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她想知道,又绝对不敢去问,这么多年来她明白,这绝对是一个禁忌。如今这进退两难的问题被摆在面前,她沉默了。
叶清泽笑了,无声。一双美目微微摇动却如星河华练,流光溢彩。“你不必像旁人那般揣测,以后我定然会告诉你。事情在心里闷得久了,就想找个人听,而我要找到人,是你。”
第十七章
敬伽永嘉帝元年,九月二十九。
珫璜宫外被一千铁甲禁军重重包围。内政院司郑铎光匆匆展开明黄圣旨宣读,宣宁殿内已密密麻麻跪了一地。
圣谕:皇后为六宫之主,却不修其德,以西蓥巫蛊之术贻乱后宫,现收其凤印,免其封号,并督内政院彻查。
一时间,百余铁甲军涌入各殿搜查,宫女太监乱成一团。皇后兰夙在青黑色的石板上跪着,双眉颦起,目光黯然。与生俱来的高贵矜持,和殿中的杂乱无章格格不入,她捧着卷好的圣旨直直跪着,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天上,燃烧起火一样的云霞,云块越来越大。红色,赭色,紫色,青色,黑色,各种各样,不可调和地形成一条奔涌的河流。
夜深更漏,烛昏灯残。
永嘉帝赵缎推开虚掩的宫门,迎面看到了坐在案边独自等候的人,他眯起了双眼,问:“你知道朕一定会来?”
“也许会,也许不会。但臣妾在等。”兰夙淡淡说着,头也不抬,她从温热的笼屉中取出几个盘碟。
“这是臣妾亲手做的,蜜酿松汁鱼。臣妾记得,皇上说过爱吃。”
赵缎轻笑,“敢用巫术来魇朕和玉妃,难道朕不会疑你在菜中下毒?”
“皇上明知臣妾没有。”
“但公主也知朕决意灭亡西蓥。”
兰夙抬眼看他,眼中又悲又怒,赵缎满意地笑起来。
“我可以劝说父皇向敬伽称臣。”兰夙说出这话,神色仿佛一下灰败许多。
赵缎摇摇头。“你太不了解你的父皇,他是男人,是西蓥的君主,而你,只是他的女儿。他不会答应,何况,我也不想他答应。卧榻之侧岂容他人安睡?”
“皇上,你对我就没有一丝夫妻情意?”兰夙流泪了,她在人前一贯保有皇室帝女的雍容,然而此刻,却哭得如同婴孩。
赵缎的眼波落在她脸上,足足有一刻。他目光凝重,沉吟不语。
“你还可以住在珫璜宫,朕并没有说要杀你。朝堂之上,人人皆知你受西蓥国主所迫才如此行事。至于你的父兄,城破之日若肯归降,也可保命。”他片刻之后说道,声音愈加清冷。
兰夙痴望着他的脸,眼中不尽温柔悲苦之色。“这么说,我该对皇上感恩戴德?”她心绞痛,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赵缎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死,反正你也明白,朕心里,没有你。”
兰夙突然大笑起来。“皇上心里当然没有我,皇上心里也不会有玉妃那个贱人。皇上您爱上了自己的弟媳,心里还会有别人吗?”
啪的一声轻响,兰夙被狠狠地甩在地上,她抬起头时,白皙的脸上五道赤红的印,一丝殷红的血顺着嘴角缓缓流出来。
“皇上不承认也没有用。你跟我说她与先后宫中的故人相似,可你在梦中,曾唤过她的名字,我听得清楚,分明是在叫纳雪。你是喜欢武安王妃的,不管是玉妃,或是以后的其他人,都无法改变这事实。不然你为何躲她,她可以不必定期入宫请安,你这样做,不正是欲盖弥彰?”她极快的语速说着这些话,眼泪又涌出,哀伤而迷离。
赵缎怔住了,他有一些恍惚,慢慢坐下来,脸上是浓重的寒气。
“珫璜宫你不必住了,念在你入宫后也算安分守己,且先在冷宫中住上两年,两年之后,朕送你出宫。”赵缎静静地说着,望向兰夙的一双眸中沉郁暗色,却没有了刚才的凛冽杀气。
“你的父兄不会被问斩,两年之后,你也可以好好活着。”
兰夙冷冷看着他,神色中流露一丝阴毒。“我当然好好活着,我还等着看,你们兄弟如何反目。”
赵缎凤眸一闪,微微冷笑。“好啊,那不妨留心看看,是否如你心愿。”
“小姐。”身边没有外人的时候,青怜依旧这样称呼纳雪。她轻唤了一声,朝屋内人眨眨眼睛。纳雪边放下一卷书册,从内堂走了出来。
“什么事?”纳雪一边缓缓踱着步子,走向寂静的软红香径,一边小声问道。
“贵妃娘娘快要生了吧?”青怜跟在身后小心地问。
刚到敬伽不久,就得到了姐姐怀孕的消息。纳雪天天算着月份,此时更是点点头,道:“是啊,不知姐姐现在如何,她月前来过两封书信,但都没有细说,我猜定然也不好过。”纳雪皱紧了眉头,不由得脚步也停下来。
青怜似乎不以为然,在一旁定定瞧着纳雪,似乎也有话要说。
一阵寂静过后,纳雪察觉到她神色有异,问道:“怎么了,小丫头你想什么想的这样为难?”
