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雨言惊愕得说不出话,她见识过叶晨曦的慷慨激昂,可她一直以为他只是说说,即使游行也是小打小闹。江阴路附近的使馆,哪天没有示威游行的人?可也没什么事,不过闹闹就散了。
可谁知道竟然打死了警察!这样一来,事情就真的闹大了。
廖蓉看着梁雨言的表情,接着说:“本来杜陵北一向是不喜欢洋人的,也想把这件事盖过去算了。可打死的警察里有一个是警察厅厅长的远房亲戚,把事情闹到了金荣那里,最后出动了警察把带头的几个人抓起来,说是要严惩呢,这下子连杜陵北也不好插手了。”
梁雨言听得怔怔,费力地问:“严惩?”那岂不是……
“是啊”,廖蓉点头,“我哥在警署,说是开会的时候,他们的头头脸都绿了,好像是被金荣召到家里臭骂了一顿。领头闹事的人,不知道还保不保的住命。”
梁雨言的心突地一沉,众所周知杜陵北不喜欢洋人,针对洋人的游行他想必并不恼恨,如果是落到他的手里,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
可是偏偏是落到金荣和警察厅手里,又已经传出严惩的风声……只怕是难救,她听说过那个难缠的警察厅长,他们见惯了各式花招,要谁的命易如反掌。
孙宁在一旁边哭边哀哀地摇头:“我哪里想到会闹得这么大……早知道我就是死也要把他拦住,这回可怎么办?”她的眼睛哭得红肿,没了半点主意。
梁雨言性格沉稳,可也是个年轻女孩子,能见过多少世面,也没什么办法,只得试探着劝道:“你先别急。你父亲不是生意做的很大么?和警察厅长也熟,看看他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早被廖蓉的一声冷笑打断:“她父亲?你又不是不知道孙泰,他本来就喜欢巴结洋人,这次孙宁去求他,他知道自己女儿和叶晨曦来往,更是恨不得亲自扒了他的骨头!那老家伙早就放出话来说‘叶晨曦让人毙了才好呢,早死一日我便多一日的安生!正好省了我女儿整日为这家伙费心’,你听听,连自己的女儿也不顾,这是人话么?”
孙宁听了这话,越发觉得叶晨曦没救,哭得更响了,半响,边抽边说:“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大不了我陪他死就是!”
廖蓉见孙宁这样也心软了,劝道:“别想着寻死觅活的了,先想想办法吧,要是真的不行了再做打算也不迟——说真的,就是叶晨曦有什么不测,你也未必能跟去,你父亲的手段你还不知道么?”
这倒是真的,孙泰虽然惧内,可除此之外,生意上的手段是狠辣得出了名的,对自家人也是如此。孙宁有个姐姐,曾经因为逃婚被孙泰捉回来,用藤条打了整整一天一夜,打得几乎断了气,到底还是让人强抬着嫁过去了。偏偏孙太太又不怎么管儿女的事——此番孙宁如果要以出走和寻死要挟孙泰,梁雨言毫不怀疑她父亲会用同样的招数对付她。
梁雨言想着,下了决心,为孙宁擦去泪痕:“你别急,我给你问问纪衍泽。”又对廖蓉说:“这里就拜托你照顾了。”
廖蓉点点头。梁雨言下了车便往杜府走。
第二十一章 叶晨曦被抓(2)
她一共也只来过杜府两次,全凭记忆乱走,遇到不认识的地方就问问路人,居然真的走到了。
看门的是士兵,客气地问她:“小姐,请问你有什么事?”
梁雨言说:“我找纪衍泽。”
士兵说:“请您稍等。”
然后向屋里喊:“大管家,有人找纪……二少爷。”
原来陆方在这里。他闻声走出来,看了梁雨言一眼,温和地问:“你是梁小姐吧?”
梁雨言着急,不欲和他多说,只点了点头,急急问道:“纪衍泽在哪里?”
