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雪淡笑,“可是,明天就满一个月了呢,我要怎么办?”
青怜不语,垂下头去。
傍晚的风很凉,虽然比不得敬伽的寒冷,但冷风袭过水面,携着浓浓的湿气,纳雪的心突然阵痛起来。
凤宣宫。酒微醺,妆半卸。
绝色丽人粉腮红润,秀眸惺忪,懒懒靠在象牙榻上。一身瑰紫缎衣浓淡适中,修短合度。
一双美目在榻边的男子身上流连片刻,突然问:“陛下,喜欢祥儿吗?”
昭胤帝周晋双手抱着个粉装玉砌的婴孩,满眼笑意。“祥儿长得这么像他母亲,朕当然喜欢。”说罢,眼波转到皇后身上,又道:“冰瓷,你近来脾气好了许多,朕很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是因为朕让你心愿得偿做了皇后,所以投桃报李,待朕也格外温柔了吗?”
冰瓷半阖双眼,微笑一下,“陛下怎么这样说呢?”她别过头去。
昭胤帝不以为意,把怀中才刚过百日的小枥王周祥交给宫女,将斜卧榻中的冰瓷抱在膝上,怜爱地说:“你心里想什么,朕都知道。太子虽然平庸无能,终也无大错,储君废立乃国之根本,祥儿如此年幼,朝中元老是万难说服的。不如,再等几年,等祥儿长大?”
冰瓷不说话,轻轻依偎在他怀里,心里却颇不是滋味。她想起了昨日与小林王的对话。
“圣上一旦归天,你就立即拟下懿旨,节制六宫。同时做好让枥王登基的准备。”
“圣上春秋正盛,难道,你打算弑君?”冰瓷脸色当即就变了。“这样的罪行如果败露,谁都保不了你。”她胸口一紧,不由得大惊失色。
“我怎么会做这种傻事呢?弑君的是太子,我则是匡扶皇室的忠臣。非但没有罪过,等皇后成了太后,恐怕更要重重赏我吧。”林楚说这话时一脸的坦诚,俨然便是一个磊落君子。
冰瓷想起他那意气风发的模样,便如同着了心魔,她慢慢点了点头。
面对昭胤帝的信任与宠爱,她的枕边风使得昭胤帝接连罢黜了太子的几名近臣,但事后她又开始内疚,矛盾,无所适从。
圣京,东宫,太子殿。
十九岁的太子周锴在大殿来回踱着步子,口中念念有词:“父皇要废我、要废我……”
他突然抓住立在一侧的吏部侍郎袁兴珞道:“你说,你说是不是?父皇是不是知道我背着他做的那些事了?父皇这次饶不了我,饶不了我了……”他又放开袁兴珞,一步步向后退去,退到桌角,颓然倒进梨木椅中。
袁兴珞整整衣衫,轻咳一声。“殿下,殿下先不要惊慌。今日陛下在朝中叱责数名违制建府的官员,又将童大人等治罪,显然是冲着殿下来的。殿下难道要在此坐以待毙不成?”
周锴慢慢抬起头,眼中一道闪光,他跳起来,“你有办法是不是?什么办法?是要我再去请舅舅和大表哥向父皇求情吗?”
袁兴珞摇摇头。“殿下,您别忘了,忠顺侯和镇北将军早已不得圣上宠信。更何况,这权利争斗中又有谁不因时倒势,殿下此次犯了圣上的大忌,忠顺侯和镇北将军不来踩上一脚就算是好的了。”
“对、对。”周锴不住点头,道:“还是你有见识,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袁兴珞沉吟片刻,低头俯到周锴耳边,一阵窃语。
周锴面露惊恐之色,慢慢的,转化为阴沉,最终,点点头,满眼是暴戾的杀气。
五更。一个面生的小太监出现在东宫门外。
袁兴珞慢慢走出去,不经意的与他擦身而过。小太监低着头,手心里正捏着一张刚刚团好的纸条。
破晓。天空依然是是血一样浓的黑色,云片零零碎碎地漂泊在死寂的苍穹。远远的掠过一些黑色的鸟,惊恐地瞪着大眼,是一群嗜血的乌鸦。
清晨换岗之前,是内宫廷防卫最为薄弱的时刻。一夜的戒备让大部分的兵士开始有些倦怠。
然而此时,朝阕偏殿,十数名宫人正在为昭胤帝周晋整理朝服。
一群玄黑衣袍的人影从东宫殿往朝阕殿方向走来,中间一人瘦小身材,面色铁青。正是太子周锴。
中悬门,禁军统帅光禄勋李安宏拦住了这一行人的去路。“殿下,这是娘娘们居住的六宫属地,没有陛下旨意,请殿下勿带侍从随意走动。”
周锴愣了一下,显得有些紧张,慢慢后退了一步。忽见随行人中走出一人,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太子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今有急报要奏明圣上,误了事,你担待的起吗?”
