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了一顿,又道:“只是总有些媚上邀功的下人,随意揣测上意,做些无法无天之事来讨主子欢心,王后一时顾及不到,也是人之常情。”
她这么若有若无的撩拨,燮王朱炎却并不阻止,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王后悲愤之下,恨不能一掌将这狐媚子掴出大殿,她三两步上前,竟一把扯住朱炎的袖口,嘶声道:“王上,您要给我一个公道才是。”
“公道?!”
朱炎蓦然抬眼,冷冷哼笑道:“今日来问寡人讨要公道的人还真多!”
他从容不迫的从王后手中收袖,声音冷凝淡漠,“朱闻刚刚来过,他也要我给个公道,否则便要自己动手。他指认你宫里三个侍女曾经在多年前暗害于他,任由尚是孩童的他跌入深塘之中——这可是你至亲的骨肉!”
王后被他这一句噎得面色苍白,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想起自己多年来屡次打压朱闻,身边人也知悉她心意,当年刻意作践朱闻的的举动时而有之,后者对她可说忌惮已深。如今自己虽欲用侄女将他拉拢回身边,却反而让有心人把罪名栽到了自己头上!
只听朱炎冷笑更甚,其中寒意几乎让人心颤,“对了,方才世子也来痛苦流涕,说他与这两个天朝使者素不相识,也不知他们怎么会替自己再三求情——你们都说自己是冤枉的,都想要个公道,寡人倒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
他扫了一眼表情各异的两女,冷笑着拂袖而起,“趁着我没发怒之前,你们都给我出去!”
王后以袖掩面,哽咽不语,萧淑容却是施施然行了个宫礼,袅娜而去,临走还道:“都是臣妾多嘴,这才惹您生气……王上别跟我一般计较才是。”
朱炎望着她们两人的身影,目光却是晦暗难明,静静的,他笑了——
“寡人又怎会与你们一般计较?我还要靠你们引出这两名使者的意图呢!”
第六十七章 密会
丝竹清音逐渐飘现,欧阳瞻静坐内室,眼中只见歌姬舞伎如彩蝶穿花一般,于重重帘帐外络绎来去,看着颇为赏心悦目。
他心中逐渐不耐,这般旖旎香艳之景却不愿多看,一旁陪坐的安乐侯见他微微皱眉,笑着开解道:“欧阳大人且再等片刻,家姐过一会便到。”
好大的架子!
欧阳瞻心中冷哼,面上却丝毫不露,仍是一径笑得温文,“有美来兮,稍等片刻又何妨?”
此时外间微微有脚步声响起,透过弹指可破的柔丽薄绡,隐约可见外间一人独自前来,纤腰削肩,华髻绸衣,正细语笑道:“使者真是信人,倒是本宫来得迟了。”
一旁的侍婢将轻纱挽起,重重叠叠的以金绳系了,又有人上前接过那人脱下的兜蓬,一阵暗香馥郁,外间之人款款走入,却正是燮王最爱的萧淑容!
灯烛微微摇曳,更映得萧淑容容光焕发,美艳中透出雍容,她轻笑道:“族兄如今可安好?”
这一声带着亲昵,却丝毫不见突兀,欧阳瞻听她呼及自家主人,连忙起身回以一礼,“我家清远侯安好,淑容有心了。”
他的笑意恭谨妥帖,最深处却带出一种深深的轻蔑来——萧策出身兰陵萧氏,乃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名门世族。萧淑容出身甚是模糊寒微,却也仗着同姓,在两方搭上关系后,言谈之间频频称他为族兄,这般硬加攀扯,却是让人鄙夷不已。但如今两家正在合作,却也不好撕破脸,只得含糊带过。
萧淑容也不以为甚,十指纤纤,拈起桌上的金丝蜜枣,放入口中一抿,一旁的胞兄连忙递上小碟,供她将核吐出。
萧淑容看也不看他,只是低声道:“贵客来临,兄长且先去休息吧!”
安乐侯倒也乖觉,一声不响的回避下去,轻轻挥手之后,连外间的丝竹之声也骤然寂停,一室之中,只剩下各怀心思的俊男美女。
“淑容真是好本事,夜深露重,居然也能不动声色的潜出宫来。”
“本宫经营了这些年,几个心腹还是有的。”
萧淑容轻描淡写带过,精巧宫扇掩住半张脸庞,脆声道:“欧阳大人方才说的,只怕不尽然吧——听说,如今长公主对寿山公石秀也颇见信重……”
萧淑容目光闪动,巧笑嫣然,“就连你这次前来,也还跟着位副使——石君侯与族兄之间,真能唱好这一出将相和吗?”
