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说话之人是一个脸颊瘦小的臣官,走到列队之前,喝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天子脚下,能候选入宫,那是你们三世修得的福份。慎言慎行,禁音轻语,这是头个要记住的事,别还没等到好日子,就先把小命给弄没了!”说罢朝四周张望了会,见哭声渐止,这才道:“按招贴分别安排在燕储馆内等待验身。”他身后众多内侍应声上前,各领长队向前走去。
长队绵绵前行,总有千余人,行至一个宫馆门外,各自由不同内侍带入,十数人一间房坐下休息,等待里面传唤。盼儿紧紧跟在班兮身侧,唯恐有失,房内众人偷偷互望,有几个胆子较大的已开始轻声说话。
却听一旁仍有一个个子纤小的少女抽泣不止,众人中也有几人上前相劝,其中一个黄衣少女,面容娇好,柔声安慰道:“这位妹妹,别再哭了,没听见方才那个公公说的话么?即到了这里,也不见得就是坏事,想来的还未必就来的了呢。”
那纤小少女抬头,一双泪眼楚楚动人,道:“我……想念妈妈!”身旁众人听到这话,也不由得牵动情绪,眼睛又纷纷红了。黄衣少女看看四周,道:“这会儿便是长出翅膀来才能离开,想谁也没用。若是能得到皇上宠爱,还怕见不到家人么?”她伏身轻拍这少女肩膀道:“你叫什么?”那少女轻声道:“我叫陈琼,”那黄衣少女道:“我叫柳息儿,咱们到了这里,便都是姐妹了,我自小在家就是做姐姐的,对几个妹妹疼爱照看,如今既然有缘在这里相会,我便自认做姐姐了,往后大家可要亲如一家才是。”
众少女看着眼前这爽朗的柳息儿,不由得都自这陌生环境中寻得一丝安慰,几个少女纷纷上前自报姓名,也唤了她做姐姐。柳息儿伸手轻拍众人,目光在周围人群中扫过,遇到班兮时微微一顿,二人对视一眼,班兮微微额首,柳息儿点头甜笑,眼中却闪过一缕暗光。
正在这时,只听门外内侍那尖锐的声音又再响起:“众选女随我来吧。”屋里众人慌忙站起身子,再度列队跟随此人穿过几个宫门,来到一处大屋前,自一边的小门挨个进入,只进了七八人,便有内侍上前阻拦。班兮与盼儿正好在此分开,盼儿眼见她回头看自己一眼,跟着前面几人进屋里去了,不由得急红了眼睛,哽咽道:“小姐……”班兮闻言回头,向她点头示意,这才消失在了门槛儿那边。
第十回 初入宫廷(下)
班兮等八人忽然与大队断开,也都有些惶恐不安,可眼前引队的内侍不停,她们也就不敢停步,亦步亦趋的向屋内走去。渐渐步入一个长型的屋子,这屋里不知何故比外面热的多,四周窗户关的严严实实,屋内又由巨大的帘子四下隔开,眼前一张大桌后坐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宦宫。八人走到近前奇书…整理…提供下载,内侍便即退到一旁。
只听其中一个宦官道:“过来喝下这碗药水,再到里屋沐浴去罢。”八人依次上前,自他面前的长桌上拿一碗黑色药剂喝下。这药剂即苦又腥,众人皱眉掩鼻勉强咽下,待她们都喝过了,原先那内侍再带她们走入后屋。
刚跨入屋内,迎面灼热的雾气便扑面而来,蒸气腾腾中,几乎令人目不可视。众人在屋里站了一会,才依稀见到屋子正中是一个大池,正向外升腾着缕缕白雾。那内侍道:“更衣罢,入温池浸泡,得令才可起身,到那一头重新更衣走出。”说罢退了出去。
陈琼四下张望,不安道:“这是要做什么?”柳息儿早已麻利的除去衣裙,一边走入池中一边道:“别担心那些了,快一点吧,别怕。”陈琼面色紫涨,看四周众少女也在褪去衣裳,忙匆匆脱了,钻入池中。少女们初次在外人面前裸露身体,都是羞怯难当,在池中尽力弯曲身子,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只柳息儿一人自在张望,看到大家的神情,笑道:“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可羞的?”
