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莳的脸色突然严肃了起来。
「阿,没关系,你问…」
望著易莳脸色的微变,江澄海不禁也跟著正襟危坐了起来。
「十几年前,阎家的二小姐被一名国二的少年杀害,那少年与你同名,你─」
江澄海的脸色霎时惨白,却是易莳意料中的事。看著他颊上好不容易有了些许的红润,却又褪了下去,他也有些不忍,只是,这问题已经疑惑了太久,怎麽也无法相信江澄海会是犯下那样罪行的禽兽,只好从旁探敲。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麽会只凭著几日的相处,就这麽无条件地相信这男人,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吧,那双眼睛太过纯稚,满满地都是简单知足的音符。
「我。。。我没有杀人」
江澄海忙著辩解,却忘了询问为什麽眼前这天使般的男子会知道当时那杀人事件的凶手名字,通常,为了保护少年犯,名字是不会被公开的。
「我有证据,我真的。。。真的。。。有证据的。。。我。。。睡。。。睡过头了…就在知信家。。。真的。。。可是知信他。。。我不知道…他为什麽说谎…我可以对天发誓的,小瞳她。。。我真的。。。。真的。。。没有。。。我没有伤害小瞳!我到的时候,小。。。小瞳…小瞳已经」江澄海十分激动,深怕他误解一样,不断地解释著,著急得连话都变得结结巴巴。
长到了这样的岁数,被别人怒骂,索性咬牙忍过就好;而他好不容易交了一个这般和善的朋友,若是连他都不再信任自己,那会让他小小的世界崩毁。
「你别这麽激动,小心身体。别担心,我相信你,这中间一定有什麽地方弄错了,你先冷静下来,好吗?」易莳软语安慰。同时轻轻地搂住江澄海的肩,却发现他颤抖的厉害。
他知道他现在说什麽也安慰不了眼前这瑟缩起来的男子,所以只能把他搂得更紧一点。不过,虽然他的那席话说得断断续续,又说得有些不明不白,但有一点他敢肯定,阎瞳这件案子一定不单纯,而知信这人有可能便是极大的关键。
易莳决定要好好向阎麒劝说,也许找著了小海口中的知信,就能还原当年可能被曲解了的真相。
「你真的…相信。。。」江澄海望著他,那双眼睛有些氤氲,睫羽上沾了一些露珠,扇动著,一对眼睛像是水做的一样。
「是的,我相信。」他望著那双眼,有些怔忡。
「是吗?那他呢。。。他会…相信吗?」
「谁?」易莳终於发现有些不对劲。
其实江澄海那双眼睛其实已经有些迷离,虽然是正对著他的,但他却觉得,那视线好像直直透过了他,落到了他的身後,彷佛他口中的那个人便站在他俩的身後。
「我相信,他一定也会相信你。」易莳大略知道江澄海口中的他应该就是阎麒,他把人整个拉进了怀里,拍了拍他的肩。他代替了阎麒回答,他相信只要让阎麒冷静下来,找到了那个关键的人物,他们两个绝对能重修旧好,易莳是如此地相信。
花丛後,阎麒望著两人,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的视线死死地钉在两人相拥的背影,怒气已经快要压抑不住。
「苏管家。」
「少爷,您有何吩咐?」一位管家打扮的老人站在阎麒的身後,用词与态度都十分必恭必敬。
「你等会让他到四楼那间房,他消遥得够久了,是时该让他知道当年他所犯下的罪,不是随便蹲个几年的牢就能一笔勾销!」
阎麒转过了身,一瞬间,男人微驼的背影与当年那真率的几乎让他信以为真的少年背影重叠为一,然後一起自他移开的视线中消失。
「还有,告诉易莳那家伙,人既然已经病愈了,那他以後到我这时,就没必要再见他了。」
「是的,少爷。」
庭院里的两人始终没发现花丛後,本来有两道人影伫立在那,後又离开了,他们只听见了风摆弄著树梢的绿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海湛蓝 7
江澄海望著一路的摆设,看得有些目不转睛。
玉雕陈列的穿廊、白玉剔透的螺旋楼梯,像是高级旅店的装潢与设计都让他看得有些眼花撩乱。
他是第一次踏出养病的那间房,事实上,易莳常伴他散心、晒晒阳光的庭院,只是那间房附设的大阳台,他其实从未真正离开那曾经让以为是天堂的白色空间。
「客人,就是这里了,少爷已经在房里等候您多时。」
管家打扮的老爷爷停了下来,转身唤回江澄海有些飘远的神智。
「啊!不…好意思。」
他一直很想亲口向这里的主人道谢,他不但救了他,甚至还请了医生替他治病,他的大恩大德阿,实在让他不知该如何回报。只是,每当他提及这屋子的主人时,易莳的神情会立刻变的有些不自然,让他也就把关於这屋子主人的疑问通通吞回肚里去。
「少爷吩咐,让您单独与他会面,请恕老身先行告退。」
「啊,等等。。。。」还来不及把话说完,管家便已先行了一个礼,转身离开。
我。。。我一个人?
