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含烟不知梦到了什么,笑出了声音。随即睁开了眼睛,迷蒙地看了一眼,便要翻身继续睡去,然一侧身,却正对上了被她笑醒的朱瞻墡。含烟不由得“呀”的一声惊坐起来,却又裹住被子翻身躺倒。
“这不是‘瞻墡哥哥’嘛,”柳含烟脸上又挂上嫣然的笑,并努力眨了眨眼睛以使自己的神智回复清明:“洞房花烛夜不去找新娘子共温鸳梦,怎地却在我这暖晴阁里坐冷板凳?”
“你还开玩笑!”襄王坐直了身子,怒气显然不小,将一个精致的小瓶丢到含烟床上:“说,这个是什么东西?”
“哎呀,要小心!”含烟从被子里伸出手一把将小瓶握住:“弄破了可不是玩的。这可是葛南老仙人亲自配的‘紫桓香’,当世总共没有几瓶的。”
“果然是紫桓香!”朱瞻墡怒气更胜:“昨晚你早就服了解药是吧?你一直把它握在手里是吧?怎么早不用?你不知道这紫桓香如果不用的话,解药反而有毒吗?你昏迷就是因为解药的毒性吧?更何况你早不用紫桓香,混战之中刀剑无眼,万一伤到怎么办?紫桓香再贵重又有什么用?”
含烟听他怒冲冲说了这许多,眼光反倒愈加柔和起来,索性拥被而起,伸出手去抚住朱瞻墡因发怒而略略发白的手指,柔声道:“瞻墡,听我给你解释。”
含烟发质浓密,此刻瀑布一般泻在白绫被上,乌油油地衬着她睡足后白里透红的面颊,加上她伸出的鹅黄睡袍覆盖下暖暖的玉手;她口中第一次出现的带着亲昵色彩的“瞻墡”二字,面对此情此景,朱瞻墡的火气不由得消失无踪,只别扭地转过头去,低声道:“你说。”
含烟见他如此,便也微微一笑,道:“紫桓香的解药我的确早服了,我当然知道这解药本是以毒攻毒的路子,服了解药没有使用紫桓香,应该有些毒性吧,但也不过是让我睡这一觉罢了――你知不知道我好久都没有睡这么香甜过了?何况还有你陪护?”含烟又笑笑,见朱瞻墡张口欲言,微微摇头止住,又道:“紫桓香是葛南老仙人所赠,无色无味,威力极大,只要打开瓶塞,三丈以内闻皆倒,而且是瞬间失去行动能力,很方便我这样的‘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使用。”
朱瞻墡从含烟手中接过“紫桓香”细细把玩,一面低声笑道:“据说行走江湖之人遇到老人小孩、残疾人、弱女子,是要格外注意的,看来此言不虚呀。”
含烟仍是微笑:“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尽量不用紫桓香了吧?一来呢,作为‘弱女子’的防身利器,当然越少用越好;二来呢,紫桓香威力太大,伤害亦不分敌我,明知还有强敌环伺在侧,若是伤着了你和青青,哪里还有人能救我?三来呢,我知道你自有办法救我,就算不能,陆凌风和青青亦不会坐视的。“
朱瞻墡本是正色听着,越听越是含笑,听到这里,伸手给含烟敲了一记,笑道“瞧我这伶牙俐齿的媳妇儿!问你一句你能说上千句,一来二来三来的,是不是还有四来五来呢?”
“有呀,”含烟娇憨地揉揉被敲痛的额头:“四来呢,可以探探汉王一行的虚实,研究一下他们到底所为何来;五来呢,还可以试试你的真心,看你舍不舍得拿凤舞来换我呀!”说着,自已也忍心不住笑,拥着被子笑软在床上。
朱瞻墡宠溺地看着她,轻轻地伸手抚过她披拂的长发,嘴上却笑谑着:“昨夜不是你说我们已海誓山盟过了吗?还说我向你承诺真心只对你一人,我心里怎么还敢把别的女人凌驾于你之上呢?所以不管凤舞是不是远在天边,一定把她拘了换你过来的。”
“怎么?”含烟止住笑,正色问道:“她,不在京城了吗?”
“打从青青换了她出来,就已经快马加鞭送住襄阳啦,这会儿都不知到哪个地界了。”
“送到襄阳?也好,那里是你的领地,危险怎么也少些,现下虽然宫里把她给了你,叔王那又说了不再要她,但宫里头应是为了叔王突然出现,才会有此举动;而叔王究竟不知在打什么主意,凤舞又不宜多抛头露面,离开京城毕竟稳妥些。只是――侧妃新婚就离开,你又怎么向太后和皇上交代呢?”
