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和皇城挨得极近,几乎不出半日脚程,就到了。也可以说,江都就是皇城的附属辖区。
却说这进宫之后的日子,并未像风刀想象的那般惬意。看似仅仅换了套铠甲,拥有了御前侍卫专属佩刀,却是和原来女捕的职责大相径庭。如果说原来的生活是练练刀法,破破案件,闲暇无事时还可以去歌舞坊听曲观舞,那么现在,她过得完全是刀剑上舔血的生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没命了。
金色琉璃瓦,被秋日惨淡的阳光镀上了一层并不耀眼的光芒。吊脚飞檐盘龙,活灵活现,狰狞逼真,似要驾云腾空而去。风刀收回视线,拾掇了一下衣服内隐藏的鸳鸯腰刀,顺着宫墙慢慢走着巡逻。她不知道师父慕容龄究竟打算何时动手,也不知道他的具体计划和步骤究竟是什么。她知道的,仅仅是从师兄那里得来的消息罢了。却说此人,正是那个锦衣华服的男子,他的名字叫做段爽。他自小就跟随慕容龄,可谓是其得力心腹。
“近日,江都女捕可有什么异动?”忽然,一个娇俏的声音突兀的钻入了风刀的耳朵,她一怔,连忙靠着墙边躬身而立,眸色低垂而恭敬。虽然只是匆匆的瞟了一眼,她亦能断定,正迎面走来的人正是小桃红无疑。那一晚烟雨楼中倾国倾城的出场,给她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此时,在小桃红身边,还有一位疑似宫女的人物相伴而行。
风刀抑制住如雷的心跳,只觉得有股嗜人的寒冷逐渐漫延开来,一点一点渗入骨髓。她的脑海里一直回荡着方才小桃红问的话,只觉得像是有沉沉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却不知道该如何挣脱。
“回宫主,目前江都女捕风流云散,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团结紧密了,”那个宫女走在小桃红身边,语气里隐含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耐心的一一解释道,“风刀下落不明,失踪已有数日;霜剑同一位姓侯的公子还在江都生活;月钩神秘离开,似乎再也不过问衙门之事;雪弩听闻陈子夜陈公子的下落,目前已经赶来皇城;至于星鞭嘛……”
小桃红微微侧过脸,纤细的下颌扬起了一道完美的弧度,见其忽然止住了话头,不由得一愣:“星鞭怎么了?”
那宫女笑容诡异,刻意将声音稍微压低了些许:“星鞭说不定某天就会成了建安王妃,哦不对,应该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听闻建安王将其软禁在王府内,命她不许迈出一步!”
小桃红面色微变,五指下意识的大力收拢,柳眉颦蹙,死死地咬出唇瓣。顿了顿,她的眸色忽而转作凌厉之光,声线不可自抑的扬高些许:“哼!她想吃现成的么,想得倒美!将来这一片锦绣江山,可是我小桃红费尽心机帮建安王打下来的,那个后位,怎么说都轮不到她星鞭来坐!”
那两人逐渐走远,风刀的身子几乎都快躬得要僵硬了,她撑着旁边的宫墙,逐渐站直了。
方才那两个人所言一字不落的全都被风刀听去了,她听了之后,只觉得无限悲凉与悲哀笼罩在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怎么办?每个人似乎都在按照预定的轨道走着自己接下来的道路,她一直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上演了。她们五位女捕,现在究竟该何去何从?
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御景殿外的,待到一见那个熟悉的身影,风刀只觉得满心的阴霾一下子消散了大半,唇角情不自禁的漾起微笑,连忙疾步跑了过去。
段爽不经意间一回头,正好风刀跑了过来,于是赶紧走过去,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有些心疼的道:“天又不热,怎么弄了这么多汗?来,擦擦。”他掏出自己用的绢子,宠溺的将风刀额头上晶莹的汗珠轻柔的拭去。
风刀感觉自己几乎快被他这温柔的眼神溺毙,她稍微敛了敛心神,从容不迫的将方才所见所闻告诉给了他。
段爽眸色瞬间一变,眉头拧紧,肃容道:“从今以后,我们要密切监视小桃红的一举一动,如果能逮到机会的话,最好将其杀掉!她留在宫里,实在是个大患,冥宫势力深不可测,她明里暗里都是圣上、建安王那一边的人,不可不除!”
