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完这句他也彻底醒了,见承影湿淋淋地闯进来又欲言又止,洛欢的心一凉,猛地打了个哆嗦,瞠目道,“难道是,大哥他……”
承影道,“二哥!有一众高手,突然围攻我们问心阁!”
洛欢狮子一般,凛然怒。他一脚将一把椅子踹翻了散碎开,叉着腰大骂道,“我操他祖宗!刚来了古佛镇他们就去进攻问心阁,要把老子当猴儿耍!”
说完转身大步冲进院子里,承影追出去道,“二哥!”
细密的雨帘中洛欢头也不回地道,“你叫齐人马跟我杀回去,老巢都被人家剿了,还跟这儿玩什么玩!”
沈墨瞳悲怆着从梦里醒来,泪,在她紧闭的眼底涩涩流转,渐成干涸。
睁眼看,四周如旧是一豆孤灯的黑暗。
刚刚她梦见了叶修,浮光掠影的温暖与轻盈。仿似他们还行在路上,马车些微的颠簸,他们并肩倚着车窗,看蓝天白云,山水风光。有时叶修累了,躺靠在座位上闭着眼,而她依偎在叶修的身前读书,她读,叶修听。
明亮闪烁的阳光,有小鸟“唧”的一声从车前飞过,他们于山野间采来的野花,养在清水瓶子里,艳如珊瑚的绽放。
沈墨瞳翻了个身,面对土墙,背对暗室中的那一点光。四处阴冷,她下意识向锦被里缩了缩,妄图借着那肌肤温度,四下黑暗,头脑沉迷,重回他们一起执手同行的半睡半醒之间。
黄昏留宿,叶修牵着她的手,走在街边的店铺小贩间,为她买或精致或粗朴或新奇的小玩意,他自己从不乱吃东西,可是纵着她,尝遍美食。
他的脸上全是温柔宠溺,他低头在她的耳边,浓笑私语。
他们洗去风尘,懒懒地卧于榻上,相拥说着很柔软贴心的话,有时候说着说着他们睡着了,有时候,情不自禁,爱由心生,他将她纳入怀,纳于身下,然后十分缱绻,百般怜惜,万千宠爱。
偏那细碎的甜蜜,让沈墨瞳的胸口怆然疼痛起来。她捂着心,悄然在枕间蹭去泪,听得外面传来易卿阳的声音,“沈姑娘醒了么?”
沈墨瞳遂披着被子坐起来。易卿阳一进地室,见沈墨瞳在影影绰绰中坐着,先是一愣,复笑道,“墨瞳儿醒了,怎么不唤人送水洗漱?”
沈墨瞳头伏在膝盖上,恹恹地道,“被窝里暖和,懒得动弹。”
她的整个人窝在臃肿的被子里,只露着一张小脸。不知是不是易卿阳的错觉,还是这地室太过于幽暗,只觉得她那张脸,越发的消瘦苍白了。
易卿阳在灯旁坐下,沈墨瞳的目光跟过去,人却是往被子里瑟缩着,小声地问道,“表哥,外面可有转机了?”
易卿阳道,“那些诱敌的东西,并没有引开主力,李承影疯了一般,把古佛镇所有可能的出口都把守得水泄不通,洛欢快马赶来,更是气红了眼,逐人搜查,生一点的面孔都不放过!”
沈墨瞳道,“那他们可会找到地道出口,把我们困在里面么?”
易卿阳道,“哪能那么容易,只是叶修虽然死了,李承影和洛欢也都不是善茬,假以时日,被他们找出来也说不定。”
听到“叶修虽然死了”,沈墨瞳垂下眸,也不再言语,抱着膝越发往被子里缩成了一团。易卿阳看她这小样子,笑着道,“怎么了?”
沈墨瞳低头拈着脚底的被角,无辜又心虚,低声嘟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在幽暗的光影里,缩着脖子楚楚然望了一眼易卿阳,复低下头道,“我一想起他,心便有些难受。”
易卿阳反不以为意地笑了。她若毫不介意一味亲近讨好自己才是令人狐疑,而今她心有不安,叶修的死让她难受,她还老实说了,才说明她真的是心无芥蒂,诚心归顺。
走过去抚了抚她的头,易卿阳温言道,“叶修这些日子与你朝夕相处,人都是有感情的,你心里难受,为兄的怎会怪你呢?只是叶修已死,徒思无益,墨瞳儿也要当心自己身体。”
沈墨瞳很乖地“嗯”了一声。这时有属下进来禀告道,“公子!那边发动攻击了!洛欢带着李承影和一干武卫,丧家之犬般,冒雨连夜回救问心阁去了!”
