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热的七月,陈军七十万大军上路了。这是陈国有史以来出兵最多的一次,七十万大军连同五十万民夫,整个队伍绵延数百里,旌旗蔽日,尘土遮天,战鼓震天彻地,气势之壮无以复加。
陈王在十里郊亭为文宾和谢善谢固等大将践行。君臣数人简单话别后,大军继续前行。
回来的路上,索超一直闷闷不乐。陈梓坤淡然一笑,命他入宫密谈。
两人在轩敞阴凉的书房中静默对坐,陈梓坤命令侍女端上一灌冰茶,两人汩汩饮毕,她缓缓开口道:“我知道你心有不甘,这原属正常。无论是战阵经验还是领兵才能,这灭晋大将军都非你莫属。”
索超蓦地抬头,直直地盯着她直率的问:“为什么?”他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那就是他很想问,她是不是像要求萧舜钦那样,也想把他囚在后宫之中。这个想法让他在恼火的同时也有一丝难以表述的欣喜。人总是贪心的,在最开始的时候,他觉得这样也不错。他的天性和成长环境都让有一种不同于中原男子的认知和判断力。在他眼里,名份什么都不算什么。但是随着时日一长,他发现自己的思想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想要的不止这些!可是这个想法一直影影绰绰,他也在矛盾着。他的性格又一向不耐烦这种反复纠结,索性丢在一边,一切都等这场战争过去再说。到那时,两人的心也静了下来,他们可以慢慢商量。
陈梓坤看着他,微微一笑,解释道:“此次对晋作战,至少要两三年,这期间,两军虽有小战,但大部分时间却在防守和对峙。而你,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擅长风驰电掣般的奔袭之战和骑兵对垒,而不擅长这种严正保守的防御战。我说得可对?”
索超不由得心悦诚服的点点头。
陈梓坤继续说道:“所以我让你留下了。但这并不表示就会弃你不用,你还有更大的用处。”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变得严肃正式起来:“你一定要记得,你是本王的一把利刃,本王要让你这把利刃在关键时刻插入晋军的要害部位。”话说到这里,暗示意味已经很明显了。索超心电念闪间已经明了陈梓坤的意图。但事关军政机密他也不便再问,便笑着点点头。脸色已经缓和许多。
陈梓坤思忖一阵,用感慨的语气说道:“我忖度,此次晋王发兵必有后手。我担心他用联合东虏各部一起进攻陈国。因此北部边境不可不派一得力大将守之。”索超心中一动,按理来说,北边由他巡守最为适合,要是往常,他定会当仁不让。可是如今……他的心头不自觉的涌上一股不舍。
“你看杨四如何?”陈梓坤征询索超。
“他不行!”索超想也没想,断然说道。
他自失一笑,又补充一句:“这人有勇无谋,我怕他误了大事。”
最后,他怅然一叹,缓缓说道:“还是我去吧。”
陈梓坤嫣然一笑,声音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喜意:“如此甚好。”
七月底,索超率十万铁骑隆隆压向北方边境,防止东虏胡骑趁火打劫。一切准备妥当,陈梓坤刚刚舒了一口气。然后,谁也没想到,一个消息从天而降,彻底扰乱了她的心境——颐养殿宫女匆匆来报,太后病重,业已昏迷不醒!
陈梓坤心头一阵砰砰乱跳,她抓着宫女厉声相问:“怎么会这样?太后不是一直好好的吗?”
宫女吓得面如土色,带着哭腔禀报:“奴婢也不知道——太上王急坏了——”
“将宫中所有太医全部召来去为太后诊治!”
“是。”李思原一阵风似的飞下去传令。
一行人急匆匆的来到了颐养殿。此时的文丹溪静静的躺在床上,陈信头发散乱,双眼赤红,眼窝深陷,一见女儿进来,嘴里喃喃自语道:“我前天就见她脸色不对,想让人告诉你,她说你太忙,她也没有大病,结果就这样了……”
“父亲,女儿不孝。”陈梓坤心如刀绞,几欲流出泪水。
她转头吩咐太医:“快去诊治吧,无论要什么药材都行,只要这世上有的,本王统统给你们找来的!”
