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陵见朱炎冷热不浸,心中越发恼恨,唇边弧度越深,眉宇间冷意越盛,“欧阳世兄是清远侯亲信幕僚,如今竟是这般收场——您是该对清远侯有所解释!”
他昂起头,扔下近乎威胁的言词,随即便拂袖而去,再不肯与朱炎多说,那般傲慢偏执的英俊神气,让周围人都暗自心惊。
徐陵仍背了那副长剑,却再也不愿骑马——这几日为了此事,他实在没白操心,走得双足几乎浮肿。他躺入车中,示意从人放下轿帘,一行人疾行之下,终于来到了王城外最有名的云林寺。
“方丈在吗?”
他站在禅房之外轻声问道。
良久,房中才传出一个男子声气,“方丈已然回乡暂时归隐,这次是本宫想要见你……”
徐陵眉头不易察觉的一跳,随即作出一派惊诧神情——“居然是世子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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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黄雀
“为何如此诧异,主动相约之人不是你自己吗?”
阴冷而略嫌晦涩的轻笑声响起,檀香浮动之间,有人揭开竹帘,昏暗中露出一截缕金衣袖来。
徐陵露出一道皮里阳秋的微笑,倒是礼节无缺,“本以为是方丈传话,没曾想世子居然绛尊纡贵,亲自前来。”
朱棠对他话里若有若无的调侃自动忽视,站在门边快速扫视了一下左右,这才低声道:“尊使还不进来吗?”
真是委琐不堪造就……
徐陵心中对他的畏惧之态嗤之以鼻,却终究走进其中。檀香混合着苦艾的清氛,原本让人定心宁神,不知怎的,却只见世子神色有些紧张,拢在袖中的双手亦是微微抖动。
“箭在弦上,世子仍要迟疑吗?”
他的问话可说是不羁无礼,朱棠仿佛丝毫不曾听出,面上肌肉微微抽搐,却终究露出一道惨淡扭曲的笑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本宫已经失去所有,还有什么好迟疑的?”
“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金尊玉贵的王侯——世子你可曾想过,一旦事泄惨败,燮王不会再发仁慈,饶你第二次,那时,你才是真正的一无所有呢!”
朱棠闻言,整张面容都扭曲颤抖,胀红皮肤下仿佛有热炎熔浆呼之欲出,“哼……他真是好大的仁慈哪!先是用假死来引我动手,随后把我之亲信一网打尽,将我的王妃遣还软禁,对我百般羞辱——我该感谢他留我一命么!”
他一字一句皆是咬牙切齿,提及他的生身之父燮王,却是恨不能吞肉噬骨。
他猛然一抬头,眼中散发出是血浊闪亮的光芒,看来带有几分狰狞,决然,“倒是尊使你,为什么会选择与我合作——论运势,论手腕,萧淑容那个贱人更占优势,你为什么不选她?”
徐陵扑哧一笑,带出几分市井的光棍惫懒之气,眼中却是锐芒一闪,“我虽然喜欢脂粉堆,却实在不愿沾染蛇蝎美人——这类的一惹上便是后患无穷。”
他的语气转为诡谲和不动声色的诱惑,“更何况,萧淑容虽然精明能干,朱闵却实在年幼,到他即位尚须时日,变数太多,这桩买卖太不牢靠……而你,世子殿下就不同了,只要燮王千岁一命归天,你便立刻是一国之主,就算有再多人非议不甘,却也无可奈何。”
朱棠的眼中光芒越发狂热,偶尔却仍闪过一丝瑟缩,他仿佛一个孤注一掷的赌徒,虽然确信手中有一把好牌,却仍担心输惯了的运气不会回转。
咬了咬牙,他下定了决心,“你说得没错,父王一日没废我世子之位,我便仍是储君,要下手就要趁早!”
徐陵在旁看火候到了,不动声色的添了一句道:“只要燮王归天,即使有臣子不满你即位,朝廷也为会你册封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
话说到此处,两人便是一拍即合,世子却犹不放心,踌躇道:“你的人真能靠近父王,不露痕迹的将他——?”
