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的书肆与他往来,这又是多大的一份势力!
将晚时收拾了行装,预备翌日一早启程返昆。闲谈时说起此行的收获,端卿道:“这趟出来,让妹妹受累了,原该是我一人来处理,连累你奔波几天。”
“哥哥太见外了,原本就是两家地事,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何况诸事都推给你,将来你去做大事了,我又该找谁?”
“做大事?我能做什么大事,你这是取笑我了。”
若茗歪着脑袋笑道:“哥哥雄才大略的,难道在书坊混一辈子?自然等朝廷清肃了便要为官做宰,替百姓主持公道呢。”
端卿不由得也笑了:“果然是取笑我,我早将功名之心淡了。”看看时辰不早,便道,“妹妹早些歇着吧,明日一早我来叫你。”
若茗送至门口,忽见端卿回过身来,迟疑着问道:“这趟一起出来,我没让你讨厌吧?”
若茗诧异道:“这是怎么说!”忍不住扑哧一笑,“倒叫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端卿微有些脸红,讪讪道:“哦,那我回去了。”紧走几步,直到她看不见的所在,才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使劲跳了起来。
二十九 风波Ⅰ
若茗回去后见到父亲,虽然清减不少,精神却比先时好了许多,原来闵柔的症候已经请大夫确诊,果然是喜脉,这一喜非同小可,林云浦登时将先前的郁闷一扫而光,一心一意做起抱儿子的美梦来。
若茗将苏州的情况一一回禀,林云浦对赵五十分有兴趣,连夸若茗这朋友交的不错,又道:“如此说来,无锡那里倒是大有文章,不然你去问问余天锡,让他帮忙打听打听?”
若茗回来的路上就想好了一套说辞,此时趁机道:“老托人家帮忙也不好,何况书坊里的详细情形他也不大了解呀。 我看不如我自己去一趟,左右端卿哥哥也是要去的,有人陪着岂不两便?”
林云浦笑道:“好你个鬼丫头,借机就要出去游荡,这可是公事,一点马虎不得,我看你就算了,老老实实呆在家里比较好,那边实在不行就我去吧。”
“每次都说我眼界不广,每次又都不让人家出门!”若茗拉着父亲的袖子撒娇,“爹爹,人家从小到大就没出过门,什么事都是道听途说的,就算女儿生的千伶百俐,没见过市面到底也上不得台面啊!万一哪天要我出去谈生意,我连东南西北都摸不着,岂不是给你老人家丢脸了?”
林云浦笑道:“咱家还有你爹操心呢,不用你到处奔走,至不济还有端儿呢,你安心在家照看就行了。”
“端卿哥哥又不是咱家的人,你也不能老央着人家给咱们办事呀!”
“谁说不是咱家的人?”林云浦一高兴,差点将事情吐露,想想究竟不妥,遂改口道。“你叶伯伯的儿子跟我儿子是一样的,何况咱两家现在也是搭档嘛!”
“也不止要去无锡呀,附近的州县像太仓、吴江、常熟、望亭都得去查查,我觉得那边也会有卖盗版书地地方,说不定能得到确切消息呢!这些地方总不能也让余天锡帮忙去走动吧?爹爹,你就依了女儿吧,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走,又安全又热闹,还能把正经事办了。哪点不好?非要巴巴地把我一个人关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林云浦心情不坏。因笑道:“你哪里是去干正事?分明是想出去玩,好吧,等我想想,跟你娘商量一下再说吧。”
若茗听他如此说,便知有五六分把握,喜滋滋说了句:“多谢爹爹!”欢快的便如一只小鹿,一步三跳蹦了出去。
此时叶水心已经看完了全本的《醒世恒言》,派人送至林家,林云浦闲来已翻过大半,他因盘算着打发若茗去无锡。着急将诸事在若茗走之前打点妥当,因此这几日若茗比平时又忙上十分,一边检点《喻世明言》加印的事,一边又要吩咐《醒世恒言》雕版开印,所幸有了前一本书的经验,第二本轻车熟路,倒也还称得上顺利。
这天思齐的纸运到。若茗清点了数目,将尾款付清,又命人带思齐押车的师傅去吃酒,林云浦走来道:“我已经把开始说好的酬劳给冯梦龙了,此外还添了不少,这笔买卖咱们书坊赚了,也不能让写字的白辛苦一场。”又道。“我看他地样子。十分着急要回去,行李都打点整齐了。刚问了他,说是《警世通言》要再等三四个月才能得,这段时间要弄一个什么《情史》地小说集子。 ”
“哎呀,早听他说了,一忙起来就忘了告诉你了。我觉得咱们大可以连《情史》都定下来,冯先生地文字我是极信得过的,必定大卖。”
“我也这么想,只不过听他的口气,现下还不准备将这书交给谁做。我想是不是他打算自己掏钱刊印?你叶伯伯倒是无可无不可,说给谁做都行,我的意思最好还是他写咱们刊印,两下都省力气,亦且都有盈余。这话我不好明说,你们更熟些,这次出去在路上敲敲边鼓,最好能定下来。”
若茗点头道:“我也赞成爹的主意。冯先生虽写的好,刊刻、发售、联络这些事从来没做过,乍一上手生涩得很,难免走弯路浪费精力。好吧,我们一路上多谈谈,他最明白不过的,肯定知道怎样合适。”
正在商议之时,忽听回报说余天锡来访,林云浦笑道:“肯定是找你说出去的事,我就不见了,你跟他说吧。 ”
若茗迎出去,果然天锡见了她便压低声音问道:“你那事怎么样了?叶兄真不够意思,一点忙都不帮的,要不然我跟冯兄再有说游说?”
