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王某正是为此事而来。”说罢,他将手中锦盒递到班兮面前,轻轻打开道:“此行是亲自送它来的。”
班兮看了他一眼,这才低头向他手中望去,只见盒中端端正正地放着一方折叠整齐的黄缎,这东西似是有一些眼熟,班兮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将黄缎打开,短短数句立刻尽收眼底了,刹那之间,叔叔模糊的感慨、婶婶的泪眼,都变得异样清晰起来。
天旋地转中,手中的黄缎已然无声飘落到地上,她只觉全身乏力,身旁有人伸手似要相扶,她抬眼与他对视,在他身上停顿的目光却已是异样呆滞。
王莽看着她的神情,眼中露出一丝痛苦神色,轻声道:“恕这一次,王某无能为力。因为小娘子是我的上官所点,不是我能加以反驳的。”他看班兮一眼,又道:“其实,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也只是对姿色平庸者而言。像小娘子这般天人模样,定能得到皇上荣宠,他日必然大富大贵……”
他正说到这里,抬眼却见班兮仰望院墙,脸颊上有一道泪水正缓缓滑下,晶莹的泪珠无声溅落到了尘埃上,四散的无影无踪。王莽怔怔注视她,只觉胸中渐渐郁结难当,他几乎无法思索,紧握双拳上前一步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带你走。”
班兮闻言身形一顿,王莽道:“自从得到小娘子相救,王莽从未有片刻忘记那日……你站在我面前,那又是害怕又要坚持的神情。王莽身无长物,可是……愿意用一切回报小娘子的相救之恩,只要……只要你愿意和我走,王莽宁可抛弃一切,永不相负。”
班兮闻言缓缓转身看他,王莽与她对视,又道:“王莽平生所愿,便是能有一位像你这样的妻子,为了你,什么功名利禄都能抛至脑后,你……你若是愿意,不用说话,只需轻轻点头便是。”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微微颤抖,说到后面两句,几乎已经细不可闻。
二人对视之间,班兮的眼中泪水未干,此时却又蒙上了一层薄雾,如春日清晨的轻烟一般飘渺却又柔和之极,王莽与这目光相对,只觉心中又轻又软,情难自禁向前正要一步迈进。却见她忽然向自己敛礼,柔声道:“承蒙大人错爱,小女子感激涕零。可是小女子此生究竟是无以为报的了。”
王莽身形一僵,只见她的目光已经越过自己,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此时她看向哪里,他不用细想,也明白她此时心中所念。他缓缓缩回手来,再度抬起头时,方才那不顾一切的神情已然完全消退,他目光冰冷,注视着眼前的这个女人。
第九回 归去来兮(下)
只见班兮眼望高墙,沉默良久,忽然轻声道:“王大人可能预见未来么?”王莽沉声道:“有谁能知道未曾发生的事呢,若是能做到这样,试问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得不到求不得的?”他就站在她的身侧,说完此话,转头见她白晰莹亮的面颊上,方才那伤痛的神情不知何时已经全然褪却,仿佛只是在这瞬息之间,她已经接受了即将发生的事实。
她这一份平静在王莽看来却觉份外刺眼,不由得又道:“你如今是否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呢?”见班兮并无反映,他又道:“小娘子的容貌在王某平生所见之中,确属出类拔萃。只是……天子富有四海,见过的绝色佳丽必然更多,何况后宫美女如云,小娘子对王某有恩,王某若是见到你在宫中凄凉度日,只怕也会觉得伤感。”
班兮闻言转头,王莽与这澄如秋水的目光相对,却一心只想自这眼眸中看到绝望神色,又道:“王某官衔低下,便是有心相助,也是无能为力,一想到小娘子要在宫廷高墙之中度过余生,王莽真是为你难过。”他叹了口气,却听班兮也轻轻叹息,道:“其实对我而言,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呢?自这高墙中望不出去的地方,换一个地方亦不会有什么不同,永远都是要相隔着的,又岂止区区一面土墙。”
王莽看她的眼神迷茫,心里顿时又如灼烧一般,正想再说什么,却听一旁盼儿轻轻呼唤班兮,二人转头,只见她一双泪眼,忽然上前跪到王莽面前哭道:“王大人,你帮帮小姐吧。你不是都帮过云小姐吗?小姐她还救过您呢……”王莽面露愁云,叹息一声,向班兮一拱手,转身出院去了。
班兮上前扶起盼儿,道:“傻丫头,这是天命,任何人都不能更改的,我都已经认命了,你又有什么可求人的,”盼儿哽咽道:“小姐你,总是能先知道什么事的,这一次,为什么没有灵验呢?”班兮叹道:“便是先知道了,又能怎样?难道我能逃脱不成?”