“世子不用担心。”
徐陵微笑中成竹在胸,“我家石君侯所用之人,绝对是万无一失的,下手的人并非身在帝侧,却定能完美的将他鸠杀。至于不露痕迹嘛……“
他的笑容带上了几分讥讽,仿佛猫戏鼠一般轻声道:“不仅要露痕迹,还要露得巧妙。”
迎着世子疑惑双眼,他心中虚荣更足,终于决定低声将秘密道来,——“我们的死间,乃是潜伏在三王子朱瑞身边,很得信任,三王子日日为燮王进献汤药,一旦有异物入药,害得燮王一命呜呼,这岂不是更加妙哉?
低沉恶意的笑声仿佛毒蛇嘶嘶吐信,世子朱棠却是如醍醐灌顶,整个人都反应过来,下一瞬,他简直大喜过望,竟不顾身份,朝着徐陵便是深深一躬,“多谢石君侯鼎力襄助,多谢尊使为我奔波,它日若能继承王爵,定将百倍回报!”
“世子真是太客气了……我家君侯最是古道热肠,施恩不求回报,世子若是有心,将来即位后上京例行觐见之时,不妨与吾主一会。”
徐陵不动声色的将“百倍回报”抹杀于无形——鱼一旦上了钩,便只是身不由己的傀儡,又奢谈什么回报?!这个蠢人以为金钱帛女便可以偿还人情吗?!真是可笑。
他略算了下日期,笑着对朱棠道:“算起来,再过三四个月便是诸侯朝觐的日子,若是顺利,那时再相见,便要称您一句燮王千岁了!”
“好说,好说!这都是石君侯和尊使你的功劳,小王绝对是铭记五内……”
一番商议后,徐陵冷眼送走满意而归的世子,独自留在禅房之中,却不就走,只是对着蒲团背后的墙壁说道:“您可以出来了。”
墙壁乍开露出暗门,那人却不走出,却是轻声一笑,道:“该听的都已经听过了,我也该走了。”
“何至如此匆匆……石君侯正有书信要我转交于您。”
徐陵对此人仿佛极为忌惮,收起了方才的漫不在乎狂态,微微躬身,可算是礼数周全。
“石君侯真是有心了……”
那人漫声道:“其实比起我来,愚蠢好拨弄的世子,岂不是更合适的合作对象?!”
第七十三章 鸠杀
“和蠢人为盟,只会把我等拖进泥沼,此人跳梁小丑,不足与之谋事。”
徐陵大大咧咧的灭了案间檀香,笑道:“我家石君侯并非与朝廷一般,专将那昏昧无用之人扶植上位——君侯希望与您一北一南连气共声,共谋大业。”
“承蒙君侯赞谬……”
低沉的笑声响起,有一只白皙温雅的手从暗门中伸出。
徐陵心领神会的从怀中将书信取出,那人接过却不就看,只是一径轻笑道:“云林寺乃是护国禅寺,尊使若是有暇,四下观赏也颇有风味。”
徐陵很知趣的告退,眼中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在下自会安排好一切,您大可高枕无忧。”
“但愿如此……无论成与不成,这个黑锅都由世子来背,我们只须静坐看戏就好……”
那人玩味的笑声响起,房门被开了又关,此间随即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
粉色桃花纷扬,落英缤纷之下,竟有些许飞入窗内,将正殿一角染成暖红。
汗白玉地面上冷光凛凛,可以照见人影。朱闻站在下首,身后跟随着一道纤细身影,襦裙低垂,默然敛首。
朱炎随意看了一眼——只见那女子居然敢用轻纱覆面?!
这般不合宫中礼数,禁卫竟会放任?!朱炎一时愕然,目之所及,看到那耳廓边的血痕和刺青一片模糊,心中这才恍然——若是让她取下面巾入宫,那更是要吓坏宫人女眷。
他望着下首沉默不语的朱闻,心中禁不住惊叹一声:以王侯之尊,却居然钟情于此女,真真是异数!
他咳了一声,挥手示意给朱闻赐座,笑着调侃道:“不过举手之劳,你又何必非要来向我谢恩——父子之间,尚需如此生疏吗?”
朱闻幽黑眼眸望定了他,眼中神采凛然,言辞却是无懈可击的谦恭完美,“儿臣特地带她前来,谢父王再生之恩——那一日若不是父王神勇果断,她也活不到今日了。”
“老了,气力头脑都不如当年了……”
朱炎叹了一声,却不愿多听这等赞誉,轻轻摆着手,似笑非笑道:“廷尉也已经对此事严查,区区一名侍女,没有片言只语的蛛丝马迹,居然是无从下手!”