“这个嘛,王府昨夜的刺客倒是个绝好的借口,昨天百官都亲耳听到我拿高凤舞去换了你的性命,襄王侧妃的失踪不是情理之中吗?就算我们说昨夜凤舞已经遇害,相信叔王也不会站出来解释吧?”
“你倒会取巧!”含烟笑着:“但若真的是宣称凤舞已死,那你二人岂不是要做一辈子的地下夫妻?”
“傻瓜,”朱瞻墡伸手点点含烟的鼻子:“你吃醋的样子倒蛮可爱。可你又何必一定逼我说出来?我和凤舞什么关系你应该最清楚,否则你又怎么会选择嫁给我?倒是你,你和那个陆凌风到底什么关系?怎么每夜他都会两次光临暖晴阁?要么不是看在他昨晚救了你的份上,我一定亲手把这个‘奸夫’擒了!”
“哼,说着你呢,又转移话题!我和陆凌风的关系怕是你早已清楚了吧?否则还不在第一次发现他来暖晴阁的时候就捉住严刑拷打了?”含烟娇嗔着。
“总是和我你呀我的,刚才叫‘瞻墡’的热乎劲儿哪去了?”襄王笑着,回身拿过一个包裹递给含烟:“奏折。陆凌风昨夜送来的,我已叫他今夜再来取走,虽说都是急事才会送来,但估计皇上也知道这些交给太傅的折子都会过你的手,昨夜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会懂得怎么处理这点子问题的。”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含烟接过包袱放好,一面道:“陆凌风说起来也算你半个情敌吧,不过不是因为我,是我姐姐。――若不是他,你娶的也不是我了。他们应该快要成亲了吧?只是可怜了青青,她和陆凌风同是葛南老仙人门下,对他应该是有情意的,昨晚他们救我时,双剑合壁的威力你也见识过了,只怕当世也找不出几个敌手了。――偏偏半路上杀出了我姐姐。”
“你姐姐柳如梦啊?”朱瞻墡不知何时也挪到床上,斜倚着床柱,一面把玩着含烟的秀发一面漫不经心地说:“昨天那么多人都说你是第一美女兼才女,若不是你提醒我几乎都忘了这个称号原来是属于你姐姐的了。”
“怎么?后悔了呀?”含烟调皮地斜睨着他:“我姐姐的这个称号可真的是实至名归啊,要不要和皇上说说,把真的柳如梦换回来?那原也是他的圣意嘛。”
“这我可不敢想。”襄王拿含烟的发梢搔搔她的鼻子:“倒不是舍不得你,也不是怕皇上不同意――或许他正巴不得如此呢――我只怕真惹上陆凌风这个强敌。看昨夜汉王一行狼狈的样子,就知道这样的人物还是少惹为妙呀!”
“哼,知道就好,以后你若欺负我,我就叫姐夫来治你。”
“饶了我吧大小姐,就算没有你这么厉害的姐夫,你这样的老婆我也惹不起呀,谁知道你什么时候用个这个香那个香的……”襄王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沉而至不可闻,抚弄含烟长发的手亦改成托住含烟的头,同时俯下身子深深吻去。
半晌,含烟羞红着脸推开他,低头不语。
“娘子,我们成亲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也该圆房了?”朱瞻墡倒在床上,回身拥住含烟,声音潮湿而粗重。
“娘子,我们成亲这么长时间了,是不是也该圆房了?”
朱瞻墡的话成功地在含烟脸上再催起两片红晕。含烟横了他一眼,拍开他蠢蠢欲动的手,嗔道:“都快到早膳的时候了吧?丫头们早该来了。”说着,随手拿过外袍便欲下床。
“放心吧,不会的。”朱瞻墡半卧着,拉过含烟的手,放在面上摩挲:“我早吩咐了不许来打扰我们的。”
仿佛就为了回应他这句话般,暖晴阁的门“呀”的一声打开,丫头采雅风风火火地直撞进来:“小姐!”一抬头看见了两人的暧昧模样,方醒悟过来,进又不是,退又不是,一时竟呆怔着说不出话来。
“蠢丫头,什么事呀?”含烟笑骂着,一面好笑地斜睨了朱瞻墡一眼,后者的脸上正悻悻地。
“小姐,”采雅回过神来,这才伸出手抚住因激烈跑路而起伏不平的胸口:“老爷早朝的时候旧病犯了,宫里来人要小姐即刻进宫。”
“这么急,”朱瞻墡的脸上回复平日的深沉与睿智:“不是老爷子真的病倒了,就是朝里有了大事了。采雅,伺候你家小姐更衣。我陪她一起入宫。”言罢,起身向外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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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烟和朱瞻墡抵达文华殿的时候,皇帝和柳士奇正在暖阁内面面相觑。
见含烟进门,未及她夫妇二人施礼完毕,皇帝已起身迎住。没有太监宫女在侧,皇帝居然亲自接过她的披风,引她至阁中坐下。而含烟虽欲推辞,仍受惯这待遇般,没有半点尴尬。
皇帝忙完,方回头看看那目瞪口呆的翁婿二人,讪笑道:“救星来了,朕服侍服侍也是应当的。”又道:“五哥新婚,原想着不打搅了,不过来了也是正好,朕这里正有个大大的难题,就算是迟些时候也定是要去向五哥讨主意的。”
于是大家就坐。宣宗皇帝取了封奏折来,递与朱瞻墡、含烟二人观看:“五百里加急特递,黎氏反兵又起,袭了交趾守军,总兵陈智、方政大败于茶龙川,几万交趾军全军覆没,速请朝廷支援。”
朱瞻墡默默看毕,交与含烟。
“五哥以为如何?”