若茗笑道:“虽不敢说十分有谱,但也有七八分把握了,我爹爹虽未放定,却已经松了口,多谢余凶挂念。”
“如此大妙!”天锡拍手道,“我家里又来信催呢,再不回去就说不过去了,捡个好日子赶紧上路吧!”
“这么急吗?”若茗想起自己犹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有些踌躇,“我大约不能直接过去,书坊有些事还需要到附近的州县像太仓、常熟这些地方走一遭,若是余兄着急,不如你和冯先生先走?”
“你们家在这些地方也有买卖吗?好吧,大不了我陪你走一趟,总不能把你撇下吧。 ”天锡想想又说,“你可真是个大忙人,昆山这一摊事忙不够,好容易出趟门还是这么满打满算地一箩筐事情吗?”
若茗想到查访盗版的事还要请他帮忙,索性直说:“要不是书坊有事,我还未必出得去呢!是这样的,冯先生这本书,不知被哪里的无良书商翻印了,如今正在附近的州县卖呢,我前些天去苏州就是为了这事,亏得还得冯先生的老家,居然先有了伪书,然后才见到真品。”
天锡诧异道:“有这等事?真真匪夷所思!冯兄还不知道吧,知道了肯定要气坏了!可查到什么头绪没有?”
“正是没有头绪,所以我爹才答应我出门再查。如今看来那做伪书的一处只联络一家书肆代卖,苏州那家已经安置妥当了,接下来就看望亭等地地情况了。”
“无锡那里就交给我,必定还你一个公道!”天锡自告奋勇。
“正为了这事要求你呢,”若茗笑道,“我们从苏州那边得了一个线索,做伪书的极可能在无锡有落脚点,这次去希望叶兄帮忙彻查一番,找到那人才好。”
“没问题,都在我身上!”天锡一口应承下来。
注:长洲隶属苏州府,故而说苏州是冯梦龙的老家。
风波Ⅱ
黄杏娘得知女儿远行,虽有些不大情愿,然而听说有端卿陪着,又觉得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并未提出什么异议,反倒主动帮着收拾行装,又命豆丁跟着出去,一路照顾饮食起居,绣元虽满心想出门,也只得徒自羡慕罢了。
书坊诸事料理已毕,这日若茗将账目等与账房上交割清楚,回家后正欲向父亲禀报,却到处找不到人,后来直到黄杏娘门口才听见林云浦的声音,正要进去,忽听见林云浦道:“凌琴默的事,我都跟老叶说了,他虽然没利索答应,看样子也有些活动,你先收拾预备下住处,等人来了也不至于慌张。 ”
若茗乍然听见琴默二字,瞬时想起之前画像的事,不由得停住脚步,站在窗下侧耳倾听。只听见母亲道:“我总觉得不太妥当……你还没跟人家姑娘说好吧?”
“她那脾气倔的要命,一时半会儿说不好,我也不想去碰这个钉子,就让老叶跟她说。”
黄杏娘沉默半日,方道:“叶家那里,未必见得答应吧,何况那姑娘自己也不愿意。 做什么非要把人弄到咱家来呢?”
若茗只觉得心内一凉,怎么,要把琴默弄到家里来?难不成爹爹又想娶亲,娶琴默?
跟着听见林云浦不耐烦道:“跟你说了什么你只管办就完了,那姑娘答不答应自有我操心,又不让你去说合,你左一个不妥当右一个不好办尽支吾什么!”
