ”
坐中只有四人静默望向清笛:皇帝玄宸韩志古与完颜乌雅。
清笛唱的这一阕《菩萨蛮》出自温庭筠的手笔,词风情丽,却叙述的是思妇盼归的心情。情郎远隔关山,不知何时来归,这种心情又岂能不是沙场上将士们的妻子们的心境?
商人重利轻别离,至少商人还有回来的一天,而沙场上的战士们这一走便有可能马革裹尸还,那份绝望的等待与思念,又有多摧断人肠?
大丈夫只想鞍马定天下,逐鹿定鼎享受男人的成就快意,可是他们可曾明白,那些独在深闺挂念他们思念他们的女眷们的心情?“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候”,女子们的心从来不曾贪妄,所求的不过是能与心爱的情郎一生相守。
可是豪情万丈的男人们啊,你们有几个真的明白女人的心?
“六皇子累了吧?”清笛唱音未落,乌雅的嗓音却冷不丁扬起。此时玄宸正在为他满酒。“六皇子将酒都倒洒了还不自知,连城公主的歌声果然美妙动人,竟然将六皇子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众人都是……惊,全都向乌雅望来。
乌雅兀自宛如薄醉了一般,抬头凝望玄宸,“六皇子一向为人审慎,言行总投有疏漏,今日怎么会因了连城公主的唱词便这样失态?听闻当日连城公主初到契丹的时候,六皇子也险些大闹起来……我怎地就想起一句汉地的歌词来?怎么唱的来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么?”
238。两心如一
乌雅此言一出,帐中皆惊………………
邻座的五国部酋长伸手过来拍了拍乌雅,“乌雅啊,你喝醉了吧。就算识得几句中原的词儿,却也显摆错了喝酒,喝酒!”
皇帝上座,不便说什么,韩志古的身份自然也不便插言。玄宸握着酒壶,却也明自怎么说都容易出错清笛婉转一笑,起身走到乌雅桌前来,伸手从玄宸手里接过酒壶,娉婷凝望乌雅,“乌雅少爷的话,本位听懂了。乌雅少爷分明是怪罪本位的曲子唱的不好,扰了乌雅少爷的酒兴。”
“连城公主此话怎讲?”乌雅红了一张脸,凝着清笛的窖颜。当年霸州城北一别,已是经年。这一回还是第一回正正经经见面。
清笛不急不忙含笑回应,“倘若没有本位唱的曲子,六皇子自然不会分神,六皇子若不分神,自然不会倒洒了酒。如果没有倒洒了酒,乌雅少爷的酒兴当然也不会被扰。”
乌雅眯着眼睛望着清笛,他如何不明白清笛是巧妙地把矛头由六皇子转移到自己身上。
“连城公主怕是会错了我的意?”乌雅岂肯轻易放过对玄宸的仇恨?那是他女真完颜部全部的希望,就那么全都被玄宸毁了多少年的心血,几代人的培育。
清笛佯作惊慌,娇俏而笑,“哎哟,原来又是我的错儿了。就知道今晚上当着各位大人的面儿,我总归会心底慌乱,难免就言行无状了。方才我都跟乌雅少爷承认了是我的错儿,这不,乌雅少爷马上就又追究上来另一宗错儿了! ”
清笛娇俏含笑,“好好好,这回会错了乌雅少爷的意,又是我的错儿,连同方才扰了少爷酒兴的错儿合并在一处,我就一同请了乌雅少爷的宽宥吧 !”
