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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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女史-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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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妳还记得我啊?」上回天色昏暗,几盏宫灯底下根本看不太清楚彼此的长相。

隐秀没去细思,为何在相同条件下,他能够再次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来。

「我当然记得啊。」福气比手划脚的说:「我记得大人长得差不多就这么高,脸形就这个样子,讲话就这种语气……」唠叨地述说她对他的初见印象。

听见她的形容,隐秀差点没失笑。怎么在她印象中,他是一个「就这个样子」的人呢?至于「这个样子」到底是哪样子,可能也只有福气自己知道吧?她认人、记人的方式还真奇特。

「啊。对了。还有呀,大人,你笑起来就这种表情。」福气看见他嘴边那惯性的笑意,再次肯定她没认错人。对,他笑起来就是「这样子」。

「咦?」隐秀面露讶异地看着福气,有点好奇地问:「我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笑,不就是笑吗?

「唔……」福气因这一问而蹙起眉。「你笑起来……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她困惑地自问自答道:「可既然会笑,就是因为有开心的事情啊,怎么会有人明明心里不开心,却又老带着一脸笑呢,难道是面部抽筋吗?怪啊……」

乍听见她的回答,隐秀突然敛起嘴边的笑意,脸上依然似笑非笑。再听见她那段困惑的低喃,他才又扬起唇角。

「呵,是这样吗?我想妳大概是有哪里弄错了吧。」不想再继续讨论有关他笑得开不开心的问题,他转问:「对了,妳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妳刚刚嘴里在念些什么东西啊?」瞧她专心得连撞上人都没发现。

一被提醒,福气这才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我只是在记每个地方的位置……」

想起她上回的迷途,他不禁笑问;「喂,妳入宫都多久啦?」自从上回碰面到现在,也快一个月了吧。「还不会认路吗?」

福气红着脸道:「因、因为后宫真的很大啊,我才入宫一个多月,要搞清楚哪里是哪里,起码也要大半年吧。」

「哦?是这样吗?」他戳破她的小借口。「那妳总该很熟悉自己当值的云芦宫了吧,不知道此时此刻,云芦宫又在哪个方位呢?」

福气脸上淡淡的红晕霎时转深,她脸颊热烫烫地说;「嗯……云芦宫不就在……在那里……呃,这里、那里啦。」眼神飘移,手指乱指,明显地心虚。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实在很不会藏心事?心里想什么,马上就浮现在表情上,一脸理不直、气不壮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有趣极了。

不打算一下子戳破她的底,因那会减少逗弄她的乐趣,隐秀于是改问:「那上次妳回去后,有被责罚吗?」三公主的性情如何,他很清楚。像福气这样不怎么机灵的丫头,要在芦芳手下做事,得真有很好的「福气」才行。

只见福气皱着脸说:「当然有啦。为了那件事,公主现在心血一来潮就会叫我替她跑腿。比方说,她会喊:『春燕,把这匹绢送去柳渡宫。』、『春燕,去藏书阁拿卷诗来。』、『春燕,去跟兰浔宫的主子说,我今天不想去她那儿用膳。』……」

「等等,」隐秀听得有点迷惑。「谁是春燕?」

福气苦着脸指着自己道:「就是我啊。」她解释:「公主嫌我的本名太俗气,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就叫做『春燕』。可是我爹哥他们自我小时就福气、福气地叫我,我一时间实在反应不过来,每次公主一叫『春燕』,我还当是在叫别人哩,老是慢了好半晌才有反应,结果又惹得公主生气……」

隐秀听得噗哧一声笑出来,有点没同情心地道:「那还真是不方便啊,是吧?」

「可不是吗?」福气唉声叹气地道。新进宫女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一概由内务府随机分派。

「哦,那妳想换个地方做事吗?」隐秀一时善心大发地提议:「我刚好在内务府有点人脉,说不定可以帮妳调个职。」就当作在做善事好了。反正他最近都没积什么德,顺手帮帮她倒也无不可。

可隐秀没料到福气会拒绝。

她摇着头说:「不用啦。其实跑腿这些杂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工作啊,是我自己没用,常找不到路回云芦宫……呃,总之是我自己没用啦。再说『春燕』这名字也不错,春天的燕子,多雅致啊,只是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本来的名字就是了。再说,我也清楚,公主虽然爱使唤人,但她心里没什么恶意的。」