周锴一看说话之人正是他十分信任的袁兴珞,便也挺了挺腰杆,轻蔑地扫了李安宏一眼。
李安宏怔住,摆手让禁军散开,禁军不明所理,也不敢违逆,讪讪让到一旁。
周锴带着一众人等进了内廷。
中悬门外,林楚的身影突然也出现在朝殿的龙柱后。远远的,光禄勋李安宏对林楚笑了一下,谁也没有发觉,只有林楚会意,看到了光禄勋的笑容,他很快又从龙柱后消失了。
周锴紧偎在袁兴珞身侧,手按在剑鞘上,心中已经亢奋到了极点,他从未做过这般刺激的事,脸孔由于兴奋而微微发红。
朝阕殿外,司礼大太监大惊,上前一步,挡在门前肃然道:“殿下请留步,请卸下身上的兵刃。”
周锴再也按耐不住胸腔中嗜血的冲动,拔出剑来一剑将其砍倒,血喷了他满脸,甚是狰狞。
身后众人纷纷亮出兵刃杀了起来,大部分则是直接冲入了殿中。
哭叫哀号响起来,朝阕殿陷入一片杀戮,满眼都是刀锋的寒光和浓稠的鲜血,殿里殿外抛洒着残缺的尸体。
朝阕殿外却安静的,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完全都听不到。
禁军停在中悬门外,继续“尽忠职守”。
朝阕殿逐渐安静下来,殿中,太子周锴及其侍从已将昭胤帝周晋围在中间。
“父皇。”周锴看着插进昭胤帝胸口的长剑带出血来,突然面孔扭曲,狂笑起来。“没想到吧,你也会有今天?很快我就会公布您突发重病不治而崩逝的消息,鄢澜的天下终还是我的。”
昭胤帝周晋坐在一张残破的木椅上,冷冷望着已经疯狂的儿子,虚弱和绝望让他说不出话来。
从中悬门的钟楼上突然传来钟声,本应悠扬的音调,却一声急过一声,这是内宫示警的钟声。定是有人将消息传了出去,不消片刻,禁军就会冲进内宫廷。
周锴听到钟声顿时乱了心神,他急忙四处张望,才发现不知何时,袁兴珞已不在身边,大骇之下,猛得拔出了昭胤帝胸前的长剑,撒腿便往殿外狂奔。
等禁军涌进朝阕殿的时候,只看到昭胤帝周晋倒在地上,胸前血流如注。
各宫总管太监均接到皇后娘娘懿旨,为捉拿谋逆的太子乱党,南军协同禁军封查后宫,各宫宫人皆不得随意出入。
在一干侍卫的拼死保护下,太子周锴逃至重华门,面如土色狼狈不堪,身边的侍卫也只剩下了六、七名,却又看到前路已被堵死,林楚一身紫袍,而他身后百名南军将士已冲过来将他们围在中央。
只听数十声刀剑交击,周锴身边的几名侍卫也尽数毙命。
“太子殿下,你知道弑君谋逆该如何论罪吗?”林楚站的笔直,刀锋般犀利的目光射在周锴身上,让他不禁打了寒战。
周锴见了这般阵势,早已吓得腿颤脚软,扑通一身就跪在了地上,大哭道:“不是我,是袁兴珞那逆贼,是他非要我反,是他要我来杀父皇,不,不,父皇也不是我杀的,是他杀的,是他,是他……”
“哼。”林楚冷笑一声。“太子殿下栽赃的工夫不怎么高明啊,你还不知道吧,正是袁大人冒死逃了出来,光禄勋李大人和本王才知道了你谋逆的行径。”
周锴大惊,倒在了青石板上,脸色灰败,双唇已颤抖不能言,眼见林楚步步逼近。
“太子殿下,让小王送你上路吧。”林楚微笑,神情极其温柔,贴近他面颊说道。
随后寒光一闪,太子周锴瞪大了双眼,颈上一条狭长血口,四肢伸开,躺在了地上。
林楚抹净剑刃,正欲转身离开。突然从重华门跑过来一名内侍。
“小林王爷。”内侍走到一丈开外便停住了。
林楚走上前听他低语一番,立即眉头紧皱。他向地上那具死尸扫了一眼,心中满是蔑意。
昭胤帝周晋居然还有一口气在。
林楚得到消息后脸色骤然凝重起来,他在重华门外少立片刻,思索究竟该不该此刻便入宫。
朝阕殿。御医纷纷退了下去,战战兢兢地立在殿外等着被宣判命运。
昭胤帝伤重不治,御医今日若能活着回家就值得祷告三天。
龙榻上的帝王眼眸黯淡,他想伸出手去抚摩一下眼前的佳人,可伸出去的手在空中晃了又晃,始终抓不准方向。冰瓷立在一边,她不动,泪水却落下来。她明明早就想着能摆脱眼前这个人,她明明一直等待着这么一天,然而这一刻,她犹豫了一下,终还是走上前去。