风刀听了他的话,下意识的偏过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若是不杀小桃红,那么,小桃红就会反过来杀自己。更何况,若是小桃红帮助建安王夺得王位,她们江都女捕,她们被视为慕容龄逆贼一党,还会有活路么?
第一次觉得,做决定,居然这么难。难到要拿自己的整个生命去赌,不仅是自己的,还有师父的,还有心爱之人的!一旦赌输,便是坠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深夜,月色幽浅,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纱,让人窥不分明那其中广寒仙子的倩影。风声裹夹着丝丝缕缕的寒意,吹在身上,寒噤噤的。风刀和段爽二人,躲在御花园必经之路的旁边游廊里,已经近乎半个时辰了。这处游廊的地理位置极好,周围有繁密花架,虽然花朵大半已经凋零。但是透过这里,却是可以密切注意到是否有人经过这里去御花园。
风刀背靠廊柱,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她抬眸望向天边一道胧月,不知为何,忽地想起了白天小桃红同其身边的那个宫女所说的话,一阵烦闷不由得压上心头。
段爽敏锐的捕捉到了风刀的情绪变化,他悄悄探身过去,关切的询问道:“怎么了?”
风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将自己细细密密的心事全部暴露在这幽深的月光下,她的侧脸由于被周围繁茂的藤蔓遮挡,显得愈发晦暗不明,倒添了一丝神秘的诱惑力:“我在想,我们所做的,究竟对不对?”
“何谓对?何谓不对?”段爽的声音也泄露了一丝自己深埋心底的情绪,“我们追求的,只是要在这个即将到来的乱世中活命而已,各为其主,没有对错之分。退一步,便是死。”语毕,他转过脸,正巧看到那少女的脸颊有一半被隐在漆黑幽深的夜里,另一半像是在接受月光的洗礼,温润如玉般莹洁,是那么蛊惑人心。
段爽情不自禁的走过去,在风刀面前站定,瞳眸深深,眩惑得似要将她深深迷醉。风刀心跳加速,脸上也不自觉的漾起红晕,使得她脸颊的色彩愈发添了一丝娇媚。周围清冽的男子体香传来,她不仅愈发手足无措,身子也有些瘫软无力。
段爽逐渐靠近,双臂有力的圈了过来,将她整个人、整颗心都包围在了自己控制之下。他的胳膊擦到了她的手臂,她的呼吸响彻在他的耳畔。两个人,都从对方的瞳孔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那么深那么眷恋,似乎想把对方的样子深深地刻在脑海里。
段爽眸色骤然一黯,他低下头,逐渐向她的樱唇靠近。她不知为何,下意识的仰起脸,配合着他的动作。他的唇,灼热得令她感到周身的温度都在升高,她无力的攀着他的肩膀,颤抖着睫毛闭上眼睛。暧昧的气息在两人中间流淌,这一刻,他们的心,离得是如此之近,中间再无任何的隔阂距离。
他紧紧地贴在她的身体上,唇齿交缠,用此来传达自己对她的深深爱恋。他的手臂收拢,将她揽入自己的怀里,唇稍微挪移了一丝距离,离开那甜香的诱惑。他的呼吸紊乱,声音有些还未完全恢复的喑哑:“风儿,有人来了……”
风刀眼神迷离,待听到那句“有人来了”,心头不由的一凛,强迫自己的头脑立即恢复清明。她颇为不舍的离开段爽的怀抱,悄悄的探起半个身子,透过那藤蔓一看,果然,小桃红领着白天的那个宫女,不疾不徐的朝这边走来。
看来白天探听的那个消息果然不错,小桃红果然在今晚来这御花园!虽然不知道她来这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是只要她来了,那就足够了!
风刀屏气凝神,悄悄张弓搭箭,瞄准了目标,争取一击致命!如果她先前还有些犹豫是否要举起杀人的屠刀,但是在这一刻,她的那丝犹疑已经消散了大半。生命这么的美好,她还年轻,她还不想死!
弓拉满月,箭发流星,这支羽箭,几乎未发出任何的声响,如同草丛里蜿蜒爬行的巨蟒一般,瞬间就直奔目标的心脏位置!
