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珩听到此,似有所明白。“你是说……”
“不错。我也听过宫里打发出来的老人讲得那些旧事,数月前又听父亲提及皇上见到鄢澜公主的种种异状,细细一想,她的容貌与那画上女子有几分神似,便有了大胆的猜测。送玉妃入宫,只是想揣度几分皇上的心思,又能将王爷激上一激,可喜竟被我言中,皇上心中所想与女儿一般,他也觉得像呢。”
“你的意思是,王妃可能就是画中人?”
“不。”她淡淡一笑,“当年那些宫人不是全死了嘛。其实,她是谁一点都不重要,皇上只是需要一个替代品,聊解相思之情。不过可惜,玉妃性子狠毒,全然没有画中少女那份恬淡,难保日后不会失宠。”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眼光凌厉起来。“皇上喜欢什么人,本来我是没兴趣,可王爷被人抢了去,我决不能善罢甘休。”
水珩看着她凛然的脸色,眼中闪过一丝犹豫,“皇上明日将会下旨,武安王率三十万大军征讨西蓥,你要趁王爷出征,杀了她?”
水毓黛缓缓起身,走到窗前轻轻将虚掩的兰窗关紧,再回头时脸色已是平静如常,悠然笑道:“她怎么能死在王府里呢,王爷回来迁怒于我,我要怎么办?这一次,我不仅要她死得干净利落,还要我的夫君能够身披龙袍,君临天下。王爷有哪一点不强过皇上,凭什么就要屈居人臣。”
水珩心中一震,急道:“武安王虽然是人中龙凤,但他素来对皇上忠心耿耿,并没有称帝的野心。你若迫他,恐他会不顾夫妻情意,对你不利。”
水毓黛轻笑起来,“我一介弱质女流,又怎能迫他,迫他的人是当今皇上。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功高震主的道理父亲不懂得吗?”
水珩默默听了,不再开口。他对这个庶出的女儿素来疼爱,又知她聪明能干,行事之果断不输于男子,所言又暗合自己心思,便隐隐露出了一幅默许姿态。
见父亲如此神情,水毓黛情知他已被说动。“玉妃出身市井,一朝得宠便处处树敌,不可一世,若在皇上心里,玉妃不及王妃,那正合女儿的心意。父亲大人您就等着看吧,宫中很快会上演一出好戏。”她深深行了一礼,说道:“夜深了,女儿该回府去了,日后女儿还需要父亲大人襄助。”说罢,便开门走出去,逐渐消失在空寂的院落。
弦月东沉,残存的月光仿佛是一片浅黄色的火焰,悄悄地熔化了东南天空沉重的乌云,使它变成一片水波不兴声息暗哑的海,但却没有确切的颜色,似乎也不容纳任何生命,只映着月的余辉和虚影。
第十六章
白色的蔷薇花在藤架上静静吐露着香气,沉睡的夏夜,有人在攸愫亭中弹琴。指法娴熟而又玄妙,琴声宁静悠远,从指间流出的音符徐徐散去,赵信刚刚跨入大门,便听见了这琴声,遣散了赶来服侍他的下人,他寻着琴声走进后院,骤然看见了亭中的身影,屏住了呼吸,慢慢走过去,生怕扰乱这无波的音韵。
亭中飘散着淡淡的酒香,赵信有些诧异,他绕到了抚琴人身后,悄悄踏上台阶,只见琴案上放着一只小巧的凤凰纹瓷执壶,旁边还有两个青花缠枝莲纹杯,杯壶边缘都刻有一行镂空小字——武安王府。不管是在皇宫王府,还是军中大帐,他素来是大碗饮酒,府中有这样雅致的酒具,以前竟然从未发觉,一时不禁哑然失笑。
他一笑,琴声就停了,抚琴人转声看他。
“王爷何时回来的?躲在人身后不出声,着实吓人一跳。”说罢,朝他嫣然一笑。
赵信也笑起来,走上前坐在她身旁。“王妃的琴声太美,我哪敢打搅。”
“王爷生在皇家,久为君子之雅熏陶,敬伽又素产名琴,想来王爷必然精通音律,还请为我指点一二。”纳雪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满含笑意。
“呃……”赵信微微有些脸红,踌躇道:“我自小顽劣……弹琴是万万不会的。小时常听母后弹奏,旁人都说极好,我却听不出半点名堂。”说罢,神情便有些沮丧。
纳雪见他如此表现,不由想起一些往事,忍不住笑了出来。越笑越得厉害,开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赵信一张脸更是红透,狠狠将她抱进了怀里。“你笑什么,这么晚了不睡,便故意在这里等着取笑我么?”