她望向院墙高处,轻声道:“猛然间得知此事,我只是感觉惊诧,可这心绪过后,随即而来的,却只有离情而已。也许我早已知晓会有这样一日,便如同每日我们期盼朝阳又都知道它会落下一样。我似乎一直在等这天,便是眼前欢喜着……再迫切地知道心中念念不忘的,可也明白终究会有分别的时候。”盼儿轻轻抓住她的衣袖,哭道:“可是,小姐入了宫,盼儿就再也见不到你了,还有老爷,还有少爷他们……都见不到你……”班兮伸手拥她入怀,却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班兮收到招贴之后,本来也是要住入县廷安排的居所等待出发那日的,班言向王莽提及此事,王莽本想立时推托拒绝,可转念之间,却又答应了。因而班兮才得以继续留在班府,她依旧每晚与那从未谋面的男子合奏,琴音之中却未尝流露半丝异样。只是这原本是二人合奏同听的乐宴,如今已然多了一位旁听者。
离程在即,班言夫妇虽每日唉声叹气,却也明白已然到了人力无法改变的时候,何况班况收到消息也正往此地赶来,此时除了期盼他能快快赶到与女儿告别之外,确也再没有可求盼之事了。唯独盼儿近日却频频出入县廷,班言等知她不甘心,还在向王莽求情之中,众人为她的忠义感动,也就没有加以劝阻,由得她去了。
如此时日渐过,又过了五六日的光景,县廷忽然传来消息,第二日便是起程之日,一时间县廷之外聚集了众多来与女儿告别的家人,整条长街都挤满了人。班言因班况还没赶到着急之极,到县廷去寻王莽,可是在县廷外等待了许久,也没见到他,只得无奈回来。
于是这一夜,便是最后一夜了。
班兮在弹奏之前,便将那方绵帕交给盼儿,细心交待了要说的话,等至笛声响起之时,再度合奏一曲。这样的乐声,今生也许只此一回了。往后,便只剩这孤音,再没有可以如此倾诉的对像。曾经那样期盼能与之相见的,如今却庆幸未曾如愿,能留下这些回忆的芬芳,便是安慰吧。
不论是怎么的柔情百转,将诸般心绪付于琴声,可泪水还是无法抑制的滴落在琴弦上,
一曲终了,笛声已经感觉到了异样,并没有如往日那样消失离去,只是一曲接一曲的询问。班兮抚摸琴弦,却不敢回复一丝音调,此时此刻只等盼儿见到此人,将自己交待的话转诉于他,让他可安心离开就好。
班府内,果然有一个小人儿匆匆走到墙外,却没有依班兮之言,寻到那吹笛人的身边,在转角之处,却见她将手里的帕子交给了另一个男人,这人的脸在月光下一闪,露出一丝笑意,轻拍她的肩膀,即刻转身离开了。
然后,便是天明,班兮一早便装束整齐,向班言夫妇跪别,班氏握住她手,泣不成声,众人没有一个不是泪眼相望的,可离别就在眼前了。班兮不得不与众人惜别,上了门外的车辇,刚刚坐下,便见车旁走上一个人来,正是盼儿。班氏在一旁道:“盼儿,你过来,”哪知盼儿摇了摇头,却向班氏下跪道:“夫人多多保重,盼儿要随小姐一同去了。”
众人无不面面相觑,班氏道:“你……你不能一起去呀。”却听身旁有人道:“她已得了特许,可与待选一同前往腋廷。”众人遁声看去,却见说话的正是王莽,看到大家不解的眼神,他又道:“这小丫头日夜来求我,我只得向上官转告她的用意,林大人看她一片中心,便答应让她也以备选之名随她小姐同行。”
班言不由得大为感动,上前握住盼儿的手,道:“好盼儿,有你在兮儿身边,咱们也能放心些。”盼儿哽咽道:“老爷放心吧,盼儿会照顾小姐的。”班兮没有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做,一时间泪如雨下,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却说不出话来。
班氏扶盼儿和班兮一同坐好,垂泪道:“可惜你爹爹没能赶到,好在如今有盼儿和你一同上路,彼此多照料着些,路远着呢,可别冻着……”这孩子在身边数年,几乎便像自己的亲骨肉一般,眼前便要分离了,只觉千叮万嘱也无法说完想说的话,可是,时辰已到。
所有女子都依次坐入车辇之中,长街之上,这长队一路绵延,几乎看不到尽头,王莽等官吏分做前后两批,随车辇缓缓而动,向城外去了。
另一头长路之上,有一辆小马车正在飞驰,黄土滚滚中,班况极目远眺,然而,终究是错过了。这生来便有灵异的孩子,因灵性而别,如今又独自远行到千里之外了,这一生,她的灵性不知还会给她带来什么呢?
