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气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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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气女史-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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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上覆面的纱巾,确认还完好没有掉落,然而她已经不敢正面回视他的目光。

他认出她了?

「女史大人,您没事吧?」楼然选在这时介入,她手上拿着她的披肩,飞奔而至,将福气搀起。

福气无暇怀疑楼然怎么拿个披肩要拿那么久,她全神贯注在隐秀的反应上。

刚刚的失态他全看见了,他认出她了吗?

想起他们的约定,此刻,她的心,惴惴不安。

然而隐秀出乎福气意料地只是微微一笑,语调平静地拱手道:「女史莫惊,冬日打雷虽不是顶常见的事,但是雷声大而无碍,不用太过惊慌。恕我先行告退。」

话才说完,他转身离去,连回头看一眼都没有。

福气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忐忑不安。

他那种笑,她以前常看见的。是很丑的那种笑。

福气不是第一天认识隐秀,她知道他确实认出她了。

多年前约定的游戏,结束了。

未尽之章——露华卷

冬雷震震那日,深夜里,所有人都入睡了,整个宫廷只有守夜的宫人提着灯笼站在宫门前打着小小的瞌睡。

彤笔阁中,一名覆面女子站立窗前;小阁中灯火俱熄,只有淡淡月影偶然穿过云层,斜照进一缕月光。照无眠。

当他来到她身边时,她是清醒的,正如他一般。

鼻端才嗅进熟悉的药草香,下一刻,她已被拥入怀中。

「终于找到妳了。」男子伸手取下她的纱巾,宣告十年约期的游戏提早结束。他已经找到她,却克制不了发狂的心。就在这一夜,这一刻,他为她而狂。

失去了面纱的保护,福气感觉无比脆弱。暗夜里,他凝眸织就情网,将她密密网住。

福气从来没有检视过自己这几年来的改变;{奇。书。网}如今她依旧带着些许的稚气,却又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在隐秀的目光下,她的改变、她的存在、她眼中藏不住的情意,都无所遁形。

他已经不需要问,但他需要她亲口告诉他。「妳是谁?」

福气无法逃避。她颤声道:「我是福气,是太史福临门之女,左右二史是我的兄长,我是福家直系继承的女史氏……」

他没有听完她的身世,因为他早已知悉。满满相思之苦盈满胸口,他缠绵地吻住她。

「不管妳是谁,现在妳是我的了……」他吻她,无尽的吻。「我的福气。」

他眼中的激狂令她颤抖,她没有想到他会找到她。倘若不是冬雷震震……

因此她从没有考虑过,万一他找到她,接下来该怎么办?

而眼下,她也无法思考。他眼中的激狂使她一心只想安抚他,此刻他一身逆鳞,稍稍碰触都会使他濒临极限。

当他不只吻她,还伸手探索她柔软的胸前时,她惊喘一声,无法阻止他越过雷池。今晚,她将如他所说,是属于他的。他的福气。

阁楼的房门紧锁,侍女们已经在楼下入睡,没有人会上来打扰他们。以楼然做事的方式,肯定会确保那一点。

她轻怜蜜意地回吻隐秀,一旦越过雷池,就无法不碰触他。

「福气……」绫罗帐内,他哑声唤她,仿佛想确认她的确存在,双手抚遍她全身,两人身上的衣裳不翼而飞。

「我在这里。」她吻着他的长睫,以她的柔软感觉他坚硬结实的身体。这是隐秀……再没有别人了。

得到她肯定的回应,他胸口涨满柔情。过去有多少幽寂的日子,他频频唤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而此刻,她就在这里,在他身下。

夜华深重时,他将自己托付给她。

隐秀不是个轻易交出自己的男人,一旦给出,就是毫无保留,全盘地给。

得到他的时候,福气痛出了眼泪。不为那贯穿的痛楚,而是为他深深感觉心痛。为她终将辜负他。

自那冬雷震震的一夜后,沉寂的后宫仿佛也随之惊蛰而起。传闻渐渐流布开来。重点是一条流贯宫廷的御河。故事从某日开始讲起,与一首以槐叶为笺的骚体诗歌有关。

某日,一名宫女为了捡拾不慎掉落在御河里的头簪,无意间看见浮着碎冰的河水里飘着一片片槐叶,叶上有字迹。每一片槐叶上头都写着同一首工时。

当其中一片槐叶笺被好奇地捡拾起来后,那诗歌便在每个宫人间传开:

冬漫漫兮夜无眠

思伊人兮心伤悲

将何往兮寻芳踪

日逾迈兮空徘徊

诗歌大旨是讲,在漫漫冬夜里因思念伊人而难以成眠,遍寻伊人倩影,但日月递嬗,韶光飞逝,仍寻不着伊人的芳踪,只好在夜中独自徘徊。

于是,一个追求而不得的故事在耳语间逐渐发酵。

寂寥的深宫,一首诗开启了宫人们对于情爱的渴盼。

于是,在经过御河时,人人都忍不住多花些心眼看看那浮着冰的水面上是否还有人写下诗笺?结果竟然真的有!

同样是以槐叶为笺,只不过这次是以朱墨写就,风格与第一首被发现的诗迥然不同,但同样人人都能朗诵。

日逾迈兮君亦知

莫蹉跎兮空徘徊

心黯然兮妾怀忧

难两全兮勿相催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您也知道时光飞逝,既然如此,就别再蹉跎岁月,把握自己的前程吧!尽管妾心也黯然忧伤,只恨世事难以两全,还请您体谅,万勿催促。

两首诗前后出现,显然是赠答之作。于是,人们忍不住开始臆测,诗歌里的「伊人」与「君」究竟是谁?

在深宫内院里,后妃禁止与帝王或皇子以外的男性接触,能如此大胆地在禁苑中以诗歌表白心意的,恐怕是已经绝望到极点且颇有文采的宫人。

也许是一名爱上宫女的官员,偶然见到了佳人后,念念不忘,却碍于后宫森严,难以亲近。

也或许是经常在宫里发生的太监与宫女的情感纠纷,透过诗歌的书写,来表达内心的倜怅。

也许也许……种种的也许不断地被人臆测着,然而始终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从来也没有人亲眼见到写下诗歌的人,宫人们只是在御河中三番两次看见那写满心绪的槐叶随着御河河水悠悠流过深宫,从冬天到春天,整整一个季节。从追求、到追求不果,到心灰意冷决意放弃。

人们看到的最后一首诗,是出自那位男「君」的手笔。诗笺上只有简短两句——

心欲狂兮情难抑

意相违兮将远去

自那久冬雷震震的一夜后,他总在深夜时来拜访她的香闺,在天明前离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福气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既无法拒绝他,也赶不走他。

隐秀来时,往往只是一味索求,从来不提一句要她放下一切跟他走的话。

他只是一再地写着那槐叶上的诗,向她表明他的心意。

这是后宫里的一桩奇事;对宫人们来说,这些诗歌仿佛是寂寥岁月里的慰藉。身为女史,自然有人为她送来「证物」,于是她的桌上摆满了槐笺,句句诗里都藏着他不再在她面前提起的隐隐情澜。

隐秀,她该拿他怎么办?他现在之所以还留在宫里,是因为还在丧期中。等到丧期在一个月之后结束,他就会离开了。

深夜里,他一如往常地前来造访她的寝房,像花又像雾。

缱绻过后,他在黑夜里拥着她,耳边低语:「我只问妳一句,肯不肯放下一切跟我走?」

终于还是得面对这个问题了吗?「隐秀,你知道我不能……」

「没有能不能,」他悲伤笑道:「只有爱得够不够的问题。福气,妳爱我终究不如我爱妳。在妳心中,妳把写史这件事情看得比我还重。」

福气猛地摇头。「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她从来没将隐秀和写史这件事拿来比评过。他是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但她仍必须留在宫里记史,不能伴随他到天雪高原去。这原该是两件不相干的事。

几个春梦般的深夜里,他在她耳畔述说着那雪原上的种种。她知道他想要回去。在那里,可以自由地笑、尽情地表现自己。

然而他也要她。他表达得非常清楚。

常常,福气都忍不住为那份情意深重流泪。偏偏,世事难两全……

隐秀一直以他的方式试着打动她的心,无奈小小福气的心却坚定若盘石。

她从来没有在两难的情况下选择他,即使在他们已然如此亲近,几乎要融入对方体内的情况下,她将自己给了他,却仍给得不够。

那使他无法忍受。瞥见桌上的槐笺,他拿起最近的一片。

「心欲狂兮情难抑,意相违兮将远去。若是妳,妳怎么回应?」

福气闭上眼睛,轻吟:「路迢迢兮途漫漫,愿珍重兮身常泰……」

尽管早有预期,隐秀仍不禁苦笑。

他摘下颈上的玉饰放进她的手里。「这是当年我出宫去担任大司空时妳给我的平安符,我现在把它还给妳。福气,我不会再回来了。以前妳给我十年的时间,现在距离十年的约期还剩三年,换我给妳三年的时间考虑清楚,对妳来说,到底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妳要我,那么这一次,妳得自己来找我。我得先说清楚,我只接受全部的妳,全部,而不是一部分,妳懂吗?」