易卿阳喜上眉梢,侧首道,“消息可靠?洛欢和李承影全走了?”
属下确认可靠,易卿阳快走几步,唇角一仰,双手拍掌道,“墨瞳儿!表哥要带你去看一场问心阁的覆灭之仗!”
沈墨瞳的眼睛亮亮的,欢声道,“没人再能拦住表哥了!”她说完,在被子里打了个冷战,上牙打下牙哆嗦道,“墨瞳儿,恭喜,恭喜表哥!”
易卿阳突觉察到不对劲,伸手去试她的额头,狐疑道,“你怎么了?”
稍一挨她的额,易卿阳吓了一大跳,失声道,“怎么烧成了这样子!你为什么不说!”
沈墨瞳,当真病了。
第三十三章 相遇 。。。
黑云如墨,风满袖。
一场大雷雨即将到来,天边隐隐有闷雷响动。古佛寺外的街道,狂风吹动垂柳如乱舞的群魔,路上空无人迹。
易卿阳惊悚地望着侧立路旁的人影,停步低呼道,“叶修?”
言语中,颇多不可置信。
叶修裹着纯白的狐裘,倚树靠着,侧迎着风,垂眸望着尘灰起伏的地面。他脸白如雪,眉目似墨,一手攥拳虚掩在唇边,似乎要抵挡随时破口而出的咳嗽。
听到易卿阳的低呼,叶修轻缓地转过头,唇边一笑,他苍白的面目便多了种如玉的温和。
“易公子别来无恙。”他的话音虚弱低迷,在如啸的风中似乎被吹散了,落到易卿阳的耳里时,已然隐约而破碎。
但紧接着的一句,虽低却很清晰,他说,“墨瞳儿呢?”
虽是言下要人,但叶修的目光望过来,仍一如平日般温柔友善,眉宇间的从容恬淡,也仿佛不是面对强悍劲敌,而是故交知己。
此时狂风大作,身旁的垂柳宛若断了一般欲压顶而下,叶修的狐裘被凶戾地翻卷起,他单薄的身躯似乎随时都站不住要凌风而去。
头顶的黑云吞吐变幻,如恶龙怒目般喑呜叱咤,后面的民居街巷皆已被黑暗吞埋,叶修白衣的身影纷飘成一个点,却偏有那种比肩凌越的气度,任凭天地恢弘风云变色,也只沦为他身后背景。
他的衣风吹猎猎,叶修复问了一句,“墨瞳儿呢!”
易卿阳没有做声,他目光如灼盯着叶修,他弄不懂,叶修怎么还会活着。
叶修不可能预先算尽一切,否则沈墨瞳不会被掳,但是他如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易卿阳才突然发觉,所有计划未免进行得都太过顺利了。
叶修敢在古佛寺摆一出空城计,那么问心阁那里,是不是一个已经布好的局,而自己的人尚不知死活地往里面钻?
后果不堪设想,易卿阳不动声色地攥紧了拳,心微微发苦,渐成冷硬。
狭路相逢,勇者胜。问心阁那里,自己已然遥不可及无法操控,眼前的危局,只有杀了叶修,才能畅通无阻。
易卿阳的杀机一闪而过,瞬息消歇。叶修的暗器总是让人忌惮,而他,有墨瞳儿。
易卿阳侧首对身后的人低声道,“去请沈姑娘来。”
身后人领命而去。
两人相互对峙,虽未兵戈相向,也是剑拔弩张之势。头顶的云层有电光闪烁,雷声越来越近,易卿阳笑了一下,迎风道,“雷雨将至,叶先生站于树下,未免有雷电之虞。”
叶修从善如流,向前迈了几步,衣袂被风扬起,他于乱风中站定,竟也颀长挺拔。
易卿阳道,“叶先生好计谋,这古佛镇貌似空城,在下出来才知道,处处杀机死气。”
叶修道,“天威震怒,人皆畏惧,这样的雷雨天,易公子不宜出行。”
易卿阳抱着臂便笑了,他望了眼天色说道,“是啊,不宜出行。却不知先生您,有何把握,在此冒雨等候。”
叶修道,“没有把握,只是试试。”
如此轻描淡写的语气。易卿阳道,“叶先生好运气,您这么随便一试,便和在下迎头撞上,抓个正着。”
叶修道,“如此幸甚。”
这时属下疾驰到易卿阳身侧,耳语道,“公子,沈姑娘跑了!”
易卿阳陡然变色,“你说什么!”
