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相公把活的机会留给了她,可他曾问了那么一句,墨瞳儿,跟着我死,敢么?
前四个字,是邀约,后两个字,是激将。
沈墨瞳凌空而下坠,她闭上眼,只有风响,昭示她接近的死亡。
然后她后背的衣服,被一只手稳稳地抓住,承影托住她,朝下面道,“先生,夫人她跳下来了。”
沈墨瞳不知何故,转瞬间,泪如泉涌。
追下来的杀手,已被满地诛杀。承影抱着她跃下,一进车里,马车便疾驰而去。
承影将沈墨瞳放在一旁,便去看视叶修的伤。叶修淡弱的呼吸气若游丝,他努力半睁了眼,见沈墨瞳一头乱发,正无声闭目,泪痕犹湿。
叶修心底苦笑。或许是他的错,既是已占为己有,就不该再容她,重做两难抉择。
梧桐苑里,救护叶修的人进了房,便没一个再出来。冬哥儿跑进跑出,一盆盆热水端进去,一盆盆血水送出来。
沈墨瞳有些茫然的,束手在外面等着。她的脑子有些迟钝,木木地盯着那扇门,整个梧桐苑沉寂如死。
直到月上中天,冬哥儿走出来,面色十分凝重阴沉。
沈墨瞳有些渴盼地望向他,冬哥儿道,“承影公子说,让夫人回去休息。”
那孩子的语声有点黯然悲怆。沈墨瞳想问一下里面情况,却是卡在喉咙里发不出声,冬哥儿一抹泪,一屁股坐在走廊的地上。
两个人守到晨曦微露,突然里面传来陆小悄一声惊呼,接着一阵杂乱,有人大呼道,“冬哥儿,快打水来!”
冬哥儿与沈墨瞳惊悚地互相望着,半晌才反应过来,疾奔着去打水。沈墨瞳猛站起来,一阵昏眩无力,忙抓住走廊的柱子。然后看见门一下子打开,人三三两两闯出来,不多时,又络绎不绝赶回来。
这如临大限的样子,叶修定是凶险已极。
小半个时辰后,陡然静了下来。沈墨瞳的心一提,这安静来得委实蹊跷,不知凶吉。
突然“咣当”一声响,门被踢开,承影拿剑大步走了出来,身姿笔挺,脸带杀气。
他看也未看沈墨瞳一眼,径直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高大的背影挡住半展的晨曦,天地在那瞬间,被骇得暗去。
承影闯至禁宫门口,人如剑,目如刀,吐口的话冰冰冷冷杀气腾腾,“在下问心阁李承影,要进去告御状,烦请通禀!”
守门侍卫被骇得一哆嗦,可这正是文武百官早朝的时间,怎么能放进个人告御状啊?
他这一犹疑,承影挺身便仗剑硬闯,守门侍卫连忙道,“公子息怒,下官马上通禀。”说完对身后侍卫使了个眼色,承影见那小侍卫跑得忙,在后面切齿道,“告诉你们皇上,他不召见,我便杀进去!”
那小侍卫听了这话,脚步一顿,马上又以更快的速度往前奔去。
武和帝听了回禀,一愣,“告御状?”
众文武百官不由面面相觑,早朝时候,有人要到这金銮殿上,告御状?
便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断也不会如此放肆荒唐。还扬言,仗剑硬闯?他是找死啊,还是谋反?
立刻有人出列道,“皇上,无耻小儿如此狂妄,目无国法,该立即诛杀以儆效尤!”
武和帝内心一冷笑,却说道,“传李承影。”
群臣惊愕。不多时,伴随着太监悠扬尖锐的传召声,承影一身黑衣,半身血渍,昂然闯进来,宛若地狱鏖战的修罗,金碧辉煌的大殿,瞬间幽暗凛冽。
他径直走至殿中,山一般巍峨挺拔,视君王如尘泥,视群臣如无物。
他的声音带着种恨不得将人食肉寝皮的恨怒,但是又极其冷定,浑厚,掷地有声。
“民有罪,有官吏刑律,臣有罪,有君王国法。那么请问,在下告陛下有罪,该去找谁?”
第二十四章 御状 。。。
语惊四座,鸦雀无声。
武和帝以为他要状告孙令,不想承影一开口,竟是将矛头指向他!这匪夷所思的事态,让武和帝一下子懵了。
承影道,“君王居万民之上,号为天子,是否便只有天才能制肘!奈何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即便天降祸殃,也是民受荼毒,昏君无恙!所以陛下你九五之尊,高坐明堂,是不是就可以胡作非为,屠戮忠良!”
