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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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代-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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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茫茫路蜿蜒崎岖。
  不知从何时下起了大雨,
  雷声撼倒了陡壁。
  他落下了悬崖,
  褐色的幽灵飘忽忽,
  只剩下破碎的躯体。
  他别了大山,
  远逝在云雾里,
  冥冥中他颤抖着呼喊,
  呻吟里带着哭泣。
  他飘着,飘着,
  与他的魂魄若即若离。
  他向天诉说,
  有怨、有恨、有悔,也有追忆。
  他融进了丛林,
  带着无尽的希冀。
  爬坡的人,
  一个凄苦的厉鬼,
  半边生命,半边幻虚。
  人们早已把他淡漠,
  从他爬坡的那一天起。
  他的呓语回荡在人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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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要回到人间,
  他不会把生的一切忘记。
  他是个有灵性的鬼,
  从山的那边走来,
  往他想去的地方走去……19
  宋沂蒙到首都机场去送陆菲菲。
  陆菲菲仍然穿着那件紫红色的大衣,系着白纱巾,宋沂蒙老远就看见了。他觉得,如果说人间有一种特殊的火焰,它冰冷而动人,那就是菲菲。这样的火,有一面是冰冷的,然而它的内核却是炽热的。
  陆菲菲早就在等他。
  “来啦?”这短短的两个字里蕴涵着多少层含义,似乎还带着一点点埋怨。她撵走了外交部派来送她的人,为的是为她和宋沂蒙多留一些时间。这次回国相聚,让她找回了爱的同时,也给她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她不想匆匆离去,她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可是,宋沂蒙来到了身边,她却显得有些慌乱,她怕控制不了自己,她想,决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掉泪。
  她望着宋沂蒙紧张得出了汗的脸,这几天他消瘦了,感情上的折磨,再加上事业上的挫折,给了他巨大的精神压力。她很同情这个曾经给了她爱的魔力的男人,她既不能帮助他,也不能长久地呆在他的身边给他以抚慰,此时,她觉得宋沂蒙与自己一样孤独。
  宋沂蒙的心里一片冰凉,菲菲要走了,他将更加孤独。两人凝视了一会儿,都不知说什么好,还是陆菲菲含着颤抖的声音说:“还有时间,咱们走走吧!”陆菲菲挽着宋沂蒙的胳膊,沿着机场候机大厅前面的水泥路缓缓走着,一边走一边说:“沂蒙,你紧张啥?不就是辞职了吗?辞就辞了,咱们从头来过!”
  陆菲菲的目光是那样柔和,充满了爱恋和信任,宋沂蒙的鼻子不禁酸酸的。“以后将会怎样?我不知道……”
  陆菲菲的目光突然亮了,她轻轻地拍了一下宋沂蒙的后背,沉稳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说着她先看了看手表,然后把自己的小手放在宋沂蒙的手心里,慢慢地讲着:
  “前些日子,我在亲戚家里遇见一个不平凡的女人,六五届高中毕业的,她人特好!她现在专门为人家熨衣服,我们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
  “龙桂华?”
  不知为什么,宋沂蒙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龙桂华,那个在不久前被他辞退了的清洁工,他的老校友,那曾经惊艳校园高材生。陆菲菲听宋沂蒙如此准确地说出龙桂华的名字,十分惊讶:“你怎么认识她?”
  宋沂蒙连忙解释:“也不怎么认识,那是我们中学的,不过她比我大两岁呢!”宋沂蒙的话仿佛是在解释,也好像是在表白。陆菲菲听了,只是淡淡地一笑:“那好,龙桂华不用我说了,她女儿的事,你知道吗?”