福气无法点头回应,她紧握着那块玉饰,眼泪扑簌簌掉了下来。

隐秀最后一次拥她入怀。「福气……不知道我会不会终究将为妳而发狂?」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在深夜中见面。

丧期结束,隐秀出宫,他真的再也不曾回到这个宫廷过。

半年后,她就听见了他的死讯。

隆佑二十八年初秋,北夷穆伦单子前来朝觐天子。这是两国间前所未有的大事。两国虽曾通婚,但过去北夷从不曾派遣使者前来盛京朝觐过。

在无预警的情况下,穆伦单子带来隐秀的死讯。

七皇子在高原上不慎坠马,跌入深谷中,粉身碎骨。

尽管福气怀疑这死讯的真实性,但在听见宫人转述这个由穆伦单子亲自带来的讯息时,她还是捣着胸口,「哇」地呕出一口血,当场昏厥。

三日后,福气清醒过来时,是深夜。彤笔阁里来了意外的访客。

她睁开眼睛,虚弱地看着父亲、兄长——大哥、二哥、四哥……以及,许久不见的三哥,北风。连他都来了!

他们全家人已经很久没聚在一起过了,大家都很忙。

不论是在朝廷还是民间,总有记不完的事件、查证不完的真相。福家人一向缺少自己的时间,他们忙着为后人留下信史,却忘记多留一点时间来审视自己。

房里挤了一堆大男人,大家以眼神无言地讨论之后,决定让南风来开口。

南风走到榻前,坐在福气身边,犹豫片刻后才道:「小妹,考妳一个问题。」

福气不敢相信,在她吐了血、身体如此虚弱的情况下,哥哥们竟还有心情考她!

她理智地拒绝:「四哥,你还是有话直说吧。」

伎俩被戳破的南风只得陪笑道:「好吧,那我就说了。小妹,妳,有娠了。」

福气胀红了脸,似乎没料到自己的情事会让父兄知道。她又羞又好笑地瞥了站在远处的楼然一眼。

「别开玩笑了,四哥。」如果她怀孕了,早在隐秀离开的几个月内,她就会知道了。距离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已过半年,如果她怀了孕,现在早就大腹便便了。

叹了口气,看来小妹傻归傻,可一点儿不笨哪!南风总算决定切入重点。「小妹,妳把女史的职位还给我吧。」

福气瞪大双眼。「四哥——」

南风打断她的话。「难道妳还不明白吗?尽管我是男儿身,但我比妳适合待在后宫里。我跟妳一样,从小就想入宫写史,我从来不觉得我当女史是一种牺牲,相反的——」

「他乐在其中。」站在角落的楼然有些嘲讽地开口道。

南风回以一笑。「多谢妳的补充,楼然。」

「是、是吗?」福气无法相信,转而向父兄们以眼神征询。

福太史首先点头。「确实是这样,女儿。」'  。。' 

东风与西风也点头。「没错,老四打出生起,我们都当他是女孩。」

福气转头看向北风。「三哥,你怎么说?」

福北风一身褴褛,不知道刚从什么地方回来。他天香国色地微笑道:「我想我不会用『乐在其中』来形容老四对于当女史的热中。」

「哦?」总算有人持不同的意见了。福气松了口气。

但北风接着说:「老四的情况,比较像是如鱼得水、逍遥自在、游刃有余。」

福气的小脸垮了下来。

南风拥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小妹,妳当女史十分地尽责,也十分称职,但是妳并不真的快乐。妳可以问问爹,他写国史时开不开心?妳也可以问问老大和老二,当他们捉到君上言行上的小辫子时,有没有很有成就感?再不然,你还可以问问老三,他在民间和三教九流的人混在一起街谈巷议痛不痛快?」

福气再度以目光逐一询问。

男人们纷纷点头如捣蒜。

「而我,」南风说:「我确实喜欢女史的工作,特别是有楼然在一旁协助我。」

「不用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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