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天起,崔和平就没过一天平静日子,他既盼望着米莹来找他,他实在忘不掉那美妙的小娘们儿,可又怕米莹来找他,他一想起今后可能有个大胖小子管他叫爹,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每逢办公室的电话铃声响起,他的心里就打一阵小鼓。可一天天过去了,米莹没有来找他,后来,始终也没有找过他。28
海南的洪玲雅总经理拨来了三百万,宋沂蒙把钱付给中经联,两个月后,一百台蓝鸟牌小汽车,全都到货了。司徒总经理派人把这些宝贝疙瘩一辆辆地从天津港货物集散中心提了出来,统统停在北京雍和宫立交桥下边。宋沂蒙和崔和平美滋滋地看着这些崭新的小家伙,心里乐得跟什么似的,这是他们做的头一笔生意,而且是笔大生意,两人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大的事情,真有一股子成就感。
他们去找司徒总经理,请他赶紧设法把这车卖了,大家按照合同分配利润,散伙了事。司徒总经理却另有一番打算,他是大企业负责人,当然有高瞻远嘱的大将风度,他说不着急,现在汽车行情看涨,只要再等上一个月,这车就能多卖百分之十,甚至百分之二十。
宋沂蒙和崔和平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可司徒总经理就是按兵不动,等着赚大钱。
天有不测风云,不知是什么人,一封举报信送到了海关总署,说中国对外经贸联合公司,没有政府主管部门的批文,私自进口了一千台蓝鸟牌小汽车,属公司单位走私。海关接举报后迅速组织查实,结果把一千台汽车全部罚没。
不几天,公安机关派了五六个人来把司徒带走。
崔和平吓跑了,跑得不见踪影。
宋沂蒙如五雷轰顶,一连在办公室守了三天不敢回家。香山干休所这个是非之地,有点屁大的事情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何况是件走私大案,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不慎,而坏了胡家的声誉。
公安机关把宋沂蒙叫去问话,先问他以前进过局子没有,他摇头说没有。又让他交待犯罪事实,他知道是在诈他,只是低头不语。办案人员把宋沂蒙签署的文件扔了一桌子,大声说:“你们那个大头头儿都抓起来了,他头一个就交待了你,你还扛?”
宋沂蒙扛不住了,磕磕巴巴、老老实实地讲了全部经过。一个办案人员照样吼叫着说:
“你不老实!再不好好协助公安机关工作,机会就没啦!”宋沂蒙已经无话可说,再吼也没用。连续审问了他四十七个小时零五十九分钟,那两个办案人员私下嘀咕了一阵,才说:“那你先回去,回去以后接着想,我们还要找你……”
宋沂蒙回来以后,开始以为没事了,可越琢磨越不对劲,一千台汽车的走私大案就这么简单,随便问两句就算完了?胡炜是个平时满不在乎,遇事却不慌不乱的人,她觉得事情摊到头上了,着急也没用,她跟宋沂蒙在公司里商量了一整天,商量来商量去,还是觉得不踏实,她耐心地对丈夫说:“别急,我看还是找人做做工作,凡事想坏点,这样有好处。对啦!杜芸的爱人在检察院工作,能不能问问他?”
宋沂蒙觉得妻子说的有道理,就和胡炜一起约杜芸夫妇吃晚饭。杜芸听说有急事,就请假提前下班,约上丈夫李平山,两人准时赶到了厢红旗。在一家河南面馆门前,他们碰上了心急如焚的胡炜和宋沂蒙。杜芸也是个痛快人,她见胡炜要带他们往旁边一家高级饭馆儿里走,就喊了起来:“还上哪儿?这儿,就这儿!”
边说边拉着李平山,迈入河南面馆,胡炜两口子也只好跟着进去。饭馆儿里挺清静,一个闲杂人等都没有,是个商量事情的好地方。
四个人四碗河南烩面,热腾腾的冒着雾气,羊肉喷香,可是他们谁也吃不下。
宋沂蒙简单把情况介绍了一遍。
胡炜、宋沂蒙和杜芸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集中在李平山的身上。李平山是个大个子,身材魁梧,长着一双豹子眼,像古代小说中的拳师。他也是文革中的“老高三”,差几天就上大学了,恰恰赶上聂元梓写大字报,“文革”中白白荒废两年光阴。后来参军,在北京军区炮兵部队当过二炮手。复员以后,一直在检察院工作。这人别看长得粗,可挺有心眼儿的,前年就拿了在职硕士学位,现在又在读博士,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有十多年的司法工作经验,将来前途无量。
李平山思索了一会儿,就慢慢地对宋沂蒙说:“这么说吧,其实这类案子尚在侦察阶段,是海关和公安部门的事,不归我们检察院管,可我还可以谈点看法,不过仅限于理论上啊!”杜芸嫌丈夫磨叽,就板着面孔说:“哎!这都什么时候啦?别卖关子,赶紧说!”
