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迦？？？？？？”男人声音无奈，由着身后的女人抱住自己的腰，“你这又是何必，明知道我不是？？？？？？”
“是，我明知道你不是男的。”背后传来女人闷闷地回答声，女人嘴里的热气透过厚实的衣物，沁透在背上时，已变得冰凉。“可是马辛，是你先招惹我的。若是你一早便告诉我，或许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的局面了。”
娜迦抓住杜衡身前的手，摩挲着那干瘦的手腕上粗粝的伤疤。“可是，一切都晚了，自从你决定开始利用我那一刻起，马辛，一切都晚了。”
身后的身体靠得更紧，“我知道你忍辱负重是为了什么，即使这样我也心甘情愿地奉上，只求这一辈子这样陪着你？？？？？？不管你是男人，或是女人？？？？？？就这样陪着你？？？？？”
这样平静安详的夜晚不曾有过，杜衡听着身后人浅浅的呼吸声，慢慢闭上眼睛。她欠下的帐，将来注定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吧，那样残缺的自己，却亵渎了这人世间的美好。
梦中，那孩子逆着光，只剩下满头披散着的乌发，高高地举着手，“杜将军，你能抱我上去吗？”
“褚莲？？？？？？”眼角滑下一滴泪，带着滚烫的温度落进枕中。
身后的女人睁开眼，在黑暗中看着那人蜷缩着的背影，更加紧靠着，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可是，同样冰冷而绝望的两颗心，到底谁来温暖谁？
雾国正南便是毒雾山，毒雾山中毒雾林，毒雾林中毒巫族。千百年来，无论世人如何争斗，毒巫一族人凭借这天然的优势，始终是置身事外。毒巫族有多少年的历史，早已经无迹可寻。毒巫族有族长，但真正的实权却掌握在毒巫族巫女的手中。世人都道毒巫族人善使巫术，但这使巫术之人却全是巫族女子。
当初，杜衡身负重伤进入毒雾林，本存着必死之心，可被当时的毒巫族少女娜迦所救。阴差阳错地，世事总是由不得世人所希翼，杜衡默默地接受娜迦的照顾，并且以德报怨利用了她的感情。
后来，被毒巫族巫女发现了他这个“外人”，被挑断手脚筋断了他的武功，让他形同废人，甚至将他扔进林中自生自灭？？？？？？他成功地挑起了毒巫族的内讧，成功地坐到了他想坐的位置。可惜，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当秘密无法遮掩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在赌，无论生，亦或死。
他赢了，可是并没有一点开心，有胜必有败，他赢了，却是以伤害那个女人，输了一族人的未来为代价。他不明白，为什么还要苟活于世，人死如灯灭，不管生前有多少恩怨，死后也一概不知了。他究竟有什么舍不得？
她这辈子，已经过去了一半，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罪恶，如果上天有眼，肯原谅她，希望在下次轮回时，不要再让她们遇见她，便是她们最大的幸。下辈子于她，最好便是化作一阵清风或是露水，过处无痕。
☆、第六十九章 归去（终章）
均统十二年秋。
杜衡再一次站上了雾国的土地，只是此刻，她早已经油尽灯枯。
孱弱的身躯被裹在厚厚的狐裘之中，整个人委身在一方矮矮的轮椅里，从兜帽中流泻出来的发丝暗淡无光。
矮矮的木制轮椅在曾经熟悉的回廊里经过，御花园的繁荣早已经过了些时候，只剩下满地的黄叶和伶仃的枝桠，偶尔有一两点绿色，却也是带着枯败的灰黄。
“马辛？”娜迦推着身前坐在轮椅上的男人，不时地轻轻唤一声，生怕那个半晌没有动静的人，就此睡过去。
“嗯。”身前的人轻轻地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只是那已经浑浊的视线，却始终没有从那一院衰败之中移开，“娜迦，我是在这里遇见他的。”杜衡指着不远处的一个花丛，那里只有一丛萎靡。
“那时候，开满了很多的花，阳光也很灿烂？？？？？？他就站在那里，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我知道。”娜迦推着轮椅的手顿了顿，也不顾前面带路地太监阴沉的脸色，将男人滑落的狐裘紧了紧，声音温柔。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我本是女娇儿，又不是男儿郎？？？？？？”
轮椅骨碌碌地重新转动起来，娜迦早已泪流满面。
等他们到达大殿的时候，杜衡的精神明显已经不济，沉重的眼皮只是偶尔地颤动一两下，显示着那个窝在椅子里的人还有呼吸。