陆方说:“二少爷在里面忙着呢,老爷也在。您和我进去吧。”
三个人都在?梁雨言有些踌躇,但又没别的办法,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宽大的屋子,门口有士兵守卫,见到陆方领了人进来,无声地行了个军礼。
陆方示意梁雨言跟在他身后,自己先进了屋,对杜陵北说:“老爷,这位是梁府的小姐,来找二少爷。”
说罢,侧身让出梁雨言来。
梁雨言是第一次直面杜陵北,想起关于他的传说,心里有些忐忑。又有些懊悔,原没有预料到今日会见着纪衍泽,所以还是照旧穿了苏绣的旗袍,并没穿洋装。
可巧这却正中杜陵北的心思,他的眼光在梁雨言身上转了一圈:“梁小姐穿的很素雅,不像外头那些太太小姐们整日就知道跟着洋鬼子学,很好。”又含了一丝笑:“梁老爷也是传统的人,这一点倒是和我相似。”
杜陵北的笑容是和蔼的,但仔细看,便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风霜的痕迹来——所谓的不怒而威,大概就是这样。
梁雨言站着,只答了一声是,不敢去看纪衍泽,却看见杜茗轩自杜陵北身后的眼光——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杜陵北见她局促,便说:“梁小姐既然是来找衍泽,衍泽,你和梁小姐出去说吧。”
纪衍泽答应了一声,同着梁雨言出来了。
两人一直走到院子里,纪衍泽才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有什么事?”
转头瞥见她的神色,便料到了大概,不等她回答,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了。你是为了叶晨曦的事来的吧?”
梁雨言点了点头,却听纪衍泽说:“这件事办起来很难。”
梁雨言有些急:“连你也没有办法?”
“我?”纪衍泽自嘲地笑了,“我在杜府里算什么?哪里说得上话?能救我早就救了,叶晨曦是我的朋友,我自然也担心他的安危——实话和你说吧,别说是我,就是父亲去说也未必有用,那个警察厅长亲自把着这个案子,不许别人插手——他的势力,你是知道的。”
是的,她知道。那些传言,曾经从无数人的口里影影绰绰地流传过。
纪衍泽苦笑了一下:“官场上的事情太复杂,警察厅长虽然不是很大的官,可他手眼通天,你没见南方六省的官员换了一批又一批,他却坐的这么稳,可见后台强硬。更何况,不独是他”,他看看四周没人,压低了声音说,“你不知道吧?刚才我父亲说,孙泰给了警察厅一笔钱,叫别放叶晨曦出来呢。”
“孙泰……”梁雨言倒吸了一口气,“他……”
纪衍泽叹了口气:“也是我这个朋友不长眼,好好地招惹谁不好,偏去招惹孙泰的女儿。我看他的意思,是铁了心要这样呢。”
他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你回去告诉孙宁罢,要想要叶晨曦的命,最重要的不在警察厅长,死的警察不过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又不是亲生儿子,金荣那边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孙泰和他们都熟,只有说通了她父亲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晨曦真的能被放出来,我可以保证他没事。”
说罢,转身走了几步,回过头来,想要说些什么,看了看梁雨言的表情,又说道:“算了,和你说了也是无用,让你白白担心,快回去吧。”
梁雨言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心下匆忙,也没空仔细揣摩他话里的意思,连道别也没来得及说一声,便匆匆地走了。
她把这话和孙宁一说,连廖蓉也一并愣住了,半响咬牙道:“好狠的父亲!他是非要逼自己的女儿了。”
说罢,看向孙宁:“你听见了?现在只有两条路可走了,要么,你和你父亲说,让他放了叶晨曦,答应从此之后不和他来往;要么,你继续做你的爱情梦,等着给叶晨曦收尸。”
孙宁听了,茫然地看着梁雨言。
梁雨言只是沉默——她不能把话说得像廖蓉那么绝情明白,但也是这个意思。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孙宁像有点傻了似的,半响眼神才渐渐清明过来,擦了脸上存的一点泪痕,自廖蓉怀中抬起身来,道:“好,我现在就去找父亲。”
她刚走出两步,廖蓉拉住她,在她身后说:“你要想好了再去。”
孙宁脸上浮现出一点迷蒙而凄冷的笑:“父亲下这样的狠心来拆散我们,我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像你说的,白白看着他去送死。”
廖蓉听说,松开了她的衣服,看着她远去了。
梁雨言坐了一会,找不出话和廖蓉说,有些尴尬,于是站起身说:“我跟去看看。”
廖蓉在身后嗤笑一声:“你是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吧?”