青怜被她一问,脸红起来,踌躇道:“没什么……只是想问……小姐,你嫁给王爷半年了,为什么……还没有身孕呢?”
纳雪被她问得一怔,凝神片刻才道:“那有什么奇怪,姐姐入宫两年,不是数月前才有了身孕吗?”
青怜一双明亮的眼睛迎向她,又说:“小姐,其实奴婢最关心的不是这个,奴婢是想问,假若有一天你有了王爷的骨肉,再想离开敬伽,你还会舍得吗?那时你该怎么办?”
“怎么办?”纳雪看着她,无意识地重复着,她还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此刻更是难有答案。她默默不语,她的思绪越来越纠缠于另一个问题——真的,可以离开敬伽吗?回到了鄢澜,他们,就会有可能吗?那么又该如何面对姐姐,她不是,也深深爱着他吗?
“小姐。”她懵懵懂懂感觉到青怜用手轻轻扯她。她将那些烦乱的思绪平复下去,抬眼对青怜温柔说道:“那些日后的事,此时恐怕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如暂且不去理它。听天由命吧,我向来运气是好的,不是吗?”她笑了,明媚的如同天边辽阔的晚霞。
两人沿原路慢慢走回去,眼看到了传晚膳的时候。
主房门前,远远瞧见立着个纤细的身影。
“奴婢水毓黛,给王妃娘娘请安。”一名女子上前躬身行礼,语声轻柔婉转。
纳雪抬眼看她,只见她一袭葛青丝裙,面上笑容却雍容有度,依旧书卷味十足,正是武安王府的如夫人——水毓黛。
纳雪见她突然出现在门外,略有些惊异,脸上却笑意如春,忙几步走上前将她扶起,笑道:“姐姐给妹妹行此大礼,教妹妹怎承受得起?姐姐快随我进屋坐。”说着,便将她引了进来。
“秋苻,你将我给姐姐备的食盒提进来吧。”门后又闪过一个人影,提着一只小巧的七层楸木锦盒,走了进来。
青怜走了过去,“姐姐给我吧,我在这儿伺候着。”说着伸手去接。
秋苻向水毓黛望去,以目询意,见水毓黛微点点头,便递给青怜,又退出房去。
“王爷今日在宫中议政,不知几时才能回府。我这几月杂事缠身,没有认真请教王妃的口味,上午我到厨房去,才晓得府中原来那些厨子都是北人,鄢澜菜肴虽是会做几道,但味道却不地道。我请人从府外找了一位鄢澜大厨,这些菜式是我从他那里学的,王妃如不嫌弃,可尝尝看。”水毓黛将青怜放在桌上的锦盒一层层摆开,七道色香味俱全的鄢澜菜色已排成团簇模样,又取出一副碗筷,更浓的笑意在她的脸上闪动着,带着几分花朵般的妩媚。
纳雪心上一惊,又暗自平复。“姐姐太费心了,我在闺中之时父王曾请得各地名厨,鄢澜佳肴也常能吃得,不会有丝毫不惯。入地随俗,也逐渐适应了。姐姐这样周张,我怎过意的去。”
“王妃不要客气。您入府这许多天里奴婢都没来请安,您不惩处奴婢,奴婢已经感恩戴德。”水毓黛说着,便又是深深一礼。
纳雪轻轻拦起她,温和地道:“你我姐妹相称,你是姐姐我是妹妹,哪来如此多的虚礼。”
水毓黛抿嘴一笑,“那好,王妃请用膳,奴婢还有事,就先告退了。”
纳雪微微点头,目送她走出门外,笑容冷下来。
青怜小声问:“小姐,她这是什么意思?”
纳雪轻握了握她的手,“没什么,我们少去惹她便是。”
后院的一棵榕树下,秋苻轻声说:“夫人,你何必为她操心这些,起初,我还以为您会在菜中下毒呢。”
水毓黛款款走出几步,莲步生尘,轻蔑笑道:“我就是教她知道,她的破绽,我都一一看在了眼里。”
秋苻颦眉道:“那她岂不要有所提防?”