太医们战战兢兢的躬身应答。
陈信扯扯女儿的衣袖:“你先去外间等候,你在这里他们心里难免紧张。”陈梓坤看看这些人,只得抬步出屋。
一个时辰过去了,就在她等得焦急万分时,就听见里间传来一阵滞重拖沓的脚步声。陈梓坤心头陡然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霍然站起来,陈信缓缓推门而出。父女两人默默对望片刻,陈梓坤还没来是开口询问,陈信身子一歪,轰然倒下,幸好旁边的陈六子眼疾手快才堪堪扶住。
紧接着,医正刘正同领着一干太医鱼贯而出,一齐跪倒请罪:“请大王恕罪,臣等无能为力。”
陈梓坤立即勃然大怒:“无能为力?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众太医吓得双腿直颤,想分辨又怕加深陈王的怒意,一时惊惶无措。
这时,太上王陈信已经醒转,他气若游丝的开口说道:“……梓坤,你娘有话留下,别为难他们了……”
“父亲——”陈梓坤扑到陈信闲前,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李思原悄声走过来对刘正同使个眼色,太医们悄内退出。室中只剩下了父女两人。
“爹爹——”陈梓坤不放心的又呼唤了一句,她猛然发现,父亲的须发已经半白,脸上皱纹纵横,记得上次见他时还不是这样。她的心揪得更紧了。
陈信喘息一阵,哑着嗓子说道:“宝儿啊,这次战事已了你的事就定来吧,爹爹和你娘不能陪陪着你了,你又没有亲兄弟姐妹。”
“爹爹,您千万别说这种话,娘亲不会有事的,不会的——”
陈信的脸上有一种绝望的平静,他断断续续的对女儿说着他们夫妻的一些往事:“我这一辈子最对不起你娘的就是那次你二叔他们逼我纳妾的事,我让她受了委屈,我早该一早就坚决严厉拒绝的。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可恶可恨。你娘早就不怨我了,可我还是不能原谅自己。”
“爹爹,其实那次的流言都是女儿造出来的,女儿对不住您。”陈梓坤泪眼朦胧,此时的她湣鹩直涑闪四歉龈盖谆持械舐涡缘呐ⅲ峭细吖蟮某峦酢�
陈信释然一笑:“我知道。”
笑毕,他又哽咽着嘱咐道:“宝儿,爹爹要和你娘一起去了,你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找一个好些的男人定下来,别……见一个喜欢一个,虽然没有管着你,可你也得管着自己。”
“爹爹你——”陈梓坤猛然意识到父亲话中的深意,难道他真的要随着母亲一起去?
陈信连连咳嗽几声,缓缓说道:“你娘一个人去我不放心,她又不像你那么厉害。再说,那个姓袁的比我早下去那么多年,他肯定早占好地盘了,我得跟着去保护你娘。”
“爹爹你……”陈梓坤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好。
……
太后病重,宫中太医束手无策。陈王听取了朝臣的意见,通告天下,召民间杏林高手入宫医治太后。
诏令发出第三日,便有一名叫谢松韵的江南儒医揭了黄榜。
☆、112第一百一十二章国使为媒
天交四鼓;陈梓坤便已经醒了。此时已经仲秋时节。秋风萧萧飒飒;飞檐下的铁马随风叮咚响动;悠长悦耳的声音在寂静的黎明传得很远很远。她的目光穿过重重帐帏;依稀看到一丝亮光。她的心头蓦地涌上一缕浅浅的寂寞。她轻轻叹息一声,翻身下床。在外间的李思原一听到动静,赶紧进来服侍她穿衣起床。
陈梓坤匆匆用过早膳;进书房将拣着重要的折子批阅了;看看天已大亮,便步行前往颐养殿去探视母亲。
今日颐养殿当值的人虽然满面倦色,但再也像前日那般死气沉沉。宫女太监一见陈王驾到,眼角带着喜意小声禀道:“恭喜大王;太后天亮时醒了一回;谢神医说要静养,刚睡过去不久。”
“是吗?”陈梓坤一阵惊喜,心中的一块巨石终于放下了。
她迫不及待的推门进去,卧房中,静无人声。帘帷已经挑开,母亲仍然静静仰卧着,她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和前几日相比,已经多了几分活气。她的呼吸清浅均匀。陈梓坤轻轻舒了一口气。
趴在床边呼呼大睡的陈信突然一跃而起,问道:“丹溪,你刚才说你要什么?”