还没想要要怎麽向这里主人道谢,他的心忐忑起来。
望著紧闭的门扉,江澄海有些发窘,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过了多久,江澄海总算鼓气勇气,向前敲了门。
「叩叩。」
没人回应。
江澄海又敲了第二次。
「叩叩。」
依旧没人回应。
江澄海疑惑著,考虑是否再敲上第三次时,房内终於有了些动静。
「进来吧。」
突如其来的声响,让江澄海受到了些惊吓,有些慌张地推开了门。
那是一个男人的背影。
黑亮的西装,使他的身形更加英挺。
那是一个檀木桌案,香炉上,白烟袅袅,三支线香笔直地嵌在上头,看那样子,似乎是刚插上去的。
江澄海紧张地四处张望,不清楚为什麽男人会选在这样的地方碰面。
张望间,江澄海无意间瞥见了墙上的一张黑白照片,不过就那麽一瞬间,他就再也移不开他的视线。
「阎。。。阎瞳!」他望著照片中清秀可人的少女容颜,这一张青春美好,却提早凋零的容颜,这一张他原本以为已经被他渐渐遗忘的脸,又这样陡然烙上他的脑海去,把他这几年的委屈与疼痛都一起给抖了出来。
「你在怕什麽呢?小海?」
阳光自透明的落地窗投射而过,男人转过了身,那碎碎的阳光在他俊美无俦的脸庞上闪熠著,连人看起来也变得好温暖。可是江澄海却觉得像是被泼了满身的冷水,午後的暖阳温暖了整个斗室,却温暖不到他。
是阎麒!脑海里突然闪出逃命的欲望。而这似乎已经变成再次遇到了这个男人之後,无意间养成的习惯。
「多久没看过小瞳了?五年?十年?喔,我都忘了,你都被关了十三年了,这时间已长到够我变成一个有肩膀的男人了,可惜,我想保护的人却已经不在了……。」
男人缓慢地踱向了江澄海。
他像个木头人一样愣在原地,他想逃,但他的双脚却不听使唤地钉在脚下的那寸地上,只能眼睁睁望著那梦魇般的男人朝他一步步地靠近。
他无处可逃,他没想到那天窒息般的惩戒之後,会是阎麒把他带了回来,他不明白阎麒为什麽会把他带回了家里,他只明白,当年那个事件严重扭曲了他的性格与心,也许上次在公园里会就此罢手,也不是简单的想要放过他而已。
男人突然探出了手,江澄海恐惧地闭起了眼睛。没有预期的粗暴相待,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暖暖的手搭上了头顶。
江澄海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却望见男人温柔的看著他,一时间,他彷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那时候,没有仇恨没有现实的无奈,生活只有单一种的颜色,纯真的白。
「阎。。。阎麒?」
「小海,我相信你。」
江澄海怔忡了好久,才回过了神来。
「可…可是…你」你从来不听我解释。
突来的巨变让他愣在了原地,前一秒看起来如此骇人的阎麒,怎在他的一眨眼间就变了,变得温柔,连信任他这般他不敢奢望的话语都说了出来。
巨大的惊喜与满腹的疑惑矛盾著,江澄海望向了阎麒,却只见他的双眼流转著的,都是一种名为歉疚的情绪。
「那天你与阿莳在庭院的对话,阿莳大致跟我提过了。对了,我还没跟你说过吧,阿莳是我一个交心的兄弟,他人十分和善,相信你也挺喜欢他。」