第十回 初入宫廷(上)
细雨绵绵,入冬的天气却忽然连着下了几日的小雨,车队只得缓缓而行,每辆车中坐着四个稚龄少女,都在静默之中。一路上有的总是轻声抽泣,有的则呆呆出神,此时此刻,众人心中明白,除了顺应天命,已然别无他途。
班兮与盼儿同在一车,一路上也不便多说什么,大多时候二人伸手相握,在如此陌生凝重的气氛之中,比起身旁别的总有惊慌神色的少女,她们二人已经算是平静的多了。
大队行到黄昏时分便在驿馆停留歇息,第二日再度起程,班兮与盼儿等同车四人下车入住在驿馆之内,一路疲惫不堪,不多时便一一睡去了。
熟睡之中,班兮忽然听得有人轻声道:“姥姥,我要走,让我走吧。”她幕地惊醒,以为是一个梦兆,转头却见身旁的一个少女正微皱双眉,方才那话原来是她的梦呓。借着青白的月光,班兮认得此女是平日坐在自己对面的其中一个女孩,生的眉清目秀,只是面容削瘦,有时总见她嘴唇轻动,却似是自言自语,旁人根本听不到在说什么。
班兮心生怜悯,伸手将她的薄被拉上来盖好,耳听得街外有更鼓声敲过三下,她轻轻侧过身子,正想再睡一会,却听身旁那女子忽然起身,掀开被子走下床去。班兮忙转头看她,正要出声询问,却见这少女转过脸来,月光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双眼竟然紧紧闭着。
这张小小的脸孔在月色下发着异样的白光,诡异之极。只见她睫毛微微颤抖,在原地站了一会,又轻声道:“好了,到家了,去睡吧。”说罢转身回到床边,依旧在自己铺位睡下,整个过程中始终紧闭双眼,却如同能看到一般,举动毫无顿滞。不一会功夫,便又听得她呼吸声缓慢,又睡去了。
班兮对方才所见的一切惊惧不已,就近看着她的面容,这一夜便再也无法入睡了。好不容易熬到天明,此女也随众人一同起身,整妆上路,班兮忍不住向她细细打量,只觉她神色间除了比旁人多一份惊惶不安,也并没有太多与众不同之处。
如此一连数日,夜间那少女每天总要起身一回,也并不惊搅他人,只自言自语一番,便即睡下,班兮见的多了,也就慢慢习以为常。想到她也许是不愿意离开家人,才有这梦境中的举动,对她也就多生出一份怜悯来。
数日后,便到了临潼,此地离长安已近,各地选出的佳丽也是差不多时间在此汇合,然后再一起往长安进发,再行两日,终于到了长安。
繁华的长安,因她们车队的缓缓驰入更加热闹起来,长街上人声鼎沸,争相拥挤着,自车纱内透出的模糊影像猜测各人的形容样貌,想像这一入宫门后的种种富贵情形,羡慕好奇,妒忌怜悯,各样目光都齐聚在车队之上。
而车中的少女们只身不由已惶惶然地向宫内而去,大车驰入,耳听得身后巨大的宫门卡卡做响,这一个声音从此将外间一切皆拦截于此。暄华地、冷清地、亲情爱念就此绝别,此生便要在这绵延不尽的高墙中度过余生,是福是祸,再也由不得自己了。
有的少女闻声回头,已经忍不住抽泣出声,一时间这声音由级其细微的压抑中渐渐响起,此起彼伏之中却猛然有一个又尖又细的声音喝道:“静声!众选女下车列队入验身房!”车帘逐一掀起,众多少女徐徐下车,列成长队等待。
方才说话之人是一个脸颊瘦小的臣官,走到列队之前,喝道:“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天子脚下,能候选入宫,那是你们三世修得的福份。慎言慎行,禁音轻语,这是头个要记住的事,别还没等到好日子,就先把小命给弄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