过度震惊,便使人茫然,武和帝被这劈头盖脸一顿骂,只不可置信地,瞠目结舌。
承影上前几步,指着他的鼻子喝骂道,“你这个背信弃主,两面三刀,忘恩负义,卑鄙无耻的小人!得故主重用,手握兵权,故主尸骨未寒,你却黄袍加身,欺负人孤儿寡母!沈大将军被你提拔于行伍,为你出生入死,南征楚越,落得个灰飞烟灭,所余孤女,被你带入宫中,不予饮食,刑求逼供!朱必武国之将军,忠心耿耿,却被你当做杀人的幌子,不得已为一杯酒胡搅蛮缠,身死人灭,落得个声名狼藉!我家先生起于草莽,天纵之才,为你平息湘东王之祸,救你燕王,却遭你疑忌一杀再杀!你如此倒行逆施,不择手段,便不怕天下人人自危,心寒齿冷吗!”
承影语声落,众人如梦初醒,却都是噤若寒蝉。武和帝瞬间白了脸,怒而站起,讲不出话,却气得直哆嗦。
承影一声冷笑,鹰目一敛,寒光好似刺透骨髓,令武和帝的心猛一抽搐!承影道,“敢问陛下,你一再诛杀,我家先生治病行医,仗义出手平息燕王之祸,有何罪?”
武和帝毕竟也是一世英豪,此时惊醒,气怒之下,语声虽些微颤抖,但也是十分傲然冰冷。
他说,“无罪!”
承影道,“陛下你借刀杀人,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么请问,我家先生一介布衣,与世无争,与陛下,有何仇?”
武和帝切齿道,“无仇。”
承影道,“无罪无仇,陛下因何巧做伪饰,痛下杀手,不死不休!”
武和帝冷然哼笑,“如此不齿之事,朕不屑为之!”
承影道,“国之将军,为杯酒妄动杀机,君王心腹,为私仇罔顾国法,你说不是你,谁信!”
承影最后的话,已然不是质问,而是呵斥,他冷笑一声,继续道,“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白痴,就你一个人工于心计!你以为悠悠众口,千秋青史,便任你一个人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欲加其罪,何患无辞,陛下你连个词儿也不想出来,是自以为做的太隐秘,还是根本太狂妄,以为这天底下人,没人敢置疑,没人敢忤逆,任你作威弄权,为所欲为!”
武和帝猛地握紧拳,威仪毕露,吐字道,“你放肆!”
承影突然轻描淡写地道,“陛下敢偷偷摸摸做,不敢明目张胆认么?昨日截杀我家先生的刺客,为首的被我活捉,只听令于陛下圣旨的骠骑营都督孙令,红口白牙,官凭印信,陛下可要,传唤讯问么?”
武和帝惨然失色,颤声道,“你说什么?”猛地勃然怒道,“传孙令!给朕传孙令!”
太监四喜忙地昂首高声道,“传骠骑营都督孙令觐见!”
承影抱着臂便莞尔笑了,“陛下还何苦惺惺作态?我家先生不过一介布衣,陛下看不顺眼,杀就杀了,这天下除了我这不要命的,谁还敢说,陛下碾死只蚂蚁,有什么不对的?”
大殿之上,群臣摒心静气,低头不语,只觉得竟有点空荡。孙令久候不至,一个小侍卫跑进来低头回禀道,“启禀皇上,孙都督昨日外出,至今未归。”
武和帝“砰”地一拳击下,困兽般来回踱了几步,猛地停下用手指着小侍卫雷霆震怒,“给朕查!掘地三尺,马上给朕找出来!”
小侍卫哆哆嗦嗦称是,退下。承影斜睨了眼群臣,淡淡笑语道,“昨夜我问孙大人,我们无怨无仇,为何要来杀我家先生,孙大人说,陛下严令,不敢不遵。”
四喜尖利着嗓子怒斥道,“你血口喷人!”
承影脸上笑意更浓,说道,“我问他,我家先生何罪,皇上要杀他,孙大人说,我家先生最大的错,就是,救下了燕王。”
石破天惊。
四喜骇得后退了一步,正好看见武和帝一个踉跄要倒下来,忙一下扶住了,磕磕巴巴对承影道,“你胡说八道!”
武和帝咬牙切齿地颤抖,咆哮着道,“把这佞臣贼子,给朕找出来,看朕将他诛灭九族,碎尸万段!”