好容易纳雪止住了笑,脸泛潮红,眼底漾着水盈盈的光,她凝神看着他说道:“王爷没看到这壶酒吗,我等王爷回来对饮。”
他二人都向案上的杯盏看去。赵信提起凤凰纹瓷执壶,打开壶盖猛嗅了一下。“好淡的花香,这是什么酒?”他扭头问纳雪,眼睛由于兴奋愈发得亮了,象一双闪着光的黑晶宝石。
“这酒名叫京青,是前日我兄长谴人从鄢澜送来的。”纳雪从他手中接过酒壶,往杯中斟去,碧绿色的酒水从壶嘴注入细高的青花缠枝莲纹杯中,颜色更加鲜亮可爱。“鄢澜有一种荷花四季都能开放,因为洁白如雪故名雪荷。圣京中的酒匠取春季开放的雪荷花朵浸出花汁,密封于清酒中五个月,酒水碧绿,因之得名京青。夏季开放的雪荷花香气最浓,酿于甜果酒中,酒色如同琥珀,名曰香湛。秋季的雪荷花开无香,浸入最烈的烧酒中,酒色转为浓紫,口味也变得醇厚,而名墨露。”纳雪说到这里,便不再说下去,将一只青花缠枝莲纹杯递到赵信手上。
“还有呢,你还没说冬天的?”赵信的注意力大半已不在手中酒上。
纳雪转头看他,抿嘴一笑。“冬季里一池雪荷只开一朵,花色近于透明,存在酒味最淡的胭脂醉中,饮时需加些碎冰,酒色晶莹,名为纳雪。”
赵信手指一震,杯中酒水险些倾泻出来。“你的名字是这样来的啊?”他笑问,又一口将酒饮尽。
纳雪想了想,答道:“也可以这么讲。”
“听你这么说,我真想现在就尝尝这与你同名的酒是什么味道。”他边说边站了起来,拉了她的手道:“府中现在有么?我们这就去取。”
纳雪脸色绯红,一把将他扯住。“现在只是八月底,只有春季酒呢。”
“不对。最好的酒,就在我府中。”他转过头贴近了她,用手轻轻握住她的下颌,月光下,眼神中有些迷乱,伤感和一丝柔情蜜意,他低沉着嗓音在她耳边温柔地说,“今晚,你要听我的。”说罢便将纳雪横抱起来,大步往厢房走去。
脸颊蹭着纤柔的丝缎枕,迷迭香似有若无。“王爷,你可以不去吗?”纳雪听着从自己口中发出的声音,有些微弱,颈中的白玉在皮肤上硌出绯红的痕迹,一阵心烦,她昨日从宫中回来感受到的隐隐不祥再次席卷而来。
他的脸埋在她的脖颈间,闷闷地说:“可能不行。皇兄很坚持,他从没有这样,我以为他一直对军中事务是不关心的,没想到近些日子皇兄瞒着我,早与兵、工、户三部尚书都商议妥当了。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若拒绝,便是公然表示对皇兄不满。”
纳雪皱紧了眉头,想了一想道:“可此次征讨出师无名啊?”
赵信抬头看她,笑了,笑容中带着一丝残酷的冷意,“两国交战,真有所谓正义之师吗?若想找个借口还不容易?”
纳雪听了这话,心沉了下去。“皇后娘娘会被处死吗?”
“可能会,也可能不会。”赵信眼中出现一抹暗色。“对她来讲,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分别。”
沉默片刻,纳雪又问:“王爷要何时启程?”
“最快,也要两三个月。准备三十万大军一年所需的粮饷,片刻间调度不齐。”赵信停了一停又对她说道:“往后这几个月里公事繁杂又是出征在即,府中诸事我无暇顾及,但自有人会料理妥当,你什么都不必操心,安心等我就好。”
圣京。四更天,馨晚殿。
“邱总管,娘娘怎么样了?”林楚低声向一旁的人询问。
邱尚思沉默了一会儿,斟酌措辞之后才缓缓说道:“娘娘自从有了身孕就睡不安稳,近来脾气也不大好,戌时皇上来的时候还好好的。等送了皇上出去,便在殿中摔碎了好几件玉件摆设。好容易睡下了,又惊醒了几次,隐约还唤着王爷您的名字。奴才实在着急,这才斗胆做主请王爷进宫看看。”一席话说完,神色肃然。
“嗯。”林楚面上不见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走进内殿。邱尚思对两侧立着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一行人退出殿外。
“冰瓷,你醒了吗?”林楚轻声问,一边走近床前。
“哼。你竟还记得我的名字,我当你早忘记了。”清冷的声音从锦被后传来,一个身影慢慢坐了起来。
“我刚接管南军,身边多了许多事情,实在脱不开身。再说,毕竟这是内宫,我总还要避嫌的。”林楚笑道,面不改色地坐在床边。
“你今晚便有空,又不用避嫌了吗?”