陈梓坤正要说话,床上的文丹溪突然悠悠醒转过来。她轻蹙眉头,用责备的口吻说道:“二信,我早上不是跟你说了吗?让你去睡觉,我已经没事了。你看你都熬成什么样了。”
陈信傻呵呵的笑道:“只要你没事我就没事。”说着说着,再次喜极而泣。
陈梓坤略略转过头去,心中既高兴又有一丝隐隐约约的怅然。
陈信说完,又举过拳头,将手中攥着的纸条递过文丹溪,刚要开口解释,他像是察觉到什么,猛然回头一看,这才注意到屋中的陈梓坤。
他尴尬的咳嗽一声,脸上重新换上父亲应有的威严稳重,故作淡然的说道:“你这么早就来了啊。”
陈梓坤冲父亲笑笑,快步奔向文丹溪:“母亲——”喊出这两个字后,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文丹溪慈祥的笑笑,伸手拢拢她的鬓发。
陈信趁这个空隙去厨房端了一碗参汤进来,陈梓坤亲自服侍着母亲喝了。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让母亲起死回生的谢神医,遂轻声问父亲:“那个谢大夫呢?我得重重赏赐他!”
陈信用不以为然的语气说道:“别整天想着赏啊罚啊的,人家一大早就走了,说还有一个病人要治。”
“哦?”陈梓坤不由得一阵惊诧,旋即又急切说道:“母亲病体还未痊愈,你怎能就放这么放他走了。”
文丹溪微微一笑,代陈信解释道:“娘已经没事了,就让他走了。再者,他本次进京本就是为医治亲戚的病,怎好误了人家?”
姓谢,江南人士,进京探亲……而萧舜钦的母家正是江南谢氏。前朝覆亡之后,谢家便逐步淡出朝堂,很多谢家子弟转而从文从医。这几样联在一起,陈梓坤心中已经大体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此时百感交集、心念迭生。
文丹溪见女儿脸色变幻莫测,垂头不语。她深深长叹一声,语重心长的说道:“本来,娘觉得你已经长大了许多事情应该自己做主。可是娘最近愈发觉得,一个能治国平天下的人却未必就能齐家。这感情之事也跟治国打仗一样,不走弯路是找不到正确的路的。你如今便是这样。”
陈梓坤脸上有些发热,她仍然执拗的回应道:“母亲,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文丹溪的语气渐渐从轻柔转变成严肃:“你别急着犟嘴,你只需用你的心来回答娘,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的身体满足了,你的心呢?”
这一句话像一记重锤,一击而中她秘而不宣的心病。
“母亲,我——”陈梓坤生平第一次被人诘问得说不出话来。
文丹溪见她这样,语气复又变得温柔可亲:“娘随便说说你和萧舜钦的事情,你仔细想想,当初他吸引你的就是他的才华和风骨。为什么你如今要因为自己的需要去泯灭他的本性呢?爱情是一个生命喜欢另一个生命的感情。我觉得真正美好的婚姻不但可以让彼此尽情舒展自己的本性,甚至可以挖掘出我们本性中一直隐藏但没机会展现的另外一种美好性格。你用强权和压迫得到的只能是服从,用尊重和信任换来的可能更多。你愿不愿意用另一种方式试探一下?”陈梓坤再次默然了。
这一次,她思索了很久很久。次日清晨,她宣苏放入书房密谈。
当苏放奉命走进这座幽静异常的院落时,已是午后时分。他略一打量,只见院中竹影萧疏,落叶翩然,空气中药香隐隐。
“苏、苏大人?”当乐山接到老苍头递上的名帖时,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苏放淡淡一笑:“你家公子方便见客吗?”
“方便,苏大人请随小的进来。”乐山很快便恢复了正常,领着苏放进屋。
萧舜钦刚被谢松韵施了针,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刚要合眼,不想乐山却进来禀报说苏放来访,他心中一阵惊讶,睡意也不翼而飞。
“苏大人光临寒舍,萧某不胜荣幸。”说着,他强自挣扎着坐起招呼苏放。
苏放连忙抬手制止:“你先躺着,我是受人之托,说几句话就走。”
“受人之托”萧舜钦眼中闪过一丝讥讽,“苏相这是从国使变成内使了,要蘀君上斡旋后宫之事吗?”
“哈哈——”苏放朗声一笑,“你误会了。苏某其实是受博陵之托。”
萧舜钦阖目不语,身子一软,复又躺了下去。
“如此,萧某洗耳恭听,请恕我不能陪客。”苏放丝毫不介意话中的冷淡之意。
他坦然自若的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