承影轻飘飘地道,“陛下不用找了,他说完这话,便欲服毒自尽,可他忘了我们问心阁是做什么的了,所以,也没死成。但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孙大人若不抱着必死之心,未必敢说出真话。我家先生,遭受接连重创,如今正如陛下所愿,命悬一线,气若游丝,大限之日不远矣。在下今日来,是给我家先生讨一个罪名,求一道赐死圣旨的。圣旨到,我们自撤销一切救护,我家先生,愿引颈就戮!”
承影说完,突然恭恭敬敬地单腿跪地,低头伸出双臂,大声道,“请陛下赐圣旨!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杀人不过陛下一句话,何必暗中动用千军万马!”
武和帝听此话,猛地一把甩开搀扶的四喜,踉跄着上前几步,怒道,“孙令信口雌黄!你让他和朕对质!”
承影保持着跪地请旨的姿势,恭声道,“孙令一只学舌的鹦鹉,陛下何必动怒。”
武和帝愣了一下,转而意识到这句话十分的恶毒。说孙令是学舌的鹦鹉,那么教鹦鹉说话的人便是自己,自己让他说什么他便会说什么,还谈什么当堂对质。
武和帝觉得从出生以来,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偏偏还就不能发作泄恨,还得在天下人面前放过李承影,证明自己阔大的胸怀,维护自己仁君的名声!
突然笑了两声,武和帝突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四喜一把扶住,大惊动容道,“皇上!皇上!”
群臣终于有了动静,欲上前而止步,齐齐跪地,山呼“陛下息怒!”四喜扶着武和帝坐下,指着承影厉声道,“来人,把这个目无君上的逆贼拿下!”
侍卫犹疑了一下,承影静声道,“这位公公,陛下尚未发话,您就等不及,越俎代庖了?”
四喜失色,一下子跪在武和帝面前,大声道,“皇上,奴有罪!”
武和帝无力地挥了挥手,承影那句鹦鹉学舌的话虽然十分恶毒,但也突然让武和帝明白了所有的关节肯綮,了悟到自己顺势而为,尚有回天之术,若逆势而为,必定离心于天下。
孙令活着,在问心阁手里,这便是问心阁留给他最大的豁口与玄机。有了孙令,只要问心阁愿意,一切的争执都可以是敌人挑拨,一切泼在他这个帝王身上的污水,都是别有用心的陷害。
给了台阶,就一定得下,再不下就来不及了。武和帝遂对承影一笑,说道,“承影公子出于义愤,犯上忤逆,但忠心为主,可嘉可奖,朕恕你无罪,起来吧。”
承影道了声谢,起身。武和帝的声音越柔和,笑容越亲切,对承影道,“至于昨日叶先生遭孙令伏击一事,朕确实不知,这其中必有古怪,所幸孙令未死,讯问可知,承影公子切莫着急,中了奸人诡计。叶先生国之栋梁,妙手天下,智谋无双,是大周百姓之福,朕爱之护之尚且不及,岂会伤之害之?惟愿天佑我大周,让叶先生遇难成祥。”说完,扬声道,“速传朕旨意,太医院所有属员,竭尽全力,去救治叶先生!”
事情这急转直下始料未及的转变,令众朝臣如同做了场梦。杀气腾腾闯进一个愣头青,指着皇帝的鼻子一阵破口大骂,然后不但无罪,反受嘉奖,皇帝还诚惶诚恐,令太医院倾巢出动,去救治叶修?
直到出了宫门,吹着风,慢慢地醒过梦来,沉思细想,众人才突感破骨惊心,问心阁叶修,这心机谋算,真是太可怕了。
武和帝铁青着脸,服了药,闭上眼靠下休息。四喜也不敢多言,正待悄悄地退出去,听到武和帝吩咐道,“传燕王来。”
声音很虚弱疲惫。四喜轻轻应了一声,出去。
燕王萧煜一进殿便跪下了,叩首道,“儿臣叩见父皇。”
武和帝吃力地撑坐起,靠在四喜放好的垫子上。他面带病容,却笑得很温暖慈祥,柔声道,“煜儿来了,快起来,这不是朝堂,不用多礼!”
萧煜保持着跪地叩头的姿势,说道,“儿臣不敢,请父皇降罪!”
武和帝道,“煜儿何罪之有,快起来吧,近来咳血,可好些了?”
萧煜头也不敢抬,只叩首道,“父皇,今日之事,儿臣事先不知,望父皇明察!”
武和帝道,“煜儿起来,坐。”
萧煜道,“儿臣跪着听。”
武和帝叹了口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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