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福,遇到青青?怕没那么巧吧?”
“王妃明鉴,朱福实在是跟踪南清庄的人时恰好遇到青青姑娘的。只是那伙人强手极多,奴才背负青青姑娘逃跑,他们也在后追赶,奴才慌不择路,只得乘夜躲到这里来,谅他们也极难找到。果然他们在湖周找了一圈,不曾久留就离去了。”
“是汉王的人吗?他们应该没有这么厉害吧?又何必赶尽杀绝?”
“应该不是汉王的人。”朱福摇头:“奴才就是跟踪汉王到高府的,但汉王一行并没有停留就离去了,奴才还是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正要离去,却碰到了青青姑娘遇险。”
“嗯,”我点点头,又看了青青一眼,她长长的睫毛微微翕动,呼吸有点起伏,似乎梦中受到了什么惊扰:“朱福,给青青请大夫看过了吗?”
“没有。”朱福略有些尴尬:“这个地方本来涉及机密,时间又紧,恰好奴才略通些医术,便自作主张替姑娘上了些药,胡乱包扎上了。”
“你替她包扎?”我不觉脱口问出,往青青身上扫了几眼。
朱福脸色越发尴尬:“王妃放心,不碍事的,朱福原本就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出来的?难怪总觉得这朱福说话行事与常人不同。嗯,听说瞻墡年幼时深得成祖喜爱,年纪小小便得开府立牙,在皇孙之中也是第一个。有个宫里出来的太监做总管应该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朱福,你既是宫里出来的,该对锦衣卫的情况较为熟悉吧?”
“王妃的意思是?”朱福略一沉吟,缓缓道:“昨夜围攻青青的,武功的路数,彼此的配合,的确象是宫中所遣。”
“哦。”我轻轻点头,知道朱福亦不肯多说,回身在屋内检查了下水壶茶盏等物,见还齐全,便对朱福道:“你去安排吧,我在这里守她一会儿,等你带了人来送她回去。”
“王妃,”出乎意料地,朱福忽然跪倒:“奴才前几天刚收到王爷传书,教奴才拼死护卫王妃及王妃身边的人周全,便出了这样事故,奴才有负王爷所托,心中愧悔无加,求王妃责罚。”
“王爷会下这样的命令吗?”我一时有些恍惚。
“是。王爷听说王妃也在打探汉王消息,便给奴才传来秘信,要奴才听王妃差遣,并尽一切努力护得王妃周全,前儿奴才到王妃府上去,原想请王妃回王府来,好歹奴才调教的这些下人还算有些本事,王爷既撂下这句话来,遇有什么事时,这些人必肯为王妃出死力的。只奴才去时,不巧王妃正在病中,也不好开口,只得罢了。――如今王妃病已好得差不多了,可就挪回来吧?这次是青青姑娘遇险,若是王妃有什么事的话,奴才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了。”
“嗯,起来吧。”我点头:“难为你这么费心。既如此,青青也不宜搬动,就让她且在这里住着吧,只是医药上的事,你可应付得?”
“王妃放心。只消王妃悄悄带几件替换的衣服来便好了,服侍的下人都不必了。”
我省得他话间的意思,这件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何况如今我对采雅也并不放心,而朱福做主将襄王府这样机密的地方,让与青青居住,看来昨夜追杀她的主使,当真来头不小。
“那王妃是否也留居府中?”