黄杏娘声音虽低,却透着不满:“你跟她非亲非故,做什么非要把人弄到自己家里?何况她现在跟着叶老爷学艺,你又教不了她。 总不能让叶老爷天天往咱家跑吧?还是让人家姑娘天天往叶家跑?”
“你怎么知道我跟她非亲非故?说不定我俩的渊源比你们还深的多呢!你别再说了,赶紧把屋子收拾出来,我去找老叶活动活动,总之要把人带到咱家住。”
“人家一个年轻姑娘,怎么好糊里糊涂住到咱家?”
“你到底办不办?什么叫糊里糊涂?万一我高兴起来,娶了她也说不定!”
黄杏娘未曾做声,若茗却再也听不下去了,快步冲进屋子,恨道:“爹爹。怎么又对娘说这些混账话!”
黄杏娘当先反应过来。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斥道:“你胡说什么!哪有在你爹跟前大呼小叫的,赶紧回你房里吧。”
林云浦见是她,顿了一顿,道:“你出去,我跟你娘说话,你小孩子别瞎掺和。”
若茗挣脱母亲的阻拦,急急道:“爹爹,左一个姨娘右一个姨娘地,你难道就不厌烦?天天在人前头说是为了后嗣,如今三姨娘也有喜了。怎么又想起娶妾,而且是琴默?她才多大年纪,跟我差不多少吧?爹爹,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尊敬你,爱戴你?”
“茗儿!你赶紧出去!”黄杏娘吓坏了,也顾不上捂她的嘴。连推带搡,只想赶紧把这个惹祸的小东西送走。
林云浦瞪着眼睛怒视了她半日,方一字一顿道:“我懒得跟你说!你又知道什么,就敢在这里瞎嚼蛆,谁家的闺女像你这么泼皮放肆!”
“又有谁家的爹爹像你一样一味渔色!琴默好端端一个女孩儿,你怎么就盯上她了,难道因为她长得像五姨娘……”
若茗一语未了。 “啪”一声。脸上已重重着了一巴掌,林云浦吼道:“你居然敢这样说我!混账!混账!”
黄杏娘只觉眼前一黑。赶紧扑在两人中间,凄声道:“老爷,你就消消气,原谅茗儿年纪轻不懂事吧!”
若茗从小到大从未挨过父母一指头,林云浦刚才那一下又急又重,登时觉得脸上火辣辣起来,心里瞬时凉了半截,哽咽道:“爹爹,你打我,你为了这种事打我!”
林云浦刚刚也是怒火冲了卤门,一巴掌拍出去顿时清醒不少,见若茗白皙的脸上几个鼓鼓的指头印,立时后悔起来,只想拉她过来好好抚慰,却见她气愤愤站着,一点儿没有服软的意思,不觉又恼怒起来,遂说道:“怎么,你不服?你也是从小念过书的,你见谁家地儿子女儿敢对爹爹说出这种大逆不道地话来!”
若茗恨道:“不错,我念过书,我也从未见过谁家地老子娘要娶跟女儿一般大的姨娘!”
“你……”林云浦气得浑身发抖,半响方嘶哑着声音道,“谁说我要娶她?你听谁说过??你自己瞎猜,倒给我扣上一顶好色的帽子,你真真是我的好女儿啊!”
“我瞎猜?我方才明明听见你说要娶琴默!”
“茗儿!”黄杏娘赶紧将她搂住,柔声道,“委实是你听错了,你爹爹只说那姓凌的姑娘身世可怜,想把她接到咱家来住,并没有别的意思,茗儿,你快给你爹爹陪个不是,让他消消气,你看你把他气成什么样了。”
若茗此时先入为主,哪里肯相信母亲的解释,只当她迫于父亲压力,替他粉饰,因又道:“你们不用哄我,我都知道,打前些日子我看见爹拿着琴默的画像我就该猜到了!可笑我那时候还真以为那是爹的故人,没想到你居然又动了娶妾的念头!你让三姨怎么想,你让娘怎么想?可怜她一辈子辛苦,还要年年替你张罗娶妾,迎进来一个又一个新人,自己孤苦伶仃,夜夜独守空房!”
黄杏娘根本不知道画像地事,听若茗一说,惊诧不已,顿时也疑心起来,照林云浦的脾气,娶妾并不是意外之事,难道他早看中了琴默,故意托辞,要先将人弄过来不成?
其实林云浦心内绝无娶妾之意,寻思着接琴默到家,无非是想从她口中问出凌茗下落而已,谁想到因为一句娶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