“有柳太傅在座,哪里有旁人置喙之地?”朱瞻墡笑着说。见柳太傅只躲于皇帝背后涨红了脸拼命向他摆手,又道:“更何况柳太傅有这样个可以在文华殿、文渊阁行医的女儿?本王还从未见过王妃对朝政发表高见,正好借此机会见识见识。”
含烟已将边报细细看完,见朱瞻墡如此说,微微向他一笑,道:“含烟幼时与皇上同在家父门下就读,如今家父年事已高,无心再理俗务,含烟又怎敢不代父效命与君前,以尽人臣人子之份?”说到此,话音一顿,无视于左右两束赞许的目光,含烟转向皇帝:“皇上,不知今日早朝之上,群臣对此事看法如何?”
“无非是什么斩败将、肃军纪,再派重兵收失地、正国威一类的话罢了。”
“众大臣所议原是正理,但若问臣妾之见嘛,”含烟抬头对上皇帝期许的目光,缓缓地道:“交趾之地,不若弃之。”
此话一出,果是举座皆惊,襄王固是肃然危坐,准备洗耳恭听,皇帝更是一脸不可置信之色,喃喃道:“弃之?”
含烟推座而起,恭恭敬敬一礼,正色道:“交趾自唐代始几百余年,均自立为国,虽属我天朝体系,亦自有王族统理。永乐五年,因黎苍起兵叛国,杀害当时安南国王陈氏一族,成祖先帝起兵伐之,尽驱黎苍之众。因陈氏王族后继无人,遂将其纳入我国版图,并建交趾布政司。然自交趾归属二十余年,居然兵乱年年,黎氏一脉固然无有宁日,交趾之民亦饥寒潦倒,时有民变。每遇事变,朝廷便强兵猛将万里而征之,征之变即平,离之则又起,反反复复,于民则家园不守、难望太平;于国则战祸连年、兵耗巨大,实在是我大明一个沉重的包袱。实若究其原因,臣妾以为不外有二:一是当初平叛之日,不曾效云南之例,以平复主将沐氏永世镇守云南。交趾之地,是英国公张辅所平,若当初能令英国公世袭镇守,断不至有后日之连绵战祸;二是交趾之地,实不该遣宦官马骐出掌军务。永乐十五年,马骐至交趾即大索境内珍宝,一度规定交趾岁贡扇万柄、翠羽万只,并纵兵抢掠民间金银珍宝,动辙抄家,贪婪而又残暴的统治使交趾人深受其苦,三四年间便叛乱四起,无可控制。其后虽马骐以激怒番邦罪处斩抄家,然而已无补于大局。有此两点失误,我朝于交趾之地,已失去天时人心,更无地利。此时纵一时兴兵弹压,终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长驱袭远,劳民伤财,长此以往,为祸将不止于交趾一地了!”
含烟一口气铿锵道罢,阁中一时静得落根针也可闻。皇帝朱瞻基面色凝重,额上隐隐竟有汗珠,半晌方叹道:“理虽如此,二十年勤力经营之祖宗基业,难道就断送在朕的手中吗?”
“有舍方可有得。臣妾以为,若皇上肯弃交趾以全天下,千百载之后,利益得失显见,史家之评述,定不会怪及皇上失于武功,而能够体会皇上之体恤民意,仁德治国之心的。”
朱瞻基仍旧沉吟。
“皇上。”襄王朱瞻墡亦起身进言:“臣也同意含烟所言。如今皇上之患,亦不在交趾之地一点子虚功业吧?”
柳士奇本有些瞌睡,此时却忽地一睁眼,顿感气氛凝重,又见女儿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