我快速在心中权衡一下:我虽不至于需要王府下人的保护,但如今陆凌风不在京城,青青的伤势及处境倒需要朱福等人帮手;而柳府这一边需要我的不过是每日例行的公务处理罢了,完全可以象先前一样让父亲亲自去烦心,有疑难问题再派人送来好了。而最重要的是,失洛亭的机关消息勾起了我的兴趣,我更愿意留在王府去探索这里的秘密,也可以就近照顾青青。
“也好,柳府那边你派人去知会一声吧,还有,告诉采雅把暖晴阁收拾出来,顺便拿两件我的旧衣服,说我要打赏个丫头。”
“奴才遵命。”朱福的胖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
见朱福去了。我弄些水来替青青抹去脸上的血迹,失血后的青青脸色越发白了,却依然绝美,象一个没有生气的瓷娃娃。我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又想到下落不明的赵二,从未有过的自责涌上心头。
这间小屋的确很小,但却算得上舒适。屋顶不知是用什么透明材料制成窗子式样,可以看得见湖水荡漾,而正对床头一面小铜镜,倾斜放置,应是利用了什么西洋设计,恰好可以看见通往失洛亭的桥头景象。让人不得不叹服其奇思妙想。而屋内,更是各种用具一应俱全。连干粮都够一个人月余的份量。由此可见这小屋确是大有用处。
不多时,朱福回来,带了衣裳替青青换洗,又请我出去用膳,我见青青未醒,自然不肯离去。朱福亦只得将午膳传到失洛亭中,并央我出外到亭中就餐。
午膳是几个小丫头伺侯着的,本没有胃口,我快速吃完便欲离座,却见朱福又匆匆赶来。
“奴才还有些琐务要请王妃示下:府上的日前走失了个丫头,是打扫书房的小鱼,不敢隐瞒,特禀报王妃知晓。”
“嗯,这类事情,总管自己处理就好了。”虽然瞻墡早就试图把王府内各项事务交由我来打理,然我生性懒惰,能推的便都推了,只有高凤舞进门的那一次推脱不过,好忙了几天,倒也对王府内各项人事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既然如此,奴才就按旧例办了,报官追查小鱼,并给小鱼家中二十两银子怃恤。另外,本月的月例钱也该发放了。如今府里添了人口,奴才不敢擅专:敢问王妃,高娘娘的月例是派人送至襄阳,还是直接通知那边按月奉给?”
“襄阳?”我一惊,转过头来对上朱福探究的眼神。
这些日子,我一直蛰居襄王府内,并不外出,父亲和姐姐来看过我一次,想劝我回去居住,见我确已病愈,也只得由我。而在朱福的医治和我的照料下,青青的伤势也逐渐痊愈,能够下床走动了。
“青青,又在想赵二呢?”我走到对窗而立的青青身边,伸手搭住她的肩。
从我回到襄王府的那一天起,下人们中便开始流传一条信息:他们的王妃最近迷上了雕刻,每日里到失洛亭一坐便是大半日。而我也的确迷上了失洛亭舒适而神秘的氛围,即使青青伤势好转之后,已挪出了失洛亭。
“小姐,”青青的目光游离在湖水与长桥之间,声音却遥远空茫:“我忘不了赵二替我挡剑的那一刻。那些人,本是来要我的命的。”
我理解青青的心情,我的心中又何尝不难过?长时间磨砺,这些年来我行事算计已极少失手,可最近这一段时日,竟屡屡让我有抓不住关键的感觉,尤其这一次,伤了青青、失了赵二,前所未有的挫败,也前所未有地激起了我心中愤怒的情绪——是谁,一定要狠心地夺去青青、赵二这样无辜的生命?
“青青,朱福派人找过了,不见尸首,也没有听说这件事,这样就是有希望的,赵二也可能没死躲起来了是不是?”话一出口,却是安慰,也只能是安慰。
“小姐,”青青忽然转头看我,目光专注而灼热:“你最有办法的,真的查不出那夜袭击我们的是什么人吗?”
“这个,”我也犹豫:“不如这样吧,青青。你把那夜里发生的事情再从头叙述一遍好不好?我们一起来分析一下。”
“开始我们是很顺利地溜进高府的。”
青青失血后的身子还是不能久立,不知是虚弱还是激动,才说了一句,脸色便愈加苍白,连带着咳嗽起来。我忙扶着她走过来坐在桌边,替她倒了杯水润喉。
“高府的环境我是极熟悉的,小姐原说让我们先躲到高凤舞的绣阁里去,我就想到了高凤舞的房间上方还有一层夹层,本是放杂物的,却恰好可以躲人,便带了赵二前往。谁知一去,看见高凤舞的屋子门虚锁着,里面东西被翻了个乱七八糟,似乎也没人管的样子,连夹层里都乱成一片。赵二见了这样情况,不肯让我进去,就拉我在屋外寻了合适的地方躲了,虽冷些,也看不见屋内的情况,却还听得清里面说话的声音。后来证明赵二是对的,那里面他们又全翻了个遍,夹层更是快被拆开了看。”青青说着,又有些哽咽。
“来的,果然是赵二一直看见的那些人,到了屋里,也不说话,就翻东西。翻了快一个时辰,却听见一个人欢喜地叫着,说是找到什么东西了。接着我就听见汉王的声音,开始是不相信,说找了这么久,怎么会这么容易得到,该不会又是弄错了吧。后来可能是仔细检查了东西,变得狂喜,感叹着原来遍寻不见的东西,却只明明白白地在首饰盒里放着。连声说着要给什么方将军加官进爵,说他立了大功了。”
“可曾弄清楚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忍不住插言。
“后来从他们的叙述中听出来,大概只不过是一张纸罢了,可能与高凤舞的出身有关。”青青说着,犹豫了下,又道:“我刚听他们说起,便觉奇怪:在高府那些日子,高凤舞的首饰盒我不知见过用过多少回了,根本不曾见过什么纸张,难道又是有夹层的?后来拼着被发现的危险,悄悄探头看了看——那个首饰盒我根本是不曾见过的。”
是啊,我心中也颇觉奇怪:若真是有什么重要东西,难道高凤舞出嫁竟不随身带走?就算连她自己实在太过迷糊连这样重要的东西都能忘记,那么汉王又如何知道,还会有目的地找上这些个日子?何况这件事发生也太巧一点,青青一去他们就恰好找到吗?