欧阳瞻眉头一皱,挑眉笑道:“淑容这话却是差了,石秀并未总管内阁大事,却是哪里谈得上是‘相’?!您也未免太抬举他了。”
他瞥了一眼萧淑容,不动声色的继续道:“淑容不必有所疑虑,清远侯乃是为了和衷共济,这才放宽心胸,不去理会石秀大人的一些细小动作——别的不说,长公主也是心有定计,马上就有上谕将下,清远侯将晋为清远郡王!”
什么?!
萧淑容心中剧震——她未饱读诗书,却也在朱炎身边熏陶良久,知道朝中百年来已不再轻封异姓王,如今却要为萧策破例?!
她随即却也释然——萧策力挽狂澜,可说是一手回天,有擎天保驾之功,就算是这不世之赏,却也并不突兀。
她双目放出光华,仿佛喜不自禁,“这真是一桩喜事,本宫也是与有荣焉!”
欧阳瞻微微一笑,神情越见潇洒不羁,“所以淑容不必多疑,清远侯之势稳若泰山,你我双方携手同进,才能保小王子一世福泽。”
萧淑容微微苦笑,“哪里还有一世福泽?我家朱闵年幼,一旦他那些如狼似虎的兄长登位,我母子两人怕是连立锥之地都无!”
她神情黯然,盈盈美眸中水气点点,仿佛弱不禁风,欧阳瞻看她如此做派,心下冷笑不已,口中却叹道:“果真如此,淑容可要早做打算。”
萧淑容微微一叹,“本宫乃是一介女流,今后之事,全要赖族兄替我母子做主!”
欧阳瞻听到这关键一句,却是心领神会,面上却是犹豫道:“这朝廷也不是清远侯一人的,燮王之位也并不是朝廷直接任命,贸然插手总要有个名义。”
“名义?!”
萧淑容眼中光芒一寒,微笑道:“其余三位王子皆都不贤,并非为王之才——朱棠狂悖,朱闻恣乱,朱瑞平庸,他们受有心人指使,等不及继位,对王上做出悖逆谋害之举也没什么奇怪……”
这话虽然含糊隐晦,其中带出的血腥暗示却让欧阳瞻也砰然心惊。
萧淑容仿佛觉察了他惊诧的目光,轻挥宫扇,“你不用害怕,本宫不会贸然行事——事实上,世子朱棠前次就已经按捺不住,这才被抓住了狐狸尾巴!如此之势,只要稍加撩拨,还怕不能遂我心意?”
“淑容的手腕心胸,真是让人心惊……前日二王子的侧室遇刺,只怕也是您的手笔吧?”
萧淑容圆睁了双目,故作惊讶之态,“那刺客是三王妃颜氏的人,此事十有八九跟王后有关,她之前一直打压朱闻,如今见他军权在握,又蒙王上看重,便又想将他牵入自己的阵营。一番算计后,便要将自自己的侄女嫁他——那侧室能得独宠,当然就是她们的眼中钉肉中刺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实在太过逼真,欧阳瞻笑着摇头道:“淑容的思虑还是如此缜密,只是王上和闻侯目前还没有全信,这效果不免要打个折扣。”
第六十八章 警幻
纤长指甲伸出,并没有蔻丹的艳丽,却是如葱管一般可人,萧淑容笑得神秘,“本宫自然还有后着……欧阳大人只管静静看着就好。”
欧阳瞻颔首道:“朝廷也会替您造势渲染,此外四疆周边也将配合行动,务必让朱闻等人的大军无用武之地!”
“如此甚好……其实本宫母子也并非贪得无厌,一旦我家闵儿登位,必定会礼敬朝廷,永为臣属,不生二心!”
两人对视一眼,却是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萧淑容轻轻拍手,丝竹之声又起,此时却不复方才的富贵闲雅,管弦轻鸣之下,不知不觉带出一种绮靡幻彩——
萧淑容轻倚榻上,玉容斜靠之下,却是离欧阳瞻的胸膛只差半尺。她笑意加深,眉宇间更带出一种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颤动。
“正事既已谈完,欧阳大人不妨在此小歇……”
欧阳瞻微微一笑,头顶长簪垂下的穗节也随之晃动不已,萧淑容含笑回望,缓缓伸出手来,玉指绕弄间,将他的长簪拔下,任由男子长发直垂而下。
淡而奢靡的香氛从她晶莹肌肤间无声流动,欧阳瞻不避不让,“淑容真是闲情……今夜不用回王宫了么?”