胡炜见杜芸一副两肋插刀的仗义,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眶里滚着晶莹的泪珠,她忙说:“杜芸,你别催他!”
李平山举手投足慢吞吞的,与他魁梧的身材极不协调。他冷静地说道:“按沂蒙说的,在理论上肯定构成了走私罪。所有违犯海关监管物资条例,采取虚假、欺骗手段蒙混过关的都算走私。我们国家规定,不论是谁进口汽车,必须要经过专门管理部门的批准,然后才能办理进口手续。”
宋沂蒙和胡炜的心里一片冰凉,只好默不作声。杜芸先沉不气了,她又喊了起来:“说那么多理论干啥?到底有沂蒙多少事?应该怎么办呀?找你来就是要出主意,赶紧吧!让人急死了!”
宋沂蒙和胡炜眼巴巴地望着李平山。
李平山迟迟不作声,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宋沂蒙解释,出于共患难的朋友和检察干部双重身份,他很为难。他犹豫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措辞,他望望妻子又望望宋沂蒙,然后郑重地说道:“从你刚才说的情况来看,有三点很重要,第一,他们是不是给你看了全套的合法进口手续?第二、你们没有参加这笔业务的实际运作。第三、你与他们签署的进出口合同是不是你们见到的进口合同?”
李平山说完了,抬起头来,用犀利的目光盯着宋沂蒙,盯了老半天。胡炜感觉李平山说的每个字都是非常重要,她知道李平山这个人说话、办事都很谨慎,从来不帮人打官司,今天把话讲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是格外给面子啦!她带着真心的感激对宋沂蒙说:“哎!你千万记好,平山的话能救你的命!信不信?”
李平山听了胡炜的话,忙摆手说:“得了,你要是真的有事,谁也救不了你!世界上没有救世主,一切还得依靠自己!”这句话的意思十分明了,就是说只要你宋沂蒙说的话是真的,那就有机会,如果你说的话不是真的,那无论是谁也帮不了你!
杜芸看看宋沂蒙又看看胡炜,感到他们两口子还算满意,于是放下心来。她生怕李平山这个死脑壳儿不会说话,得罪了人家,大家在一个院子里住着,又同是被“扫地出门”的人,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吧!胡炜两口子够不容易的!想着想着,杜芸倒先落下泪来。杜芸这一哭勾起胡炜的许许多多心事,两行热泪也像泉水一样流淌在脸上。
宋沂蒙的心里有了点儿谱,当公安机关又来找他的时候,他不再语无伦次,公安人员铁青着脸问他,他理直气壮地陈述,振振有辞。
公安人员吓唬他,说要不老实就拘留他几天,给他点教育,还说里面什么人都有,若发生不测,概不负责。宋沂蒙横下心来说,你们想拘就拘吧!关多少天也是那些情况,我那么大岁数,还当过二十年的兵,受党的教育多年,还能向组织讲假话?
那个公安人员问他,说既然你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好好在专卖外贸公司呆着,跑到社会上来干什么?宋沂蒙最怕人家问这个,他心虚了,于是不回答任何问题。公安人员只好请他回去,临走还是那句话,等着,我们还要找你的!
公安人员一遍遍地找他,还追问崔和平的下落,没完没了。胡炜终于沉不住气了,整天七上八下的,担心哪一天会出更大的事。如果宋沂蒙真的被抓了进去,她就会崩溃的。照理说丈夫应该是无辜的,可是为什么公安人员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找他,其中必有缘故!
宋沂蒙跟妻子不同,过了几回大堂,反而有点长见识了,不像以前那么在乎,他挺着腰板儿说:“只要自己没犯罪,谁也不能把自己怎么样!啥事儿没有,你放心!”胡炜不高兴了,她说:“你牛!你就是一只蚂蚁,要想踩死你,还不容易!”