「哦,怎么说?」隐秀愿闻其详。

福气偏着头,想了想才道;「因为我觉得……公主似乎是个很寂寞的人……」笑了笑,她说:「说来你可能会笑。」

他没有笑,只是很深邃、很不可测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毕竟,公主身边有那么多人在服侍她,更衣、用膳都有专人伺候,偶尔也会跟邻近的几个公主来往,这样好的生活,养尊处优的,怎还会寂寞呢……」

「可是……」她低垂着眼眸,声音越来越小声地道;「好奇怪喔,我没有看她笑过耶。比起民间的老百姓来,明明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怎么还会如此的不开心呢?」

入宫后,她对宫里的想象与憧憬真的受到很大的挑战。她真的觉得这些锦衣玉食的宫廷主子们,好像没一个是快乐的。

轻轻叹了口气,福气抬起头看着她眼中的状元郎黄梨江说:「其实,你也是呢,大人。我实在不懂,你们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对上隐秀那双墨色眼瞳,福气突然觉得,挂在他嘴边那抹轻轻的笑意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吓人。看起来,那笑真的就只像是挂上去,而不是从颊肉里自然牵动出来的。

「呃,梨、梨江大人?」他的表情好可怕。是她说错了什么吗?他怎么不说话?

隐秀迟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梨江,对,他现在是黄梨江。眨眨眼睛,他对福气温和地笑了笑。「福气,这些话,妳对我说说就算了,可别把这话告诉别人。」

「啊,为什么?」福气问。

「因为宫里的人,特别是当主子的人,大多不喜欢听见别人说他们不开心。」

「呃?」福气困惑地眨了眨眼。难道那不是事实吗?

隐秀没打算说太多,只是忍不住伸手抚上福气那张有着自然生动表情的脸蛋。

这么一张脸,没有被隐藏起来的秘密,更没有戴上虚假伪装的面具;而曾几何时,他已经很久不曾看过这么单纯的一张脸了。

下意识地揉了揉酸疼的唇边笑纹,他扯着笑道:「福气,我觉得妳还是叫作福气的好。」

看着她表情发亮,冲动的,他做了个不道德的决定,笑说;「妳想,我可以相信妳是那种守得住秘密的人吗?」

秘密?是指那种只能在两个人之间流传、不能说给第三人知道的事情吗?

通常这种秘密都是很吸引人、很重要的吧?真好奇啊。

福气犹豫了半晌,终于忍痛决定——

不行,她守不住!她是个人嘴巴,一定会说出去。

可是隐秀已经自作主张地将嘴唇凑向她细致玲珑的耳边,轻声咬了几句话。「福气,为我守住这秘密,让我相信这世上还有能够交付信任的人……」

小小福气根本来不及阻止他将秘密送进她发痒的耳朵里。

当他讲完后,她捣起耳朵,脸颊胀红,小小的身躯充满爆炸般的痛苦。「啊,不可以,我不想听,我没听见——」才怪!

泪眼朦胧的她看着他得意的笑容,忍不住生气的跺起脚道:

「你、你怎么可以……我、我又没同意——」他竟然就这么不顾道德、轻松地将这么隐私的「秘密」告诉她!万一她不小心说出去了,怎么办?

隐秀扬起好看的唇角道:「福气,替我守密。」

他想看看,这么一个没有心机的小丫头,在这后宫中要过多久时间,才会跟他们这些人一样,被权力、欲望、以及各种心眼所束缚。

他不忍心看她一个人置身事外,并用怜悯同情的眼光来见证他们的丑陋面貌。不如一起沉沦吧。

「还有,」不管她气得跳脚,他仍笑说:「以后私底下碰见我的话,叫我隐秀。」

虽然一开始,他有点捉弄她的意思,但不知怎么回事,他发现他不太喜欢她看着他时,却叫着别人的名字。

宫人一般不会直接称呼主子们的名讳,甚至也不被允许称呼,因此大多数人都知道他是七皇子珐玉,却不知他小字隐秀,只有亲人才会这么称呼他。

福气虽然仍愤愤不平地看着他,但眼里却有藏不住的困惑。

「隐秀?」不由自主地在心中默念了几次。

他微笑点头。「记住了,只有私底下没别人时才能那么叫。那是我的字。」

福气困惑而直率地点点头。「好怪喔,我觉得隐秀这名字比梨江更适合你。」

先前总觉得黄梨江这三个字与他这人搭不起来,可当她试着叫他隐秀时,却又觉得这就是真正适合他的名字。怎么会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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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没注意到他危险的语气,依旧喃喃道;「怪了……怪了……啊,隐秀……怎么可以这样啦,我不想知道你的秘密啊……」