眼看这一箭就要穿胸而过,小桃红毕竟是冥宫宫主,何况又习了这么多年的武功,自然能敏锐的嗅到危险的讯息。当下,她身体微倾,整个人迅速地闪过一边,那支羽箭险险擦身而过,到底还是削掉了她的半截衣袖。
小桃红顾不得此刻有些狼狈,正要发出信号,不料另一支箭毫无防备的破空而出,力道之足,方向之准,几乎令她无法招架。这一箭显然是男子所为,她躲闪不及,只听得有利器陷进肉的声音,她的左边心脏,正巧被此箭刺中!
段爽刚要松口气,不料小桃红却丝毫不惧,而是仰起脸来哈哈大笑起来,笑容及其张扬。她大力击掌三声,瞬间这周围都被火把环绕,点亮了这诡秘幽深的夜晚。无数大内侍卫匆匆赶来,脚步声虽纷繁,却不杂,倒像是事先训练好了一般。
小桃红收了笑,冷冽的眸光一扫:“我的心脏长在右边,这一击于我而言根本无碍。我故意放出风声今晚畅游御花园,就是为了请君入瓮。看来,这宫里的确是有不少逆贼分子存在,不过,明年的今天就是你们的祭日!”
☆、第 45 章
周围之人逐渐逼近,包围圈呈缩小的趋势。段爽见情势紧急,举目四望一番,便急切的压低声音对风刀说:“风儿,你从后面的假山上逃走,我先出去抵挡一阵。”
“我走了,你怎么办?”风刀心跳加剧,面色惨白,几乎是一丝血色也无。她紧紧地攥住了段爽的袖子,声音有掩饰不住的焦急和慌张。
“如今我们二人,能逃出一个是一个,”段爽的语气里有着不容置喙的坚定,他的心忽然平静下来,双掌骤然发力,将风刀用力一推,自己随即大喇喇的从花藤后面走出,脸上挂着一贯漫不经心的笑意,“冥宫宫主,你敢不敢单独同我一战?”
“拙劣的激将法,”小桃红冷笑的走了上来,手臂微抬,示意周围的大内侍卫不要轻举妄动。她白皙绝美的脸上现出一种明显的杀意,掌风一带,顿时一柄宝剑就出现在她掌心。只听得“哗啦”一声,顿时利剑出鞘,闪动着令人心悸的明色寒光,“单打独斗,你也不一定能胜过我!”
段爽的脸上笑意未褪,手指却也已经下意识的摸向刀鞘,那佩刀闻风而出,亦是冷光飒飒:“是胜是败,可还不一定哦。”
高手对决,谁与争锋!刀锋剑刃相抵,发出激越的鸣响。周围众多大内侍卫看得眼花缭乱,只见得袍袖翻飞,你来我往,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谁出了什么什么招数。段爽步步紧逼,使出的每一招皆是取人性命的打法,小桃红武功也不弱,抵挡得密不透风,丝毫不给对方以可乘之机。
段爽此时越发感到灼心,又兼挂念风刀安危,眼光不由得下意识往花藤那边一瞅。不料,高手对决之间,有的时候讲究的就是那一刹间的事。小桃红趁此良机,剑气横扫,剑光流转,只身而来,恰恰就是这一眨眼的功夫就将段爽逼入绝境。
周围大内侍卫看得的云里雾里,不明白究竟这是出了什么状况,但见段爽成了小桃红手下败将,不由得齐声喝彩。
“还愣着做什么?”小桃红剑刃仅仅距离段爽的脖颈不到半寸,一股凛冽的煞气从她周身散发出来,“将他绑了带走!”
依旧是这个夜晚,建安王府邸。
一个巨大的浴池,香雾渺渺,水汽熏蒸,氤氲出一个朦胧的氛围。水池里面坐着一个女子,背靠池壁,浑身不着寸缕,眼睛有些无神的瞪着门口的方向。那女子不过十五岁,相貌却是极为风流灵巧,一双眼眸不经意间流露出冰冷如雪的气息,下颌尖尖,微微抬起,无论从哪个方向看去,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画面。
与此赏心悦目不相符合的是,该女子身上有数不尽的鞭伤痕迹,甚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那伤痕还未完全痊愈,明显是新伤,被她身下的药水浸泡着。
脚步声逐渐响起,很是沉稳,一听就是男人的。萧月明处理完小桃红刚刚禀报的暗杀紧急事件之后,面色颇有疲惫之态,剑眉微拢,身心俱累。他刚把小桃红打发走,心念一动,顿时不由自主的抬脚朝府内温池这边行来。
心头是一直很挂念那个少女的,可是,那个少女每次都用一