  陆菲菲说起了龙桂华的女儿朱小红。
  朱小红重新走进那座红砖楼,陪伴那曾经侮辱过她的男人,一心一意过日子。张庚学会了喝酒,喝得很厉害,几乎每天都要喝得烂醉,醉了就打朱小红,常常把她打得鼻青眼肿,打过之后,还不允许朱小红上班,更不允许她回到妈妈那里。
  没多久,单位把张庚除名了,仅靠朱小红的一份工资生活。张庚除了在酒馆儿里喝酒,每天什么都不干,在外边喝,回家还喝,喝得越多,把朱小红打得也更凶。
  一天,朱小红从医院下班回来,像往常一样蜷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张庚又喝酒了,拳头又向朱小红伸了过去。朱小红闭住眼睛、屏住呼吸,谁备挨一顿毒打。
  拳头在半空中停下,没有打下来。张庚瞪着冒血丝的眼睛愤怒地喊叫:“从今天起,不许你到医院上班!我讨厌你去伺候那些丑男人,不许你摸他们!”朱小红感到张庚不是在说疯话,不许她去摸那些男人,这是张庚的心里话。张庚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女人,朱小红感悟到了这个男人的意思,心里漾起一阵莫名的安慰。她没有白白地跟他,尽管挨打,她也甘心,打得再凶,打残了,她也情愿。
  朱小红按照那个男人的意思辞掉了医院的工作,专心在红砖楼里照料张庚,情愿做一个挨打的忠实女奴。那个男人有了朱小红,不再画裸体女人,也不弹吉他琴,不唱歌谣,他把家门关上,做荒淫的“皇帝”。在这“小朝廷”里,“皇帝”用他无形的权杖,在有限的空间里硬是划分了两个阶层,一个胡作非为的统治者,还有一个没有意识的温顺听话的子民。
  日子不长,粮食快吃完了,油瓶子快见底了,没多少钱买菜,没钱交水电费,管理人员又来催收每月一千多元的取暖费。朱小红一筹莫展,那男人却不以为然,一问他,他反而“嘿嘿”笑。朱小红听见这嘿嘿笑声,心里就发抖,她不敢说半句要出去挣钱的话,她身上的伤疤太多了。
  一个寒气逼人的早晨,朱小红从睡梦里醒来,她揉揉眼睛往旁边一看,地铺上空空的,张庚不见了。一连三天,张庚连个影子也没有,他逃了。
  那男人和她之间什么义务也没有,不是夫妻,没有后代,毫无羁绊。他甩手就走了,也不说一声,随心所欲。
  教堂里那蓄着胡子安东尼神甫,又出现了,他高大如一座山,朱小红在他面前渺小得像只可怜的白兔。他抓住了朱小红的身体狠命往下摔,还一边说:“斯蒂芬妮律师都给了,都给了……”朱小红被狠狠地摔到地上,她一连打了好几个滚儿才爬起来,一点也不觉得疼。神甫的花白大胡子飘到天上,怀里抱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女郎,那就是斯蒂芬妮女律师?
  朱小红决心也离开红砖楼房,她也走了,走的时候她把地铺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那把吉他琴仍然寂寞地在墙角上竖着。临走的时候,她找着那张画儿,她把双目闭上,慢慢地把画儿撕成两半,一半一个光亮平滑的屁股。
  她咬咬牙,走了。
  宋沂蒙听陆菲菲讲完朱小红的故事,不说一句话,他想自己的命够苦,可龙桂华母女要比自己苦得多,她们没有掌握权力的老朋友帮助,没有摆脱困境的资本,像草一样被风吹着,风吹到哪儿,她们就飘到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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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菲菲想告诉他:你只是遇到了一次挫折,这算什么呀!你的条件比别人强,你的机会要比别人多,将来,你的日子肯定会比别人好。
  但陆菲菲没有把内心的话都说出来,她接着说:“龙桂华已经成了我的朋友,我把你的名字告诉了她,以后你要遇上她,就请你把她当做朋友!她是个普通人,可她很有头脑,她经历的事情很多,把世上的一切看得很透,她很善良,很真诚,乐于助人,在你的周围就是缺少这样的朋友!如果你能认识她,以后也许对你会有帮助!”