「他告诉我阎瞳的案子不单纯,更让我去寻林知信把当年的事情理个明白。他不断向我说你是无辜的,我本来不信,想林知信只是你的一个逃避罪责的藉口,可是,小海,当他说著你的好,你最近欢喜与不欢喜的事,让我想起了从前,你这般善良,连蚂蚁也舍不得杀,我竟然认为你会伤害小瞳,小海,抱歉,我应该一开始就相信你,害你一个人辛苦了这麽久。。。。」
「你放心吧,我会重新去调查这整件事情,也会把林知信揪出来与你当面对质。我长大了,有权了,不再是当初那一个手无寸铁的男孩,如果有任何一个人对不起小瞳,污蔑了你,我会让他加倍偿还。」
男人的表情好真诚,江澄海知道自己动摇了,心底又燃起小小希冀的火苗。他一个人与这个世界孤军奋战了太久,久到只要男人一个信任的表态,他就全然地跳了进去。
无法去分辨,阎麒只是听了别人转述他的片面之词,就轻易改变恨他的心情,究竟有几分真与可能。
江程海掐上自己的大腿。很痛,痛得双眼都变得氤氲,连男人的身影与整间房都模糊了起来,ㄧ切变的好虚幻。
「我是…是不是…在作梦?」
可是,腿上的痛却是这麽真实。
「别掐了,小海,是我对不起你。」
江程海颤抖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阎麒的声音彷佛是从远方传来,轻轻柔柔,在他性感磁性的声调下,他的痛苦与多年的屈辱再也无所遁形。
「呜…呜…我…我真的…没有…没有伤害…小瞳」
江程海终於隐忍不住地逸出了破碎的哭泣,在男人的怀里蜷缩地像只受惊的猫。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
阎麒拍著江澄海的背,不断地柔声道歉。
直到江澄海终於冷静了下来。
离开了阎麒的胸前,江澄海的鼻尖压在阎麒的衣上太久,和他的双眼一样都变得红通通的,看起来有些拙笨,又夹杂著那麽一点可怜。
「给阎瞳上炷香吧,也许让我能再次找著你,就是为了替你找回你的清白。」
江澄海是凡人,所以他无法真的对这个世界感到彻底地心灰意冷。
所以当所有的希望与自己背道而驰的时候,他就只好制造个蛹把自己束缚起来,但只要有一丝光线,又忍不住把头探出蛹来,望著那道光,心底总是闪过畏畏的期盼,但他不知道,那道光就像是一锅慢慢加热的温水,人在里面待得久了,被和煦的暖意给麻痹了神经,到了最後,就被沸腾的热水给活活烫死。
持著香,江澄海望著照片中的少女,心底漾起一圈圈的感谢与想念,想著也许真是小瞳的庇佑,对他而言,阎麒肯相信他,便让他有了重获新生的感觉。
江澄海太过专注,因此他望不见,身侧男人的脸色在一瞬间沉了下来,像是绚阳被厚厚的乌云给遮蔽了,下一秒便是雷雨乍起。
海湛蓝 8
江澄海在一阵清脆的鸟啼声中悠悠转醒,但却始终不曾张开双眼,一切美好得彷如一场梦,他怕等他睁开了眼睛,他还躺在那不见天日的牢房床上,而後来的出狱,咖啡厅的工与遇上阎麒後他的残暴与最後的信任以待,都只是他的一场梦而已。
走进绝望,最多便是对这世界不再盼望,但自阳光底下再次被打回黑暗的地狱,会让他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