娜迦将轮椅推到殿中央，向座上的施了半跪礼，这才抬起头来看龙座上的人。那是一个并不比马辛年轻多少的男人，即使面容保养得宜，但是那灰败的脸色，娜迦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人命不久矣。
十年的时间，足够朝廷之内去旧换新，如今，这殿内的人能认识当年威慑京都的杜将军的人也已经屈指可数了。何况，那人委顿在椅子里的身影，盖着的狐裘遮住了他半个脸面，一时间竟是没有人认出这个坐在轮椅之中的男人，就是当年被皇帝下令斩杀的杜衡。
“咳咳？？？？？？”站在褚绍铭身边的太监见坐在轮椅之中的男人，久久不向皇上施礼，便清了清嗓子，可以提醒了几声。
“皇上。”娜迦的雾国语说得并不算太好，带着浓浓的毒巫口音，但是却足以让座上的人听得清楚，“我夫君的腿不方便，而且身子极弱，不能给皇上施礼，还望皇上免罪。”
“身体不便，朕自是不会强人所难，就免了吧。”座上那人青筋分明的手一挥，就免去了杜衡的跪拜，“即使如此，那你部落归顺我雾国之事，便由你来吧。”
所谓归顺，不过是走走过场，一项项的荣耀、赏赐像是雪片一样洒了下来，娜迦所做的事，就是不停地叩谢。
自此，毒巫族不过是多了一个名义上的皇帝。而皇帝，不过是多了一方名义上的土地。这其中牺牲的，不过是她和她的自由而已。
毒巫族长在京都的府邸已经赏赐下来，只是拖着工时，尚未整饬完工，他们两人便在宫内住了下来。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日。
新的巫王府终于建成，娜迦推着杜衡去承恩殿叩谢皇恩。她想早日搬出去，这皇宫住多了，总是让自己不自在，而且，这宫内马上就要风云变幻了，自己还是早点躲出去为妙。
让承恩殿门口当值的小太监进去通报，却被告知安王此时正在殿内。娜迦的心口跳了跳，那些自己可以遗忘的东西，一下子从脑海里涌了出来。她推着轮椅的手挣扎了几番，又看了一眼昏昏沉沉的杜衡，刚准备推着轮椅走开，却不料殿内的大门一下子被人推开。
她看着从殿内走出来的人，仿佛是看见了一树的繁花，像是她当初第一眼看到杜衡的时候，两者唯一不同的是，一个是怒放之势，一个是衰败之态，一个令人心驰神往，一个让人惋惜驻足。
那男人长得是极美的，比起杜衡的不分男女，他却是真真正正的柔美姿态，不妩媚、傲态，却温和、矜持。娜迦终于明白，这个男人为什么会令杜衡年年不忘。这个男人，怕是生活在抑制中不得解脱的她，唯一能够抓住的一束光。
她输得好彻底，不管在哪一方面都输得好彻底！抓着轮椅的手紧了紧，她紧张地盯着这个在她面前停住的男人，没有说话。
“你是？毒巫族的巫女？”那人的眉间展露出淡淡的笑意，却没有到达眼角，却依然让人觉得温暖。这便是你爱的男人么？不惜一切也要保护的男人么？
她点了点头，不欲多说，只想带着轮椅上的人，赶紧逃离这个男人的身边。却不料刚刚推动轮椅，那个一天有大半时间都在沉睡的女人，却在此时醒了过来。
“褚莲。”那人从狐裘之下伸出的手干枯细瘦，曾经蜜色的肌肤如今一片苍白，青色的筋络像是扭曲的蚕虫，爬满了整截小臂。
指尖的温度冰凉，顺着那一点流尽了他的心底。心脏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反而愈发跳得快了。他一把推开欲阻止自己的女人，一把掀开了那轮椅上的人的兜帽。
他曾经想过，如果她没死，以后见到她第一面的时候，应该是叫她“师傅”，还是“衡儿”，可是皇兄说她死了，朝廷上的官员也说她死了，整个雾国的人都说她死了，他还能拿什么理由相信她活着？
“师傅？？？？？？”他的嘴唇挪动了两下，吐出来地却是他最熟悉的字眼，不是那时梦中的缠绵。
“娜迦，你先进去吧。”椅上的人没有回头，只是却比平常清醒了不少。娜迦看见那人的侧脸上的肌肉稍稍牵动了一下，周身的颓败之气忽然一下子散开了来。她欲言又止，终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独自一人走进了殿内。
褚莲看了一眼身边探头探脑的小太监，笑了笑，对着面前的人说道：“我陪你去御花园走走吧。”
那人微微勾了勾嘴角，凹陷的眼睛弯成一弯亮亮的月牙，“好。”
他们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均统十三年夏，帝逝。
杜衡静静地躺在花丛里，褚莲坐在她的身边，两人的身后是蓝天白云。如今，她已经瘦得不成样子，褚莲握着她的手，皮包骨，瘦如柴。
“君愿嫁否？”男人轻轻地微笑，灿烂如昔。
“江山为聘否？”一身艳红的女人躺在他的腿上，嘴角微微勾起。
君若愿嫁，吾自是江山为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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