如此都在池中浸了一会,手脚渐渐发烫,果然听得那内侍的声音道:“起!”柳息儿闻声立刻站起,赤条条走到屋边上张望,却道:“这可怎么出去呀?”那内侍声音又道:“屋内一角有长袍准备,请姑娘们穿好便即从这边出来。”柳息儿寻声果然见到了长袍,一把全抱在手上,走到池边笑道:“知道你们都等着我呢,来吧一人一件,快快起来穿上它。”陈琼忙伸手拉了胡乱裹住身子,其余少女也随即一一出池,穿上袍子,只班兮仍在池中发呆。
她自从进入这里便有些神情恍惚,这时听柳息儿唤了一声,她才恍然抬头,接了袍子,柳息儿微笑道:“快些起身吧,小心着凉了”。
八人自池边小门走出,眼前屋内便有四个老媪正在等待中,看她们出来,这四人也不说话,正好柳息儿走到近前,这老媪一把拉住,利落的卷起她的袖笼,露出洁白如玉的臂膀来。老媪用手中一支熏香般的物事往上一点,只听得柳息儿一声轻呼,似是疼痛,转而老媪便放开她手,去拉她身后另一个少女。
柳息儿不明所以,转头见自己手臂上留下一个黄豆大小的黑点,正诧异间,转头见身后众少女也一一受过这熏香留印,待八人都齐备了,还是先前那内侍带众人一径出屋,却不回燕储馆,来到另一个大屋之中。此处已经有众多同是身着浴衣的少女聚集在一起,大家互相对望,有的点头招呼,有的却神情漠然。
此时天色已冷,众人只穿着一身薄袍,禁不住颤抖起来,渐渐的挤到一起取暖,过不多时,盼儿终于也来到这里,她见班兮神色有些异样,正要相问,却听一内侍声音道:“选女们列队待查。”众少女忙重新站做一排。
只见门外走进最早见到的那个瘦小宦官,他自长屋那头开始,每停到一人身边,便有内侍掀起这少女的衣袖让他查看。渐渐地众人也就明白,手上那黑点此时变为红色的便分做一队,尚未变色的排为另一队,这人仔细检查,有时还用手去擦拭印点。
班兮手臂上那颗早已变为腥红颜色,她低头看着这个红点,脸色却越来越苍白,盼儿看在眼里,又苦于无法询问。初时她也担心自己手臂上的那点黑印,未能如班兮那颗般变红,要与她分开两队,好在到检验她时,这点也变了红色,能重新站在班兮身旁,盼儿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又等待了一会,方才全部检验完毕,终是红色居多,黑色者十之一二而已。那瘦小宦官转身向班兮等人这边的长队柔声笑道:“请点了“守宫砂”的姑娘们随内侍更衣去罢。”这一番态度竟与先前完全不同了。班兮随众人走出,却回头去看那些手有黑点,面露疑惑神情的少女们,她的眼中显现悲悯神色,盼儿在旁轻唤数回,她也不曾察觉。
班兮等人又再回到燕储馆,这一回,内侍们捧上素白长裙,内外三层,做功极其精致,又有宫女们上前为众少女重新妆容,挽起云髻。各人的招贴全部收回,换做刻有自己名字的小小竹片,穿上红色丝线系在腰间,这才由宦宫引路向内廷进去。
这白色的长队在肃静的宫廷中,宛如一条散发着洁净灵光的游龙,自暗沉的宫阙间穿梭而过,她们的到来是新的生命与声音,将为这沉闷的地方增添一道不同的色彩。少女们大多感觉新鲜,一路上虽不敢说话,可四下张望打量,目光中都流露惊艳神色。顾盼之间,初离亲人的恐惧伤感正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未知的将来,生出的许多幻想。
在这一张张稚嫩柔和,洋溢着似梦迷离般恍惚微笑的面容之中,只有一人神情静默,她的目光和众人一样向身遭环视,却异样悲凄。
似曾相似。
班兮只觉心底似有什么正在蠢蠢而动,这股力量仿似带着某种暗谕,向她一步步靠近,随之而来的,还有不可抑制的恐惧感,使她明明生在人群之中,却感觉只有孤独一人。
天空中团云翻腾,似是预示着巨大的变更即将到来。
班兮仰望天际变幻莫测的云层,忽然,她仿似听到一个声音。这声音像是发自她的体内、又似来自深邃的层层宫门之中,与这诡异的声音一同而来的,还有许多双各式各样的眼睛,或惊慌失措,或焦急逼视,与朦胧模糊的,似是无数人匆忙的说话声一起,争先恐后地想向她诉说什么。
班兮不由得伸手捂住耳朵,可那噪杂不安的声音依旧从四下里围拢过来,她渐觉头晕目眩,眼中望去,只觉身前少女的背影忽然上下跳跃,连带着整个宫廷都以排山倒海之式,向自己压将过来,她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
第十一回 汉宫春色(上)
——“姐姐……姐姐,我错了……姐姐!”