梁雨言的确是这么想的,孙家的家事,她不可能跟去插一脚,所谓的去看看原不过是托词——廖蓉说话总是太尖刻,所以她并不喜欢和她走的太近。
她正要解释,廖蓉在她背后说:“没关系,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不过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我听到了一些传言,过些天,你们家可能要有喜事了。”
莫名其妙。这些人怎么都是阴阳怪气的?梁雨言脑子被搅得乱哄哄,没去细想,便回了家。
第二十二章 五姨太的往事
灯笼已张好,工人们都已经散去。五姨太独自在花厅里待着,见了梁雨言,叫道:“雨言,过来吃月饼,有你最爱吃的桂花馅。”
梁雨言走过去,心里却想着别的,被地上的小石子一绊,险些跌倒。
五姨太责备道:“怎么弄的?走路也心不在焉。”
梁雨言没答话,拿起一个月饼呆呆地吃。
月饼做得很精致,外表是雕了花的。比如她吃的这块,就雕了桂花,花瓣栩栩如生。馅也清甜细腻,只是梁雨言机械般地一口口往下吞,竟吃不出来好吃了。
五姨太见了,叹一声:“看来你是为孙宁的事发愁了。”
梁雨言有些讶异地抬头看了五姨太一眼,又低下头去吃她的月饼。各府的太太们整日无事,总是谈论城里这家那家的新鲜事,消息传得格外快也不足为奇。
五姨太自顾自地说着:“孙宁那孩子也真是可怜,说起来孙泰也太狠了点”,她叹一口气,头一次不像从前那样大大咧咧。
“不过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年轻的女孩子,哪一个不是心心念念要和自己喜欢的人过一辈子?最终还不都是那样。现在还好些,搁在从前那会,结婚之前夫妻连面都见不着一面,几千年不也过来了?别看她现在难受,可总会好起来的。”
是么?梁雨言不知道,也不相信。孙宁与叶晨曦有多么好,她是亲眼见了的。如果这样的伤痛都能遗忘,还有什么可以相信?
五姨太见梁雨言不说话,坐下,拉了她的手:“我知道你不肯听,我当年也是这样。对了,我和没和你说过我以前的事?”
梁雨言茫然地摇了摇头。
五姨太于是坐在黄昏中娓娓地讲述她自己的故事——
“我从前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喜欢的是一个邻居的孩子,可惜他还没成年就去当兵了,一走就没再回来过,连他家里都失去了消息。
后来,我长大了,爹娘寻了几处人家,我都不肯嫁,不是绝食就是上吊,爹娘都拿我没有办法。我以为自己一辈子不会嫁人的了,可有一天,我在路上碰到了你爹,他不知怎么看中了我,打听了我是哪家的女儿,便下了聘礼要来娶我。
你想,我连给人做大老婆尚且不肯,何况是做姨太太?我当时也是抵死不从的,后来禁不住我娘整日地哭,只好咬牙嫁过来了,我当时想,横竖这么混过一辈子就算完了,谁知道——”
五姨太的声音渐渐轻柔起来,如同吹过水池的春风,“谁知道,相处的久了,我竟慢慢地爱上了你父亲,我想,要是他能不再娶,做五姨太也没什么不好。”
她的笑一点一点寂灭下去,留了一点空洞的笑意:“可我嫁进梁府不足三年,他便又娶了你母亲。你当我从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不是的,我也曾学过些诗词,只为了博他一笑——没用的。直到我听见大太太那句‘男人喜新厌旧,难道因为你保养得好就不变心了不成?’方算醒悟过来。”
顿了一顿,她又接着说:“你当大太太不美么?我看过她年轻时的照片,是很美的。说句不中听的话,连你母亲都是比不了的。可到头来怎么样?那还是正房呢,尚且落到那样田地,我从此才灰了心,不再费力气争宠了。”
说罢,她看着梁雨言:“你觉得我可怜罢?其实多数女人都是这么过的。我嫁过来的时候,又焉能料到有今日。女人的命就是这样,孙宁即使真的嫁了叶晨曦,谁有能保以后会怎么样,说不准叶晨曦又是一个你父亲。”
说罢,拍了拍梁雨言的手:“别乱想了,吃吧。”
梁雨言吃了月饼,一个人上楼去,五姨娘的话她不信,可又无法反驳。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越来越烦躁,干脆跳下床来,拉开床头柜一样一样地翻捡里面的东西消磨时间。
柜子里最上头是一个蓝色的小盒子,绒面,在手里有绵软的触感。
梁雨言才想起,这几日事情太多,她把纪衍泽送给自己的项链随手扔在这里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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