“有所提防?她防我什么,我又能将她如何?”她淡淡一笑,眼波转到了秋茯身上,“她若慌乱,岂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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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上晋江了,庆祝一下,顺便送上一章~
第十八章
敬伽永嘉帝元年,十月二十七。刑部尚书崔宇哲上书:月前擒获的数名西蓥奸细现已如实供认,西蓥国主指使前皇后兰夙以驱鬼之名大兴巫蛊之术,并意欲在宫中投毒加害圣上。
上谕:西蓥之作为,实为国家社稷所不容,令武安王率三十万大军征讨之,以震国危。前皇后兰夙其罪当诛,但念其素有德仪,故废其封号,永囚暗室。
十一月初七,夜。
风声从弄堂呼啸而过,雨珠啪啪地打在青石板上,一阵急似一阵。刺眼的银色闪电像一把威风凛凛的军刀,一次次劈开黑沉沉的天幕,没有响雷,天地间的一切仍在轻轻摇颤着。
夜已经深了,明日清晨征讨的大军就要开拔,而今夜的风雨这样大,纳雪将脸埋进赵信的怀中,却又暗暗心焦,不祥的预感竟然愈来愈加强烈,她难以入睡,整整一晚都在床上辗转反侧。似乎受了雷雨的影响,赵信也睡得不好,时不时会皱紧眉头一下。
刚过四更,雨声好象小了些。赵信却突然一声大喝翻身坐起来,纳雪还不及明白怎么回事便被他紧抱在怀里,听他口中还不住喃喃道:“你不要走,不要走。”又一道刺眼的电光划过,他的眼睛很亮,额头满是汗水。
“怎么了?”纳雪偎依着他问。
他不回答,只静静看着她的脸,像许久没有见过,抱着她又躺了下来。片刻,他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我做了梦,梦到你要走,离我远远的,身上满是血,而我全身僵硬动不了,唤你回来,你也不睬我,你看着我的眼神,好象我们变成了陌生人。”他的声音有淡淡的嘶哑,缓缓地说着。纳雪心突的一跳,却没留意他话中隐约的伤感。
他停了一停,又笑,笑声中少了一分欢快,多了一分温暖,他又说:“现在看见你安安静静躺在我身边,毫发无损,我觉得,这比什么都好,真的。”
他的话将纳雪的思绪又拉回来,她对上他的目光,清澈见底。“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分离呢,王爷会怎样?”纳雪问。
“我会找你,找你回来。”赵信声音低沉,眼里是一贯的坚毅。
“如果永远找不回来,那又怎样?”纳雪又问。
“那就永远找。”赵信轻轻地说,然后闭上眼睛。
永远找?纳雪苦笑了一下,注视着赵信微微颤动的睫毛。“王爷,这就是爱吗?”
“是。”过了很久,赵信才答。
“可我不懂得什么是爱。”纳雪声音更轻,“我没爱过吧,也许。”她若有似无的音调像是咒语一般充满诱惑,心却为刚说出口的话而隐隐作痛。或许在他回来之前我已经不在,半真半假的暗示,伤害了他,恐怕也不算罪过,她暗暗想。
赵信缓缓将眼睛睁开,如千载寒冰一般坚硬、透明。“和我一样生在权贵之地,我想你也没有爱过,所以得到你的爱,并不容易。皇室中鲜有爱情,即便有过,也远不及皇权来的强悍。但我还是想要爱你,想让你幸福。”他的手永远是火热的,温柔揽着纳雪的肩,而他的脸这样年轻、英俊而美丽,执著坚定的美丽,怎么不会有一点心动呢,教人想相信他每一句话。
然而纳雪却不会,她想起青怜在午时送来的密函,留在敬伽的日子,也许真的不多了,小林王执意要接我回去吗,回去,又能怎样?她沉沉阖上眼睛,仿佛真的睡着了。
深秋的敬伽这样冷啊,何况是风雨的夜。鉴蓠书院的灯还亮着,小小的一盏,不易被人察觉的昏黄火光。灯下一支小号的叶筋笔正在羊皮纸上小心滑动着,笔的主人正聚精会神地临摹小幅精密地图,她时而又皱紧眉头,在上面做一些不易察觉的改动。
风声渐涨,门开了一个细缝,秋苻立在门边向外谨慎地张望一眼,又立即将门紧闭,她再次向屋内望来,感觉到呼吸有些紊乱,心突突猛跳,面色也逐渐青白。
灯下的人突然坐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