“然后他们就离开了吗?”
“是的。汉王拿到了东西,显然十分高兴,连说此时在京中心愿已了,明日便要赶往交趾去了。”
“嗯,”我点头,据各处线人回报消息来看,汉王的确在第二天一早离京去了。只是前往交趾,又是为的什么呢?记得交趾军中都指挥李任原是汉王旧部,成祖时被贬到交趾守义安城的。可就算汉王是找他,又能有什么用意呢?不管怎样,从青青醒来同我提到此条线索之后,我就立即将消息传递给瞻墡了。
“汉王离去后,我和赵二便也打算回府,谁料刚翻出高府墙头,便遇到了几个穿夜行衣的人。”
“是偶遇吗?你们出来时他们在做什么?”我插言问道。
“应该不是偶遇吧。我们刚翻上墙头就被发现了,他们倒是三三两两地站着,并不象路过此地,倒象等什么人的样子。”
“哦。马上就动手了吗?”
“没有马上动手,对方人多,见我们出来立即围上,却只是僵持。这时他们又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象是头头,见了我们就叫到:‘正是主上说的那两个人,休教他们跑了!’待打起来之后,又是他,道:‘尤其那个女的,主上交代,绝不可留下活口。’按说他们人虽多,武功也都不弱,可我若找机会带着赵二逃跑,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然而当时,却只觉得仿佛四面八方都是敌人,恍如一只大手将我们二人牢牢罩住,左右冲突,却总不能出;一剑掣肘,便满盘皆输。直到后来……赵二替我挡剑……”
青青说话的声音逐渐低沉下去,我起身递过去一方帕子,青青却伸手推开,抬头直视着我,眼眶中还有泪光闪动:“小姐,可有法子查出主使的人吗?想来赵二若没死的话,定在他们手上;若已死了,我也势必要找他们报仇!”
“青青,”我按住她放在桌上颤抖着的手:“你放心,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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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才朱福,求见柳王妃娘娘。”我和青青只顾说话,却不知何时朱福已到失洛亭门口。
“进来吧。”我转过头去,换上一张笑颜。这些日子相处,我对朱福已好感大增。
“王妃请恕奴才打扰之罪,实在是事情紧急:兵部遣人送来紧急公文,定要面见王妃。”
“人呢?”
朱福闪过一边,后面一人,几步赶上前来,正是兵部职方主事赵以渐。只见他脸色潮红,还喘着粗气,双手捧了一封公文,颤巍巍奉上。看那公文,打着火漆粘满鸡毛,正是八百里加急的标志。
我起身接过,看看封蜡,还未拆开,想来是老父在兵部应卯,见了公文,便急忙送来了。自我代父从政被瞻基发现以来,老父是更加有恃无恐,只当是过了明路了,再不怕别人发现其实涉政的是他的女儿。
“是从什么地方送来的?”
“交趾襄王三日前封文特递。”
襄王吗?我心中微微一颤:上次交趾兵败才用了五百里加急,虽说前些日子兵部接到交趾的消息都是好的,可也难保这次……我不再多说,随手拿起桌上瞻墡留下的刻刀便开封查看。
“臣襄王朱瞻墡叩首:昨臣与安远侯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