  宋沂蒙沉默不语,他不知道菲菲为什么会这样说,龙桂华已经被自己解除了临时工的工作,不知该怎么恨他,还谈到交朋友,有可能吗?他想问问龙桂华现在以何为生,可是时间来不及了。菲菲的脸上忽然严肃了起来,她一字一字地说:“人生之路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宋沂蒙听了菲菲的话,浑身一震,这菲菲仿佛是他自身灵魂的另一方面,一句话就把他征服了,在他人生里有多少次机会,他都轻轻松松地失去了,在河之舟,被水冲击着倒退,他无力挽回,任其所以,不知要退到哪儿……
  机场候机大厅里,人们都是那么匆忙,只有宋沂蒙和陆菲菲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互相深情地望着。
  广播里传出女播音员清晰甜美的声音,班机就要起飞了,菲菲不想离去,一阵酸楚涌了上来,她眼前模糊了,双肩不住地颤抖。
  宋沂蒙更不愿与她分手,他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冬天,那个寒冷可怕的北京站……
  他心如刀割,他想寻找一个理由把他爱的人留住,然而,他无能为力。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菲菲慢慢离开。忽然,已经走远了的陆菲菲转过身来,急急地向他跑过来,顿时,他似乎又有了一线希望,他伸出双臂,准备拥抱菲菲。菲菲用力扑在他的身上,差点把他撞倒。菲菲像是要吻他,一股热气在他的耳边吹过,他只听见一句动情的话:“好好的……”
  这话飘悠悠地钻进了他的心里,可能由于心里过分冲动,他只听见了这句话,除此以外,什么异样也没感觉到。当他打算回吻菲菲的时候,这穿着紫红大衣的女人却推开他,飞也似地跑开了,那白纱巾飘飘然,闪着光,像被火包围着的一朵白云,被风吹走了,消失了,消失在人群里。宋沂蒙茫然若失,努力在人群里寻找,可是他看不见,因为人太多,人群里的白纱巾也太多。
  他感到右耳朵后边有些疼,无意中用手一摸,发现有点红红的鲜血。他这才明白,陆菲菲刚才的那一举动,不是在吻他,而是咬了他一口,这一口在他的耳朵后边留下了一个永远抹不去的印记。咬得好!宋沂蒙暗地里说。人家都说,爱情是自私的,这回他领教了,原来女人都一样!他反复揣摩,这一口是爱还是恨?
  他转过神来,他想到是爱还是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现实问题是,耳朵上这块伤,老婆肯定会发现,老婆问起来应该如何交待?
  送走了菲菲,宋沂蒙在外面转悠了老半天才回到家里,他想让街上的风把满面愁容吹掉,可那风不干净,从遥远的沙土地带吹过来,带着沙尘,带着工业排泄物,带着高空中无形的垃圾,那风不但吹不掉他满脸愁容,反而让他的脸沾上了不少油灰。
  他进了家门,才想起来妻子不在家,因为今天是周一,胡炜在门诊部上班。他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一直躺了两个钟头还是不想动。
  窗外柿子树的影子映在床头上,柿子树在晃,柿子树的影子也在晃,这影子不断地变幻图案,有时像小熊,有时像地图,有时像百慕大沉船。他的影子也融了进去,他变成了森林中的猎人,游游荡荡,迷迷茫茫,找不到猎物,找不到归路。
  他不断地想念菲菲,想她在国际航班上沉思的样子,想了好长时间,菲菲仿佛变成了在森林里和他一块儿游荡的影子,他们落入林子里的无名湿地,在湿地里沉沉浮浮。在光源的作用下,许许多多的影子都沉入了湿地,当一切光源都消失以后,所有的影子都散失了,树的影子,水的影子,还有赤裸裸的人。
  菲菲本来就是自己的影子,她的影子跟了他很多年,现在,她的影子也飞了,她飞得很远很远,不再出现,她飞了,他的影子也跟着菲菲飞了,飞到南美洲。
  一个陌生的国度,宋沂蒙想象不出南美洲是什么样子。
  北京举办了亚运会,留下一大片号称高尚住宅区的亚运村,高尚豪华的地方竟然被人们称为村,城市里的乡村,多么美的境界!
  像缎带一样飘来飘去的四环路,一下子就被画家们画了出来,谁想到,不久前这里还是羊肠小道。一片农田里建起了宏伟的建筑群,在这些建筑物里居住着崭露才华的创业者、来自四面八方的淘金者,据说还有些骗子。不论是谁,亚运村的村民们都挺自我感觉良好,挺骄傲的。
  宋沂蒙在亚运村也呆过,可他实在不适应,老板们也不需要他这种人,于是,他就一次又一次地失业。他已经四十多岁了,这是一个早就应该事业有成的年纪,可现在他面临的最大问题,竟然是吃饭问题。他没有收入,以前的积蓄早花得光光,胡炜做医生,每个月二三百块钱,混饱肚子还行,可两人再想添置一些新家具,拾掇拾掇房子,看来仅仅是一种奢望了。
  男子汉大丈夫总是在家里吃闲饭,实在够难为情的。宋沂蒙一直想摆脱这种窘境,他盘算着,应当想法子挣些钱来贴补家用。
  这时候,广东人吴自强突然出现在他的家里。这人原是刘白沙介绍的,自从“基金会事件”以后,他与刘白沙彼此就没有什么来往了。对于吴自强的光临,宋沂蒙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
  “宋处长,想发财不想发财?我介绍个生意给你好啦!”吴自强仍然称呼宋沂蒙过去的职务,让宋沂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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