在座的人都看惯了契丹贵族的蛮横,更是都知道汉人的礼节讲究多,所以准能想到身兼契丹后宫与大宋公主两种身份的清笛,竟然能在此时这般的委曲求全收放自如?清笛如此,反倒让在座的一众爽直大汉没了主张。
乌雅更是窘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当然不肯放过玄宸,可是又如何能在清笛面前再追究不放,那岂不成了欺负妇道人家?更何况,眼前的人是清笛啊………………
乌雅一个闪神的当儿,清笛已经亲自举起乌雅眼前的金杯,曼妙扬声,唱起劝酒歌:“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
李白的《将进酒》原本为汉乐府短萧铙歌的曲调。短箫铙歌,《古今注》云:“军乐也,黄帝使岐伯所作也“乃为庙堂或军队凯旋时候所演奏的曲调。听见清笛在清唱这首诗,一旁的玄宸微微挑眉便是一笑,从腰间取下筚篥,按着短箫铙歌的曲调徐徐起声,伴着清笛的歌声,一同在龙帐之内萦绕而起。
短箫铙歌既然为庙堂凯旋之歌,曲调势必大气华丽,既让人产生尊崇王权之感,心中自行又起渺小之心。虽表面是劝酒歌,曲调却让人明白此地是何地,言行该遵守何样的规矩。
名为劝酒,实为告诫,既不伤了彼此的脸面,又能顾全了皇家的体面?
清笛含笑转眸向玄宸……偌大田下,懂她心意的,除了他,还有谁?
其他那些位部落酋长于中原雅乐自然所知不多,可是乌雅却不同……但凡草原民族想要崛起,首领必然要深谙中原文明。
其他那些位酋长只是循着字面的意思,“将进酒,杯莫停”,乌雅却只能束手而起,双手接过清!手中金杯,先施礼,再仰头将酒喝干!
如此反复,玄宸筚篥伴奏,清笛妙音歌唱,亲自为乌雅满上三杯,乌雅满饮三杯。清笛含笑放下金杯,“方才本位扰了乌雅少爷酒兴的错儿,还有六皇子将酒倒洒了的错儿,这回我们俩一个伴奏一个劝酒,可都给乌雅少爷补上咯。乌雅少爷大人大量,当不再计较了吧?”
清笛如此放下身段,如此问,乌雅憋得满腔通红,只能重重点头,“微臣谢过连城公主与六皇子。方才也是微臣酒醉造次,还望万岁连城公主六皇子宽宥!”
“哪里话来”皇帝高居龙座,举杯而笑,“咱们君臣一同把酒言欢,没那么多讲究”皇帝赞赏的目光落在清笛面上。
清笛转眸望了玄宸一眼,微微一笑,便转身走向皇帝去,“皇上可怪妾身险些破坏了君臣之欢?”
乌雅赶紧再度起身施礼,“微臣惶恐! ”
皇帝大笑,宠溺望清笛,“连儿啊,你可莫再请罪了。你继续这样下去,倒让乌雅那孩子如何自处?”
龙帐中再度一片欢腾,清笛静静出帐。草原九月的风已经带了冬寒,寒凉凉吹进情笛滚烫的嗓子来,呛得清笛掩口轻咳。
郭婆婆忙将貂裘斗篷披上来,低声劝说,“日日里都吃那样浓稠的参汤,火气极大,这又出来便呛了凉风,身子哪里受得住?刚刚听见又在里头唱歌儿,真当自己是铁打的身子!”
“我没事。”清笛努力呼吸,忍住咳嗽。连日重补山参,外人见着她红光满面,只道身子是大好了,其实这是饮鸩止渴,身子里虚火实火交织而起,身子便仿佛在火上烧灼一般。
清笛挥退众人,没让人送,只是扶着郭婆婆的手往回走。夜色遮天敝地,她的咳嗽也越发压不住。只觉喉头仿佛有小猫爪子不断不断挠抓一般。
郭婆婆难过得哽咽,“这可怎么好。一路再喘着冷风回去,怕是就起不来了! ”
夜色里一个人影无声从毡帐阴影里走出来,蹲在清笛身前儿,“上来。”
239、火上眉睫(更1)
“六、六皇子,这、这可使不得。”郭婆婆毕竟跟玄宸在怜香院里有那么段时间的相处,所以郭婆婆倒也不太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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