被他的凌厉所摄,那个下属语结了一下,低下头轻声道,“沈姑娘她,弄晕了随行的侍女护卫,……,跑了。”
易卿阳沉声怒道,“还不去追!捉回来!”
那属下疾走而去,易卿阳回身对叶修苦笑道,“你看吧,墨瞳儿她,跑了。”
狂风过,一道闪电划过天幕,叶修面白如地狱的修罗,他突然敛了眸子,说道,“我得去找她,所以你得快点死!”
惊雷劈天而至。
沈墨瞳疯狂地在空旷的街上,逆风奔跑。如一头破笼而出的困兽,于漫天的风中,于这无人的长街上,有种肆意的淋漓与欢畅。
十年,实在太久了。
她沉潜隐忍,一言不发,纵然可以安于处境灿灿而笑,但是不能忘记,仇人富贵满堂,春风得意。
而今终于等到长风猎猎,雷电将至。让她有一个机会,以一种昂然的姿态,在长风与空街上一舒胸中块垒,奔向一个她内心渴望的未来。
叶修的生命可以中断停止,但叶修所给她的东西,永不会磨灭淹埋。
即便他死了,她也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走他引导的那条路。无论如何。
所以这场雨,在沈墨瞳的一生中,注定下得惊天动地,动魄惊心。
追兵将至,沈墨瞳忽而灵动飘身,身形一矮,一下子钻进旁边一个巷道。
叶修和她说过,她已有内力,所欠的,是人的指点雕琢。
那次他们旅途停歇,青山绿水,一段线条蜿蜒柔美的小山坡上开满了花,她心生欢喜,于花丛中错步闪转地采花,半舞半嬉戏。
叶修坐倚草地上,斜射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他手里拈了朵花,含笑看着她。
当天夜里,叶修问她那舞步的由来,然后告诉她,小时候娘教与她嬉戏时的舞蹈步子,贯之于内力,便是南越宫廷会当凌绝顶,曼妙至极的轻功。
沈墨瞳又一个飘忽的踏步转身,将追入巷道的敌手瞬息间甩出十多步。
回头眼望着敌手纷飘的衣袂,沈墨瞳在乱云翻滚狂风而至中闪转腾挪,欲将追击者远远甩开。
远处传来一声尖利的哨响,追击者马上回应了一声,沈墨瞳意识到追击者来了帮手,越加快地往前奔。
遭遇高手围追堵截,沈墨瞳身法再轻灵,还是毫无悬念地被围堵在街巷中。
她在慌乱中早就偏离了主街,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里。背靠着墙,由于她刚才拼命的发力奔跑,咬紧下唇的嘴角,漾上股咸涩的腥甜。
将自己弄成高烧,上吐下泻,本已经耗损了元气。这番没命地狂奔,虽有一时急狂快意,却也似乎用尽了力气,冷汗迎着狂风不断涌出,沈墨瞳的腿,有些发软。
那两位追击者,正缓步包抄过来。沈墨瞳发乱如蓬,勉力用肩抵住后面的砖墙,挺直腰背,昂首睥睨着一步步接近的对手,她的心,突然冰雪空明般静。
虽然她不知道,她趁其不备弄晕了守护她的婢女和侍卫,已经走了的易卿阳如何会知道,这么快便派属下来追击她。
可是哪里出了问题已经不重要,她已然四面楚歌,被抓回去,定不会被轻饶。
狂风灌面而下,身后屋顶的瓦被刮落到地上,碎裂开。
一道闪电划破云空,沈墨瞳仰着苍白的小脸,无语问天,嫣然一笑。
霹雳惊魂而至。她握紧了刀,冲了过去。
那是沈墨瞳,第一次杀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她借着电光雷至,突然冲上去,原本她已然疲惫虚弱,她不过是想着,就此一搏。
既已跑了,束手就擒,又算什么。
可一来,那追击者想不到她有如此可观的内力,如此凌厉的杀招,二来,没想到她毫无征兆,在电闪雷鸣之际突然出招。
那追击者全部的记忆停止在那个女孩子仓皇狼狈地靠墙而立,形容苍白,迎着电光仰面一笑。
如昙花般短暂绚美。让人惊艳。
一招击中,沈墨瞳却突然怯场。
她拿着带血的匕首,对着另一个杀机毕现逼近前的追击者,突然一个踉跄。
跌在地上,大雨瓢泼而至。
电光,惊雷,狂悍的风吹荡着叶修的衣裳。他快步在长街上疾走着,四顾大声地唤,“墨瞳儿!墨瞳儿!”
他一贯的优雅,从容的风度,此时也因急狂而渐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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