——“你知道应该做什么了吧?”
——“你果真要走吗……你能去哪里……”
——“弃捐荚笏中,恩情中道绝……既然恩爱不在,去哪里又有什么分别!”
——“……皇上他……驾崩啦……”
……
各式各样的语调,断断续续地回想在班兮耳边,时而凄楚断肠,时而冷若冰霜,这急切慌张的人声纷拥而至,渐渐形成一股巨大的压迫感向她袭扰而来,避无可避之即,这力量如浓雾般越来越稠,越来越重,压的她的胸口如要爆裂开的一瞬间,忽然,她醒了。
首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围白纱,她掀开纱幕见自己置身于一个小房间中,这里虽布置简扑,却也不失华贵之气,屋内一切软榻摆设都较从前家中所见的精致。她回想自己晕眩前正是排在列队之中,随众前行的时候,此时身边看不到别人,也不知她们都去了哪里。
正想到这里,便听门声轻响,一个宫婢模样的人走了进来,笑道:“没事了吧?你不用惊慌,你本来是随从选女们往闻音馆受令分馆的。对了,所谓分馆便是经过内侍初选,分十人一馆安居的仪式。你虽未成行,可傅公公已经替你分了行馆,不用着急,这里以后便你的居所了,”
班兮忙起身行礼,那人也不阻拦,待她礼毕才道:“我是女官凝琴,往后这里的生活起居都是我来照顾打理的,还有九个分在这里的选女要来,你且歇息着吧。”班兮本想询问盼儿的去向,可转念间又强行按捺住了。
她在房中等待了一会,这才走出门外向外张望,只见这是个极大的院子,正中有一处清池,两株大树,四周均是一样大小的房舍。此时院中空无一人,班兮便在院里走了一圈,停在池塘边正出神呢,便听得脚步声匆匆响起,正门那边有人声传来,片刻间便到了眼前。
她抬头望去,见到早先见过的那个宦官当先走入,他身后跟着数名选女,班兮忙想转身回房,那宦官却看到了她,上前道:“你好些了没有?”语气倒很和蔼,班兮忙敛礼答话,一旁有人飞奔过来握住了她的手,正是盼儿。
那宦官道:“今天是有些累的,大家都歇着吧。”说罢再看班兮一眼,一旁凝琴上前笑道:“傅公公慢走,”他应了,由她送着出了正门。
盼儿伸手摸摸班兮的额头道:“你怎么样?怎么忽然就晕倒了呢?吓死我了。”班兮还未回答,又见一人上前道:“是呀,妹妹弱质纤纤,可要好好保重身子,”这一张瓜子脸笑脸盈盈,却是柳息儿。班兮含笑点头,再向众选女望去,倒看见数张熟面孔,除了那胆小爱哭的陈琼,便是那个从蒲州一路同来的瘦削少女也在其中。
陈琼看看四周,道:“往后咱们便住在这里么?”柳息儿笑道:“这是初进宫时选女住的,哪能一辈子都住在这?方才傅公公分人之时,我暗暗瞧了,原来这分馆也是有讲究的。”一旁少女们纷纷上前询问,她得意地轻笑道:“你们没发现么?分馆是最初的标准,咱们这个馆的人是最先挑出来的。我看了看,其它的也约莫只有两馆的人能与咱们比较,余下的那些简直都不值一提。”
她说罢张望四周房舍,眼中晶亮,笑道:“咱们都会离开这里的,日后受了封授,还怕不能锦衣玉食,独居一宫么?”众少女受她神情所摄,都觉意气风发,陈琼靠到她身边,笑道:“息儿姐姐,你可要照顾我,我第一次离开家呢,什么也不懂的。”柳息儿笑道:“这个自然,咱们都是姐妹了。”
一旁一个选女笑道:“我看咱们这里,最早受封的定然是柳息儿与这位班兮妹妹。”班兮忽然听她提到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惊,柳息儿也正朝她看来,目光中一丝极微的妒意一闪而过,她上前伸手在班兮发际轻轻抚摸,笑道:“妹妹容色绝丽,我哪比的过,只是我看妹子像是要比我们都小些的样子。”
盼儿在一旁道:“是呀,小姐她年岁不到,原是没有在候选之例的。”柳息儿笑道:“我说呢,难怪看着便是这模我见犹怜的样子。妹妹身体可不太好哦,可要小心保养才是。”班兮点头微笑。
凝琴自门外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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