听了这话,林楚面容一冷,“那娘娘是赶我走了?”说着便要起身。
“不。”林冰瓷一把拉住了他,“我只是几个月都不见你,生你的气。现在见了你,便一点儿都不气了。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她迷朦的眼睛楚楚可怜。
林楚看着她,脸上划过一丝笑容。“你安心养着,等孩子生下来了你就是皇后,还不高兴吗?”
林冰瓷无助地摇着头,“我帮着你害了父王,你又这样不睬我,我……我很怕……”话还未说完,便被一只冰冷的手卡住了喉咙。
“你还叫他父王?他可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的父亲。”林楚的眼中射出两道寒光,“你忘了,你们姐妹若不是长得有些姿色,当初他难道是因为发了善心才把你们从雪地中捡回来?而我,要不是几个月前在秘室中翻出了那些东西,这辈子都要被他欺骗、被他利用,为我这个杀父仇人卖命。”
“可他养育你这么多年……”
“是我让他养我的吗?如果我的父亲御史张容舒还活着,我会稀罕他来养育?如果他不是需要一个孩子来掩人耳目,你以为我还能活着吗?哼,我们这些人不过都是他把玩在手中的棋子,只有他死,我们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而你,如今竟然后悔了。”林楚语气沉重,背手立在床前,昏黄的烛光将他挑出模糊的细长影子。
林冰瓷的脸色苍白如纸,她轻轻地喘息着,笨重的身子让她似乎动一动都有些吃力,额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她不再说话了,颦起双眉,目光茫然仿佛没有焦距。
屋子里显得有些沉闷。
一声长长的叹息过后,“你……你在京里办得事情,还顺利吗?”林冰瓷轻轻地问。
林楚转过头来,从表情看像是已经心情大好。“还好,太子性多疑,对萧氏并不十分放心,偏生他自己又目光短浅,身边净是些无能之辈。钳制了袁兴珞一个,便套出了余人的脾性和短处,尽皆受制于我。他们将东宫之事泄露的越多,越没有回头路可走,越会忠心为我效力,如今,我已十成把握可行大事了。”
“非要至他于死地吗?他才不过十七。”林冰瓷不忍地问。
林楚冷笑道:“怎么,舍得皇上,却舍不得太子吗?成王败寇,岂若妇人之仁。”
叮的一声,玉石棋子落地。接着,更多的棋子被抚落在地上,珠玉之声不绝于耳。有翠羽孔雀屏风拦着,看不见是怎样美丽的一副棋具,但声音源源不绝地传出来,叮呤曼妙,荡人心魄。
屋里只点了一支烛台,但四壁之上悬着几方银色的镜子,显得很亮。几个镜面不断反射,照出了好些个人,其实,人,在这屋里,只有两个。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却是两个美人。男子比女子更加美丽百倍,滟滟生辉。
“菱汐外府送来的棋子不好使,太过透明。我爱用墨玉色的棋盘,你知我的心意,你去差他们换来。”这声音也似是珠玉滚落,字字透出清冽的男子之气,听上去又别有风韵,旖旎动人。镜中人正一挑凤目,恹恹朝屏风外看来,玄黄色的玉质棋盘上已无半颗棋子,最后一枚白玉子正握在他手中,一双手,竟白得与棋子毫无差别。
“是,主人,奴婢这就去办。”菱汐一欠身,便要走过来。
“不必了。这些小事明日料理不迟。”玉榻中人打断她,将最后那枚棋子也抛在地下。“菱汐,你跟了我多久?”
菱汐抬起了头,默默注视着他。“菱汐六月里过的十八生辰,伺候主人有五年了。”
“五年,十八了。”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好象思索些什么,沉吟片刻,才又缓缓说道:“那你想知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在做些什么吗?”
菱汐像是吓了一跳,她愣愣望着他,不知道该说想还是不想。中京府的主人叶清泽是一个迷,这世上知道他的人很多,但见过他真面目的人不多,他的人生仿佛自十年前才开始,那以前的事情,是一片空白。菱汐也会如外人一般好奇,她想知道,又绝对不敢去问,这么多年来她明白,这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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