逐渐的,隐秀脸上泛起一抹连他都没察觉的笑意。这丫头……有意思。

「唔……不能说啊,绝对不可以啊……」寂静黑夜,紊乱的呼息声,以及梦魇般的呓语,共同构成一幅……扰人清眠的图景。

「春燕、春燕。」呃,没反应。

一定是对这名字还不习惯,于是大伙儿改唤:「福气?福气!」

同睡在一个通铺上的宫女们再也受不了她扰人睡觉的呓语,纷纷点亮放在身边的蜡烛,皱着眉看着躺在床铺上、披散着头发、满脸惺忪的小宫女。

福气揉揉酸涩的眼睛,看着点亮蜡烛、围聚在她身边的人道:「呃……诸位姊姊们,是我说梦话吵到大家了吗?对不起……」她忙不迭道歉。

宫里是个阶级分明的地方,即使是仆人身分的宫女也有等级之分。睡在通铺里的都是低阶宫女,平时负责较粗重的杂务,大家白日时都工作得很辛苦,如果晚上没睡好,隔天就会很累的,因此大伙儿通常在工作完、洗完澡后便早早入睡了。

睡在福气身边的春蕊是个年约十六岁的宫女,职责是照料云芦宫里外的洒扫工作,算是福气「上头」的管事。

这宫里,论起资浅,就属她福气占了个第一。

「说梦话?」只见春蕊挑着眉,与隔壁的春梅以及其他被吵得睡不着的姊妹们面面相觑一眼,而后纷纷蹙眉道:「妳在说些什么傻话呀,福气?」

春梅也道:「是啊,妳根本没睡着好不?没睡着怎么说梦话?」

「呃……是吗?」福气苍白的脸庞因尴尬而泛起红潮。「原来我还没睡着啊。」

瞧福气还真以为自己睡着了在说梦话,资浅宫女们忍不住又是好笑又是叹气。这丫头,活脱脱是个傻宝。

发现自己被笑了,福气丧气地喃喃道:「瞧我,我就是那种很会说梦话的体质啊,偏偏要我守密,万一我说梦话时不小心讲出来,那可怎么办啊……」

害得她这几天都不太敢睡觉,就怕一不小心,将秘密道出……结果弄得现在这样,迷迷糊糊的,连自己到底睡着了没也分不清楚……

「守密?」宫女们耳尖地听到这个关键的词儿,纷纷竖起了耳朵。「守什么秘密呀?福气,说来听听啊。」

福气猛然清醒过来,连忙摇头。「没、没有啦……我只是担心自己睡觉时会乱说话……」一说起谎来,耳根就开始不争气的泛红发热,幸好烛火不够亮,应该没人会瞧见吧?

春蕊有些怀疑地道:「真的吗?真的没有秘密?」长年住在宫中,分享秘密可是她们这些宫女少数的乐趣之一啊。上从君上的小八卦,下至内务府管辖底下太监宫女们的闲话,都是她们感兴趣的对象。

这福气,年纪小小,性子迷糊,老是惹出笑话,每次都教人又想笑又想骂。但问她出身背景、家世来历,却总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特别是她的一双手,在刚进宫时,软软嫩嫩的,一点粗糙的地方都没有。即使是现在已经开始长茧、变粗,为人也和善,做事不怕辛苦,也不怕挨骂,但大伙儿心里仍然对福气的出身有些怀疑。

先前也猜过她会不会是家道中落的千金小姐,为了还债,不得已才卖身入宫。戏文里很常出现这样的故事呢。虽然这猜想不断被福气的举止所打破——事实是,她完全没个千金样,也好养,从来没抱怨过宫里生活辛苦……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会是出身高贵的贵族小姐呢。

然而,福气的来历,依然是个谜。一听说她藏有秘密,当然得想办法挖掘,才不枉她们一起睡了这么久的通铺啊。

福气很用力、很用力地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有也不能说,下辈子会变成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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