宋沂蒙听到妻子把自己比作蚂蚁,情知自己在妻子心目中的威信已经降低到相当程度,低到了没有说话的份儿,于是,他不吱声了。
胡炜正琢磨着找人,恰在此时,龙桂华来了。她跑得很急,浑身大汗,听说懋荣垮了,崔和平跑了,宋沂蒙也被公安机关询问了好几次,她担心夫妻俩经受不住打击,心急如焚地跑到香山,进门就说:“咋样啦?咋样啦?”
胡炜见桂华姐来了,像见到了大救星似地降临,委屈地抹起眼泪。她觉得龙桂华的年龄大些,经的事儿也多,能帮他们出点主意。宋沂蒙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下,不慌不忙地说:“有啥急的?事已至此了,急有啥用?”
胡炜一听就火了:“你不急,我急行了吧!这个家不要了,你进公安局坐牢,我上吊自杀!”“你急什么急……”两人当着龙桂华的面,眼见要吵了起来,龙桂华听见胡炜又是坐牢又是上吊的,心里不住地发颤。夫妻俩有什么话不好说,偏要讲这些难听不吉利的话,这不是火上浇油,越裹越乱吗?看来,大首长的子女与普通老百姓之间,在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
宋沂蒙低声嘟囔:“老吵架,老吵架,没水平,没理由,没结果,没意思,人穿上军装是军官,穿上西服是经理,如果脱了军装、西服,那就什么也不是,就像老乡家灶台上的碗,已经烟熏了好几辈子,无论洗一千遍也洗不干净那上面的油烟子味儿。”
胡炜又嚷起来:“说什么呢你?再说一遍!”
胡炜一嚷嚷,宋沂蒙不吱声了,可是他心里还是不住埋怨。
近年来,老婆的性格产生了一些变化,脾气越来越大。他宋沂蒙呢?挣不着钱不说,还净捅漏子,说话怎么能不软?老婆发怒了,他顶多嚷两句,嚷完了,只好瞪眼听着。
两人之间,出了一些问题,这一点,细心的龙桂华看出来了。
她真心实意希望胡炜和宋沂蒙两个人能顺利渡过难关,她想劝劝胡炜,可她不知道话应当怎么说,她想了好一阵,才温情地安慰道:“炜妹,这些搞公安工作的,就知道纠缠不清,沂蒙那么老实规矩的人,他们都不相信,是不是要找人帮忙说说?!”
龙桂华一句话,说进胡炜的心窝里,是要托人说说,自己怎么没想到?
胡炜感动得又差点掉眼泪。她说:“公安机关,我们也不熟悉,老人在世的时候从没跟他们打过交道……”没等胡炜说完,龙桂华突然想起来一个人来:“我四妹认识一个女律师,那人挺好,大学学法律的,水平高,在公检法部门里面熟人也多,能不能找找她?”
这时,“梆梆”有人敲门,宋沂蒙开门一看,原来,是吴自强这个广东仔。
吴自强外面罩着一件大皮袄,里面穿着一身崭新的西装,脖子上扎着紫红月白点儿的领带,头发上抹着厚厚的一层发蜡,显得油光油光。吴自强进门就喊:“大哥,小吴来看你了,听说出了一点事情,在大哥这里,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涮涮水啦!”
这广东仔就会说“涮涮水”,他说话的方式很特别,一方面关心你,一方面在捧你,让人听了心里高兴。宋沂蒙在他面前,总是不知不觉地有一种大哥般的感觉,他随便指指一把木凳子让他坐下。吴自强仍然笔直站着,一会儿叫大哥,一会儿叫大姐,龙桂华听了,心里都觉得舒舒服服的,实在想象不出,他们之间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
吴自强说:“我看,还是托人打听打听好些!”吴自强见宋沂蒙低头苦苦思索,胡炜愁眉苦脸,知道两人乱了阵脚,他想,这夫妻俩都是没经过大事的老实人,这么老实的人下海经商干嘛?
吴自强想起来,刘白沙以前还说过胡炜家里有个亲戚叫楚冰近,在军区后勤当过科长,现在,早就转业到公安局工作了。于是,他就兴奋地说:“楚冰近,你们的亲戚,他不是在公安局工作吗?”
听吴自强提起楚冰近这个名字,胡炜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个亲戚,不过,这人性情挺古板的,平时也不大往来,不知吴自强为什么知道他?胡炜不作声,静静地等着,看吴自强下面怎么说。
吴自强见胡炜不说话,便着急地说:“大姐,你怎么啦?听说这楚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