“说这些未免太扫兴了……”
吐气如兰的呢喃在他耳边响起,“宫里的一切尽在掌握中……欧阳大人真要做柳下惠,还是……有心无胆?”
“真是笑话!”
欧阳瞻虽明知是激将法,却仍压不住年少气盛,一把反拥住温暖娇躯,“燮王宝刀未老,尤不能让你满足?!”
一丝难堪怒意在眉间剔透,萧淑容眼波闪动,却终究化为娇笑——
“你这张嘴啊,这么刻薄无情的……”
欧阳瞻也低声而笑,连胸膛也微微震荡,“待会就让你见识我之多情……”
仿佛是映证他的言辞,两人热切贴近纠缠,映在丝罗帘帐上的倒影渐成一体。
——————*
睦元殿侧殿之中,轮班太医请完了脉,疏真淡淡抬眼,状若无意的问了一句,“叶太医今日不来了吗?”
“他今日要为三王子准备药材,所以请老朽代劳。”
涉及两边,老太医生怕疏真有什么异样想法,连忙又道:“三王子素爱钻研医书药学,又要为王上呈上养生汤剂,于是特地让叶太医为他指导一二。”
疏真微微一笑,暗忖叶秋的借口还真是天衣无缝,又想起平时的传言,于是笑道:“我也早就听说三王子发下宏愿要为王上找寻养生古方,如此笃厚诚孝,实在让人钦佩。”
太医走后,外间廊下的红泥小炉上又熬上了药,一阵苦涩的清香在逐渐深沉的夜幕中缓缓弥散。
疏真刚想睡下,又一位不速之客到了。
顺贤老夫人轻身简从,特地前来探望。她的脸色不知是因疲惫,还是因种种传言,显得有些憔悴老态。
她的鬓发间仍是那枝石榴红珠花,嫣红似血之下,越发照亮了眼角皱纹。
她仿佛有些心神不宁,问了几句伤情,便默然无语,沉吟片刻,随即吩咐侍女将自己提来的瓷罐打开,一阵香味顿时扑鼻而来,让人不由食指大动。
“这是我家乡风味的乌鱼羹,虽然看着不起眼,却对刀伤失血有滋补奇效,你趁热喝吧!”
她的声音疲惫而低软,不复平日的严厉,显得倒真象位慈蔼长辈。她低垂着头,眼底的浮肿阴影越发清晰,嘴唇蠕动的欲言又止,有些心神不属。
疏真微微一笑,不顾一旁虹菱的拼命挤眼示意,接过侍女从瓷罐中倒出的热汤,毫不怀疑的端到唇边,就欲一饮而尽。
仿佛受了什么剧烈的刺激,顺贤老夫人整个人都惊得一颤,她手一抖,却是把手边的茶盏碰翻,发出清脆一声。
“老夫人可有什么不舒服吗?”
疏真停下动作,看向有些不知所措的老夫人。
顺贤老夫人憔悴面容上勉强挤出一道笑意,“我没事,大约是这几夜没睡好,有些神思恍惚了……”
“您也不要过度操劳焦心了,千万要保重身体才是。”
疏真客套劝道,随即顺势一仰头,欲将碗中热汤喝下。
“不要!”
尖利惊怖的声音在下一瞬响彻满室,仿佛利刃刮在铁皮上一般震撼难听。只听碰的一声响,疏真手中的小碗被老夫人打落在地,清脆尖锐的声响让所有人心头都是一颤!
热腾的鱼汤在地上流淌,乳白鱼片落在满地都是,甚至沾染了侍女的裙角,抽气声顿时响起。
“不要喝下去!”
老夫人仿佛全身都在发抖,双手绞得死紧,无意识的痉挛,连说话也说不利索,“不……不要喝了!”
疏真目光一凝,深深凝视着满地狼藉,静静问道:“老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第六十九章 黄泉
老夫人仿佛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浑身都在发颤,断断续续道:“你别喝这汤了……”
疏真从床上起身,脚步有些蹒跚,一旁的虹菱担心欲扶,却被她轻巧避过。她捡起瓷碗一角放在掌心,略微沾了一点于唇边一抿,立刻便是了然于心——
“这碗汤还真是特别呢……”
清淡含笑的调侃声,让满室气氛越发僵硬,仿佛山雨欲来一般,有胆小的侍女站在外帷,吓得连窃窃私语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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