他说此话时微有怒意,剑眉斜飞时,颇有年轻时杀伐决断的犀利威仪。
朱闻轻咳了一声,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摄人,“儿臣自知不受欢迎,却没曾想,自己已经招人忌惮到如此地步——幕后主使对一介女流下手,到底意欲何为?!”
朱炎莫测熠熠的双目盯紧了他,一眨也不眨,好似要直射他肺腑之间,“你真的一点也不知情?”
不等朱闻回答,殿外隐约有人声传来,朱漆扇门大开之后,却见朱瑞一身便服,手中端的瓷碗中浓黑粘稠,闻来只觉得异香混合着苦涩,一路而来,整个大殿都染上了这等怪香。
他仿佛是刚煎好药,满头大汗,连袖底粘了一片焦炭也不曾发觉。他一路急走,到了朱炎身前,这才轻声催促道:“父王……该喝药了。”
朱炎看见是他,素来冷峻的神情也柔和了三分,笑着接过碗盏,半是调侃半是认真道:“瑞儿你如此巧手,没生成女红妆,真是可惜你了!”
朱瑞被他如此调侃,面上飞起一道薄晕,咳了一声,竭力而生硬的将话题转移到他处,“父王,今日的药材叶太医也已经看过,他改了一味方子,请父王您务必要趁热喝。”
朱炎笑着端起碗盏,一饮而尽后,眉间微微一皱,正要暗念良药苦口利于心,却在下一瞬,黑瞳紧缩成一点,手中碗盏砰然落地,滚落着碎成几片!清脆声响在此刻突兀听来,简直宛如雷霆劈下!
“这药、怎会……!”
他仿佛蕴含无穷惊惧,嘶声喝道,整个人都仿佛摇摇欲坠!
浓黑的茶液将满地白玉都染成淋漓墨地,翻滚之间,隐隐透出不祥的诡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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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乱态
燮王朱炎捂住胸口,身形摇摇欲坠,下一瞬,他伸指如电,连点自己周身几大穴道,咳了一声,唇边顿时流下一缕黑血。
他运功抗衡,一时身上白烟隐约可见,身形晃动间,朱闻却已上前将他扶住,一把脉息,也是勃然色变!
他回头看向朱瑞,声音低沉好似暴风雨将起,“这药里有毒。”
朱瑞已是吓得六神无主,他膝盖一软,半瘫在地上,却是竭力要膝行到朱炎身边,“怎么可能?!我……我亲自动手熬的!”
疏真在旁冷眼观视,听着这话唇边微微一动,有些忍俊不禁——这个节骨眼上还坚持是“亲自动手”,这位三王子实在有些太过憨实了。
“快宣太医!”
朱闻冷声喝道,如一声疾雷降下,倒是把朱瑞给惊得一颤,他恐惧得头皮都在发麻,全身都软成棉絮一般,挣扎着,嘶哑地喊了出来:“快来人哪!!”
这般凄厉可怖的声音响彻四周,下一刻,宫人侍从潮水一般涌入,再过片刻,太医也被扯着踉跄而入。
“寡人暂时无妨。”
朱炎面色灰白,仿佛褪去朱漆后的宫墙颜色,憔悴之下,不复平日的英武之态,他的声音低弱几不成声,只有凑到他耳边才能勉强听到——
“去宣太医正过来。”
朱闻眉头一皱,刚想说些什么,却一眼瞥见几个亲近王侍紧眼看着太医们,心知燮王对这几位太医都不能信任,于是也不再多言,派人去宣那个娶了七八房妾、却多年上意不衰的老医正。
老医正终于来了,朱炎眼见自己腕上的银针由乌黑转为紫红,心中一松,下一瞬双眼上翻,顿时又昏厥过去,刚刚赶来的王后飞扑上前,一探气息微弱,顿时又是一阵惊泣。
萧淑容也赶了过来,她面色有些苍白,看着疲倦已极,便是髻上珠玉耀目,也掩盖不住那份憔悴,她一个人独立一旁,看王后哭泣甚急,芙蓉玉面上浮现一道冷笑,幽幽道:“王后您又何必如此……王上吉人天象,一定会挺过这一关的。”
王后听她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凤眸一凝,正要回头斥责,却听萧淑容脆声笑道:“其实王上若是马上醒转,王后您才要担心——三王子这碗药配得甚妙,妙到要将我燮国弄得天翻地覆呢!”
王后闻言大怒,眉间涌起煞气,咬牙冷笑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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