“你……你在盼朕死吗?”虚弱的昭胤帝突然笑了笑,低声说。冰瓷的身子抖了一下,她有些惊慌,她怕他在这时突然会振作,又支撑了下去,更怕会有人闯进来。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瞧了她好一阵,摇摇头,“不管有谁说了什么,朕都不信,你莫怕。”他苦笑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血水顺着明黄锦袍流下来,艳丽夺目。
他挣扎着将颤悠悠的手臂举起来,指着榻边的朱红木匣。“朕有拟好的诏书,本来以为,六、七年之后等祥儿长大才会用到。你……你拿出来,便不会……有人为难你们母子……”
冰瓷一愣,心为之颤。她想立刻站起来打开那个小小的木匣子,偏偏又挪不动脚步。
时间点滴过去,昭胤帝呼吸逐渐急促,而后,慢慢静止下来。
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扶在冰瓷的肩上。
“皇上已经驾崩了。”
冰瓷失神地转过头,看到林楚站在她身后,冷冷地说。
噩耗传出,举国哀悼,户户路祭,全城皆缟素。
等傍晚北军统帅镇北将军萧天术得令入城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局面。
他心中满是疑惑,一扬鞭,飞马向忠顺侯府而去。
忠顺侯府。
一位麻衣素服,鹤发童颜的长者正立在堂中。他捻动长须,默然望了萧天术一眼,叹道:“晚了。”
萧天术诧异。“舅舅什么意思?”
“你在城外军中,还不知太子做了什么大逆不道之事,谋逆弑父,死有余辜。”忠顺侯易博钧气得发须飞扬,不住得拍着桌案。
萧天术大惊。“这难道是真的?”
易博钧长叹一声,语气又酸涩起来。“先皇后只这一个儿子,如今却……我对不起她。”说罢捶胸顿足,哀泣不止。
萧天术缓缓坐下,心乱如麻。半晌才颓然说道:“我已派人六百里加急,通知了二弟。”
昭胤帝驾崩第二天,先帝遗诏:皇十三子枥王祥继承大宝。
鄢澜顺德帝周祥登基,大赦天下,改元顺德元年。
奉顺德帝生母林氏为皇太后。林王,雍王,忠顺侯共同辅政。
吏部侍郎袁兴珞等均为有功之臣,顺德帝重赏之。
鄢澜各地共擒获前太子党羽六百余人,一百七十九人灭族,三百余人枭首,近两百人流放。
鄢澜皇朝第六代君王周祥,登基时却未满周岁,这让他成为鄢澜史上最年幼的帝王。
第三十一章
顺德元年二月初七,顺德帝登基的第三天。
年逾六旬,素不问政事的雍王周念承启奏曰:臣老朽,不堪重用。乞帝怜之,准臣归封地,颐养天年。
帝准奏。
二月初八,帝有诏:霸陵侯萧天放戍边有功,晋一等公爵,金殿听封。
二月初十,萧天放上书曰:圣上恩宠,臣纵万死不能报其一也。然玉剑关与三国毗邻,四边战事频仍,正值多事之秋。臣愿为圣上分忧,镇守关隘,永保我天朝盛业。
朝议,群臣哗然。
林氏在此次平乱中立下头功,风光无限自不用说,这几天来每次散朝后,无数官员便像苍蝇一般围了他谄笑恭维。这一日,萧天术一路沿西华门出了外殿,与他搭讪的官员居然寥寥无几,不禁心下气恼。
刚出了外殿宫门,他便忍不住嚷嚷起来:“舅舅,我萧氏一门又何时受过今日这般冷遇?二弟也太不象话,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他居然还抗旨不回京师,这下我们落了他人口实,朝堂之上,你我该如何自处?”
走在前面的忠顺侯易博钧一直闷头不语,听他如此道,突然停下脚步,漠然转头看他,冷笑道:“你不懂吗?若天放此时回京,只怕萧氏倾覆就在朝夕。”
“什么?谁敢!”萧天术大怒,咆哮道。
“敢与不敢,岂是尔等莽夫能掌控之事。天放在边关尚可拥兵自重,回了京师,那二十万精兵可能尽数带得进来?现如今五万禁军与南军已连成一气,林楚仍在南方诸郡调集兵马,只怕就算是瞎子,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易博钧面色凝重,这一番话说得肃然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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